边博义的办公室在顶楼, 电梯间出来后对着吴乾的办公桌,左手边是一个休息区,吴乾引着边榆落座,又给安排了小吃茶水, 最后确认祖宗没有别的要求了, 赶忙跑到角落里给边博义去了个电话。

  说起来边榆还是第一次到这, 不禁打量了一通——

  到底是老板,整层就只有边博义一人, 环形走廊镶嵌着巨大的落地窗,一眼将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边博义的办公室在东边,早年建楼的时候找风水大师看过, 做生意都讲究这些,不管有没有用吧, 总之也没亏。

  吴乾那边不知道在说什么,不时地看边榆一眼,边榆懒得理, 打量完这一层后开始剥橘子。

  直到一个橘子快吃完了, 吴乾才匆匆回来,对边榆说:“边少, 边总已经在市场部给您安排了位置, 让您直接到那边的办公室就行,那边会有人与您对接。”

  边榆扫了一眼吴乾:“谁说我是来给边博义打工的?”

  吴乾揣着一肚子边博义吩咐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边榆堵了回去,噎得突然, 显得他此刻的表情有些呆滞。

  边榆嗤笑:“所以边博义现在忙着没空见我?那算了,等他用空再说。”

  吴乾脑补了边榆很多种反应, 针对每种反应也都问过了边博义,怎么都没想到边榆直接抬腿就走。

  疑惑占满了吴乾的脑子——边榆来这不就是为了入公司吗,难不成还是为了跟他亲爹沟通感情?将近三十年也没见这父子俩想起来他们之间还有感情需要沟通,这是岁数大了开始需要亲情了?

  边榆会来上班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毕竟边家这么大的产业,就算边榆再草包也不可能不动心,给边榆空出的位置还是吴乾亲自操办的。

  边榆将最后一瓣橘子扔嘴里,看样子真的要走。

  这若是真走了可怎么交代?好不容易才让这个祖宗进了公司,说起这事儿吴乾也头疼,小祖宗不进公司是个事儿,进公司还是个事儿。

  眼瞧着边榆没有商量的余地,吴乾匆忙跟上去,电梯门开,边榆突然站住不动了。落后几步的吴乾差点撞在边榆的身上,后退半步才看见被边榆挡住的电梯门。

  “边总。”吴乾站正低头。

  边榆嗤笑:“不是开会么,这么快结束了?”

  边博义没有回答他的话,先是打量了一下边榆,又看了看吴乾,最后视线又移回到边榆身上:“要去哪?”

  话是问话,却没有等答案的意思,说着从电梯里出来,路过边榆身边时又说:“去我办公室。”

  边博义自顾自地说完就走了,可苦了跟在身后的吴乾。

  作为助理,按理他说应该引着边榆一同去边博义办公室,可边榆不同于一般的客户,这不只是老板的儿子,还是位听不懂人话的祖宗,这位爷若是能因为亲爹的一句话就乖乖就范,也不至于跟边总关系这么僵。

  吴乾开始估算自己拖着边榆带去办公室的可能性有多大。

  说实话,吴乾一直看不懂这些富二代们究竟在想什么,边榆也好,程宗崇也好,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和资源,明明起点就是许多人达不到的高度,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优势为什么不能接着机会更攀高峰,明明云端就在眼前,却连手都不愿意抬。

  吴乾今年三十多,当总助也有些年头,二十多岁就跟着边博义,也是边博义赏识他,在一众应聘者中被选中,所以这些年吴乾一直兢兢业业。他能看出来边博义的能力,也就愈发不理解边榆的混账。

  吴乾看不上边榆是有原因的,任何一个靠自己打拼的人,都看不上这种除了败家一无是处的富二代。

  吴乾原本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唇舌,心里已经开始大腹稿。腹稿还没成型,边榆却先一步转了身,在吴乾意外的眼神中,重新过了那道自动门,竟然乖乖地跟着边博义去了。

  边榆清楚吴乾的心思,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到底怎么想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意义,骂是对的,一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不应该招骂吗?

