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临跟着谢晋下楼, 眼看着出了小区谢晋终于忍不住:“这就是你找的金主?什么来头。”

  谢之临沉默不言,自顾自地向前走。

  谢晋瞧着周围没人猛地拽住谢之临,脸上的不耐很快变成无奈,叹息间终于有了个父亲的样子, 眼底尽是愧疚:“我知道你委屈, 也知道你看不上我, 我自己也看不上现在的自己,所以我在努力改变。”

  谢之临冷笑:“你这叫改变?”

  说完转头离开

  谢晋脸色有些挂不住。

  他这些年老了很多, 头发半白皱纹横生,早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谢家当年虽说不上大富大贵,日子过得倒也不错,经营着一家小公司, 在外也能被敬称一声谢总。

  可惜投资失败,项目合伙人卷款跑路让谢晋无力回天, 赔掉了所有积蓄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

  谢晋确实看不上现在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只是跌了一跤本不应该落得现在的下场,若是再给他个机会, 定然东山再起。

  谢晋看着谢之临的背影, 眼里狠厉一闪而逝,他快步追上去, 叫住谢之临:“之临, 爸爸从前从来没有亏待你,小时候吃穿用度没让你短缺过,那时候家境好,爸爸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放到你面前, 让你享受最好的教育和条件,但是老天不开眼, 非要让我们吃苦,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你现在只需要稍作忍耐……”

  谢之临一愣,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亲爹为了还债、为了那所谓的不甘心和虚无缥缈的东山再起,就让他的亲儿子去卖。

  谢之临已经说不出自己是痛还是怎么,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十分陌生。

  “爸,您醒醒吧,我妈当初为了让赚钱,为了让您能重新振作,一人打好几份工作突发脑溢血去世,您拿着我妈的丧葬费又去所谓的创业,结果成功了吗?若不是您一而再地不甘心,我们又何必背着这么多债?您也别在我这卖惨,您要是有良心我妈也不至于早死,我们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如今您是想让我也把命赔给您?我不管您从哪听见的风声说什么金主,我劝您还是收收心思。您放心,我之前既然答应了把债还完就不会食言。爸,我现在还能叫您一声爸是因为小时候您对我真的好,我能明白您受到打击不愿接受现实,但您不能一直沉溺在自己幻想里。您现在年龄还不算大,找一个安稳的工作不好吗,为什么总想虚无缥缈的事情?”

  “你懂个屁!当年就是我白手起家有了产业才能让你过上富足的日子,你以为你小时候没有我能有那么好的教育考上好大学?我不过是走错了一步,我只要有机会就还能东山再起!你是我儿子,我若是起来对你也是有无尽的好处,我知道你那个金主很有钱,又是个不管不顾的富二代,出手阔绰,你只需要——”

  “我需要什么我自己明白,就算您真的东山再起也跟我没关系。从前的债我可以想办法,但是以后您还去找那些人借钱,别怪我跟您断绝关系。”谢之临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究竟是哪里疼已经分不清了,他以为早就麻木的感情在遇到最亲之人时还是让他痛不欲生,也因为这份难过而忽略了谢晋话里的细节。

  他怕自己在谢晋面前露出过多的情绪,说到底谢晋是他的亲生父亲,也是真的疼爱过他,可人心从来不定,从前幸福的三口之家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而这二人如今也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谢晋早已没了机遇,如今的时代并非简单一句“白手起家”就能爬起来,金钱与关系上的往来已经让某些圈子固定化,可惜谢晋不懂。

  谢晋还想再去劝说,谢之临这是却已经过了马路,谢晋没注意人行灯早已变红,猝不及防地窜了出去,与此同时响起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爸——”谢之临双眼瞪得老大,眼看着那车擦着谢晋的衣襟飞驰而过。

  轰鸣声里是谢晋的咒骂,他跌撞起身,那车更是没有下来查看的意思直接开走了。

  谢之临慌忙将人扶起来,突突跳动的心脏让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差点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

  高层楼内,热闹的走廊如今就只剩下两个人,人一走光,边榆的表情就淡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就要走,苏芮安自己跟了上来:“怎么说咱们也算半订婚了,我来找你也不算什么吧,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我,出于礼貌不应该让我进去坐坐?”

  边榆正叼着烟低头摆弄手机,根本没有搭理苏芮安的意思。

  苏芮安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甚至没了之前的嫌弃,毫不犹豫地跟着边榆进了门。

  小羊皮鞋刚进门槛,边榆停下脚步侧身看过去:“我倒是不知道苏小姐有这种癖好。”

  “癖好?怎么我进未婚夫的家门还算癖好了?”