  被骂得心安理得的边少爷晃晃悠悠地进了边总的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里面摆了不少东西,奖杯、合照、一些价值不菲摆设等等,角落还有个装着高尔夫球杆的包。

  边榆像是参观博物馆似的绕着办公室看了一圈,最后脚步停在窗边,外面高楼林立,一幢幢写字楼像是终年不败的铁树,没日没夜地给这个世界制造垃圾。

  景色还算好,只是阳光略微有些刺眼,是冬日才有的亮色。

  边榆被晃了眼睛,有点不太开心地收回了目光,走到书架前扫了一眼,最后坐在一侧的沙发上。

  二郎腿一翘,边榆拢着棉衣遮住了下巴,看着端坐在老板位置上的亲爹,开门见山地说:“市场部?你怎么不让我去公关部,我这么个等着出使和亲的公主,应该去公关部发光发热。”

  “你来这是想跟我吵架的?”边博义端坐在办公桌后,坐姿看起来既放松又端正,身上透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上位者气息,是这么多年执掌桦旌集团之后的沉淀,也是他自律的成果。

  边榆的模样其实很像边博义,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可他又不如边博义那样自持身份,十分看中自己的名声。

  边榆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只听说当年他管边博义管的特别狠,动不动就皮鞭藤条,在那样的条件下边博义就像路边修建好的绿植,每一处都按着修建人的心意。边博义的模样是人们对上位者幻想的模样,唯一叛逆的时候就是娶了边榆的母亲唐林。

  都说边博义当年为了唐林差点和家里割裂,而边家那时候也不只边博义这一个继承人,边博义还有个弟弟,当年边老爷子一怒之下差点和边博义断了关系将公司交给小儿子。

  那小儿子实在是没出息没能力,再后来唐林怀孕,边老爷子和边博义的关系才有所缓和,眼看着一切见好,却在这时出了车祸。

  边老爷子和边博义的弟弟的车遇上了连环追尾,双双遇难,那场车祸很严重,当时一共死了五人,重伤三人。

  后来桦旌集团到了边博义手上。

  边博义本就是个有才能的,在商业上有自己的手腕,桦旌集团虽不至于一步飞天,却也在稳步上升一直没出什么问题,原本董事会的人还在摇摆不定,后来也慢慢地没人说话了。

  边博义膝下只有边榆这么个儿子,所有人都说边博义因为青年丧父丧弟,缺少亲情才会对边榆过于溺爱,惯得边榆无法无天不学无术,将来桦旌集团前途堪忧,当然股东里还是很多人喜闻乐见。

  边榆也就一个模样看着还好,眼睛随了边博义,其余像唐林。

  边博义眼神复杂地看着边榆。

  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唐林怀孕和边榆出生的时候他心中那初为人父的惶恐和激动,若说对他全无期待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后来那感觉慢慢就淡了,这么多年他和这个儿子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初衷和期待是什么早就忘了,对这个儿子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就更不好说了。

  再后来,他甚至想让这个儿子彻底从自己眼前消失,若不是他是自己的血脉,若不是还念着那点可怜的父子之情。

  事到如今,边博义不得不接受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的事实,他说:“你别意气用事,市场部对于你来说是历练,能让你最快地接触业务,熟悉公司流程。边榆,你应该明白,我手里的东西早晚得给你——”

  “别,您可别这么说,您手里的东西我拿不起。”边榆拒绝的干脆,完全不像一个贪图富贵的纨绔该有的样子,就好像边博义手里的东西是什么脏污的东西,多碰一点都觉得恶心。

  边博义皱着眉头,边榆笑道:“行了,也别在这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早干嘛去了。我小时候好糊弄,还以为所有的家庭都应该是咱们这个样子,一家三口各过各的,毕竟家里总要有人赚钱,我能安然享受这些可亏得你和我妈奔波。”

  难得听见边榆说句人话,边博义眼尾稍动。

  边榆:“后来发现哪有什么一样的,程宗崇家业也不小,你看程总每天追着程宗崇想将他拉回正途,你呢?恨不得再往我床上塞几个人。”