  “这里又没有外人,收收你想进娱乐圈当演员的心。未婚夫不敢当,订婚宴还没定下吧,你跟你那个男朋友分手了?”

  苏芮安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在边榆面前依旧显得很娇小,靠近了需要仰头才能对上边榆的视线。

  那是一双不管看多少次都很容易陷进去的桃花眼,清澈透亮,像山间小溪一般温柔,却又还想大海深处暗藏风暴,是飘荡花瓣的林间,也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不知不觉间苏芮安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却又不甘。

  纠结间边榆向前了一步,苏芮安吓一跳下意识后退,可惜玄关过于狭窄,只一步苏芮安便撞在了墙上,边榆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苏芮安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你想干什么。”

  “这问题问得好,苏小姐都送上门了你说我能干什么,况且我这么个名声在外的人,还能干什么。”边榆笑得漫不经心又十分轻佻,落在一个女生身上是十分无礼的行为,那样子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物,看得苏芮安浑身发毛,下意识抓紧衣领。

  眼瞧着苏芮安然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边榆长臂一伸,拉住了门。

  关门声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苏芮安的神经上,她突然就崩溃了。

  “边榆!我是正经想跟你谈谈!我没别的意思!”

  “我没说你有别的意思,不是要谈吗?”边榆柳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趿拉着拖鞋进屋,有意绕开了地上的脏污。

  这间房子除了这新添的鞋印以外,四周都还算干净,毕竟满屋子没什么东西,想脏乱都难。

  边榆又去岛台翻动那些瓶子,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个合心意的,最后将烟蒂捻灭在角落的烟灰缸里,有些不耐烦:“有事快说,我还要出门。”

  他很想直接将苏芮安扔出去,然后去段东恒那里打劫。

  见苏芮安迟迟不动,边榆抬眼:“不然真的是你将谢之临那个爹找来闹我笑话?”

  “不是我。”

  边榆的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什么情绪,可苏芮安就是怕极了,尽管她想不明白这莫名的危机感出自何处。

  现在这种情形苏芮安已经不想谈了,但看边榆的样子又不敢将“改日再约”说出口,两难之下苏芮安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最终苏小姐在要脸和保命之间选择了保命。

  “我之后再来找你……”

  “来龙去脉就不用多说了,你那些爱情也免了,我不喜欢听别人的生活细节,你就说你能给我的和你想要的都是什么。”

  干脆利落,苏芮安刚刚调转的脚步瞬间顿住。

  外面天气正好,可惜阳光落不到玄关,苏芮安的脸藏在阴影之下渐渐沉寂,慢慢的,她端出六小姐该有的样子,重新站正。

  “我的情况你应该知道,我也不想在这上面跟你废话。联姻的事情我不情愿,你未必没那么热衷,对于你喜欢男女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咱们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订婚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但也不过只是个约定,我想结婚之前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边榆轻笑:“那苏小姐想要怎么做?”

  苏芮安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计划,不过是被猝不及防的场景打乱了节奏,怕自己底牌露尽却占不得上峰才选择暂时退却。

  可既然已经开口,便也没那么弯弯绕绕了。

  苏芮安笑了笑:“当年的事情,不知道边少现在还感兴趣吗?”

  当年,当的是五年前。

  边榆打量着苏芮安的表情,想从其中辨出几分真假。

  可苏芮安怎么也是那种复杂家庭里长大的人,不管多怕边榆,本身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她知道怎么拿捏边榆,所以在边榆神情稍动后心中更有底气。

  “我知道当年你遭人算计,也知道当年你走得多么不甘心。‘胸宽似海’这种客套话咱们就直接跳过,不过我想先问问,边少你这么多年不会真的以为当年给你下药的真就是苏珉沅吧?”