  边博义的脸色瞬间黑了。

  边榆不以为意:“边总看我不顺眼我明白,毕竟我身上流着半个唐家人的血,你看着不顺眼。”

  “我为什么看不顺眼唐家,我和你妈——”

  “你和我妈之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只有你们俩一清二楚,是不是外界说的爱情你们更清楚,可惜啊,我妈的葬礼你没在,没看见给我妈抬棺材的那个人。”

  边博义脸色一沉,放在桌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看着边博义的反应,边榆嗤笑出声:“你就没怀疑过我不是你的种?边总你去做过DNA检测吗?咱们到底是不是亲父子?可别错养了别人家的,死了产业跟了别人的姓。”

  听听,他多体贴啊,边榆为自己的体贴感动。

  “边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边博义的声音透露着寒霜,一股威亚四面八方地将边榆牢牢控制在其中,是常年上位者才有的气场,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儿子而有所收敛。他一动没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看上去看是那样平静的样子,可周围的气息每一瞬都在述说着边博义此时的心情。

  “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享受的东西都是谁给你的,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没有边家,你算个屁!”

  边博义这话说的没错,只要边博义愿意,如今边榆所得到的一切都会瞬间消失。

  可是就在这样低气压下,边榆却笑了:“确实是个屁,不然怎么能让边总送去和亲?怎么,今年的效益不如从前,董事会不满了,所以想和苏家拉好关系让今年年报好看点?那您得多操心,我可不想跟亲爹一起流落街头要饭去。”

  边博义强忍着将东西砸向边榆的火气,粗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就你过去的行径,苏家还愿意将六小姐嫁给你都是你的荣幸,偷着乐吧,只要跟苏家联姻,你后半辈子的胡闹都有人兜底了。赶紧收起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今天就给我去市场部报道。”

  “市场部这事儿先放放,就说苏家的事情有些不对劲吧,边总活了这么大怎么还这么幼稚。”边榆无情地打断他,“我记得苏家老二死了没多久,怎么到你这苏家就成了散财童子?到底是福气还是泥坑,这事儿还用我多说么,有着闲心跟我画饼,不如跟我说说苏家给你了多少好处让你卖儿子?”

  “我卖儿子?是我卖儿子还是你卖老子?你当初做出那些不要脸的事情来的时候,你怎么没考虑一下你的身份?你以为和苏家的联姻只是因为有合作?我也是为了挽回你的名声!不然你以后怎么拿桦旌集团,以后我死了你真想端个碗去街边要饭吗?边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自己将来考虑,也为我这个当爹的考虑一下。”

  “哦,那我知道了,原来我是你的亲儿子啊,我还以为给我妈抬棺的是我亲爹呢,真可惜。”

  “你——”

  “行了行了,我就是开个玩笑,咱俩至少也是半个模子刻出来的,是不是你亲生的你还能不知道?又不是傻的给别人养儿子,逗你呢。”一点跟亲爹说话的样都没有,边榆抽了张纸擦拭着手指上的橘子汁,“苏家的事我想我已经够顺从了吧。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咱们各让一步相安无事,以后管管自己的手,再让我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那可就不像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听见这话,边博义周身的气息突然就散了,他轻笑起来:“我说呢,原来是因为你那个小情人。”

  谢之临他那个赌鬼老爹怎么突然找来了,怎么正好找到了边榆家,这事儿如果不是苏芮安安排的,那就只能是边博义,如今看边博义的表情,显然是跑不了了。

  找到罪魁祸首那就好办。

  “现在还没订婚,边总你最好也安分点,那老头子找到我家的时候可是正好被苏芮安看见了。”边榆耸耸肩,“我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这婚事要是吹了,边总你要损失多少?”

  边博义一愣,估计是没想到苏芮安会去,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他只找人随便透露了一下谢之临被一个很有钱的富二代包养,其他根本不用多说,那个缺钱缺疯了的男人果不其然地找来了。

  但他并不打算让苏芮安看见这些。

  边榆是在给边博义提个醒。

  说完边榆扔了手里的纸站了起来,留下一茶几的橘子皮,晃荡到边博义对面:“我以为寿宴上我的态度已经够明显,可惜边总贵人多忘事,既然这样我就再说一次。你应该知道这人性子,也没什么耐心,好好说话大家都相安无事,收起你的手,别碰我身边的东西。”这个泛指很多,边博义想了想觉得边榆身边的也就只有谢之临一个了,听着用“东西”来形容谢之临,边博义内心冷笑。

  不亏是自己的种,骨子里都是一样。

  边榆在寿宴上确实乖巧得令人意外,在苏家宣布不日边榆将和苏芮安订婚时,边榆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便顺从地站在了苏家老爷子苏元莆的身边,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说什么“乖巧懂事”“成熟稳重”这些狗屁话。

  边榆不管边博义怎么想,淡笑一下紧接着说:“总之你想促成和苏家的婚事,我也不是很排斥。你说得对,我这么大了也得为将来考虑,苏家是个很好的联姻对象。苏家家大业大,虽然不至于因为苏芮安就能将苏家财产囊括,苏家还有那么多儿子,但是终归能捞到不少好处,保不齐真的能助我继承桦旌集团么?”

  最后这句话是边榆故意说给边博义听,果不其然边博义的表情突然变了变。

  那点变化很快,但边榆的视线一直落在边博义的脸上,所以没有丝毫错过。边博义这个人,看上去教养很好,却十分贪权,或许是因为年少的时候被家里打压的太狠,所以总想将全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是一个极度自卑又极度自尊的人,哪怕跟他讨论这些的是自己的儿子。

  他一边害怕有人抢走他手里的东西,一方面又害怕自己死后这偌大的家业落到别人的手里,而作为边博义唯一的儿子,边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这矛盾里生活。

  边榆早就习惯了,对此不以为意。

  “你要想父慈子孝的戏码,我自然配合演出,回头找个人跟我说说这几年的业务侧重点和方向,还有近几年比较重要的项目资料,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全套,不能给您丢脸,您说是吧,爸。”

  一声“爸”,边博义瞳孔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边榆大摇大摆地从办公室走了,路过吴乾时吹了个十分响亮的口哨,而后推了推自己面具似的金丝眼镜问:“吴助理,请问市场部在几楼?”

  “……十楼。”

  吴乾眼看着边榆摁着向下的电梯,眼看着他留给自己一个轻飘飘的背影,这时电话内线响起,是边博义的线。

  边榆到十楼时,被响个没完的电话声震得耳朵痒,不知道哪个工位的人不在岗,而他的座机就像催命符一样没完没了。

  这一层没有前台,边榆晃荡着进去的时候收到不少注目礼,却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

  眼看着他晃荡了半个市场部了,才有一个人出声:“请问这位先生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话其实问的挺莫名其妙,桦旌集团的总部大楼楼下有门禁,非内部人员进不来,就算来办事的也有拜访证,可这个人胸前没有任何牌子,看样子也不像是找人办事的,倒是想来参观的。

  问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身白色看上去十分干练,大概也是个主管界别的。

  边榆见人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到您工作了——”

  叮——

  边榆到嘴边的花活儿还没来得及施展,大老远就听见奔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音太急促,又因为此人身份过于特殊,众人的视线不自觉地汇聚了过去,然后就见那西装革履的人停在了年轻人身旁,喘了口两口后说:“边少,边总让我带您先去见一下文总。”

  边榆点了点头,随即对之前问话的女人说:“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以后有机会的话请您吃个饭吧,算是对今天唐突的歉意。”

  没使完的劲儿终于补上了一点,边榆满意地问吴乾:“哪边走?”

  “……这边。”吴乾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众人探寻的目光里引着边榆往另一个方向去。

  边榆双手插兜闲庭信步,两人刚到那位文总的办公室前,边榆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边榆扫了一眼,是苏芮安的消息,上面只有两个字和一串偌大的感叹号——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