  当年边榆和苏珉沅的关系虽然不如最初,尤其是边榆出国留学回来之后,他能感觉到苏珉沅的有意疏离,看到了苏珉沅与苏家的人接触,知道他继续跟自己这样的纨绔纠缠不是好事。

  可是边榆成长过程中,心思最敏感、最需要人陪伴的岁月里,都只有住在隔壁的苏珉沅,虽说更多的时候是边榆死缠烂打,但终归和别人不同。

  那种状态下边榆和苏珉沅之间没有化不开的矛盾,只有渐行渐远的疏离,而这种无力感让边榆很不舒服,所以就在那天的宴会上多喝了不少酒。

  边榆听说过上层社会里的腌臜事情,但是因为边家身份在,所以从来没有人敢把手伸到边榆身上。

  边榆长的好看,就是性格不怎么样,但是gay这个圈子里,一些1总是自以为是,尤其常混酒吧那些不着四六的,行动自然不敢,口嗨还是有的。

  曾有人大言不惭说想将边榆压在身下,可不得爽翻了,这话虽只在几个关系好的之间说说,可是没几天,那个人就被躺在阴沟里赤身裸体,据说是喝多睡在大街上被人捡尸了。

  女孩被捡尸很多,这种一米八几一身肌肉的男人被捡尸着实稀罕,最后是在医院醒来的,据说是有好心人提他打了120。

  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了,究竟事实如何没人知道,那人也不敢到处宣扬,之后就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没人证实这件事是边榆干的,但是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闭嘴了。

  唯有那次宴会上边榆着了道。

  浓郁的酒味其实并不能全然盖掉其中的异味,可是下药的人极其谨慎,在边榆喝了许多杯后,见他已经有了醉意,才在中间一份加了十足十的量。边榆很快察觉不对,趁着意识清醒赶紧自己去找了个房间,没想到还是着了道,更没想到开门的是苏泯沅。

  是恰巧还是有人刻意安排,边榆查了很久都没有进展。若真是安排,又实在是没有理由支撑,一个游离在苏家边缘的人,一个常年混蛋从来没有介入家族产业的人,这样两个人滚床单能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还能滚出个孩子来搞个家族大战?

  边榆心中想法虽多,当着苏芮安的面却做的滴水不漏,他摇了摇头:“这些我自己也能查,要只有这点,你还不如乖乖跟我结婚。有了婚约,苏家就等于跟边家有了捆绑,在各方面还能助我一臂之力。而且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已经过去,你家和我家都准备翻篇,我又何必翻出来破坏现在的和平,怎么算都不划算。至于你那个男朋友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介意你俩继续交往。”

  苏芮安一愣,没想到边榆会这么说。

  并不是苏芮安没想到这一层,是因为边榆这个人这个性子,怎么看都是个瑕疵必报、甚至不顾及后果的人,不然当初边榆也不至于不管不顾自己的名声,直接闹到苏家和苏珉沅打了一架,也不至于让本能藏在暗处的事情闹到明面上,让他不得不出国。

  边榆:“你手里还有别的东西吗?没有的话我可就走咯。”

  “我还知道——”眼看着边榆的手已经搭在了车门上,苏芮安猛然开口,“我曾经看见你爸去妇产科,这事儿够筹码吗?”

  边榆的手终于松了,他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芮安的眼睛,很快展演一笑:“还有呢?妇产科而已,若是边家有别的继承人,苏家应该比我更着急吧。”

  说着他一点点靠近苏芮安,两人一进一退,很快撞到了墙。

  苏芮安虽然在苏家地位边缘,却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自然受不了地皱起了眉头:“边榆,你不要得寸进尺!”

  “明明是苏小姐自己送上门,怎么成我得寸进尺了?更何况咱们现在的处境,若真发生点什么才是众望所归吧。”边榆视线下移落在苏芮安的肚子上,话未言尽,意味明显,“这样咱们的筹码也更多不是么?”

  如此这番苏芮安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巴掌打在边榆的坚强,啐了一口:“你脸皮可真厚,这时候还能想着那档子事,就不去安慰安慰你的小情人?他那个爹可说不清会干点什么,找人拍自己儿子裸照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你可别太低估人性。”

  “都说是情人,就是为了取乐,需要费心安慰哄开心的那叫对象,苏小姐是不是搞错了。”边榆头越来越低,“不过未婚妻还是可以哄哄,毕竟以后要娶回家当老婆,所以苏小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需要我哄的吗?”

  “……”

  苏芮安的表情彻底挂不住了,边榆就是个疯子,过去到现在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因为边榆横在身旁的手臂动弹不得,眼看着边榆越来越近,苏芮安最后的坚持也变得七零八落了。

  房外走廊里传来异动,苏芮安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怕自己的声音传出去,更怕和边榆一同传出去,边榆名声太烂了。

  苏芮安到现在才发现房门没有关严,而那道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就像沾着血的利器,将她困在偪仄的阴暗里挣脱不得。

  该死的婚约已经让苏芮安心力交瘁,男朋友那边还不知道怎么说,本想跟边榆谈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若是以现在这个姿势被别人撞见再宣扬出去,别说男朋友了,苏芮安自己都想一头撞死。

  苏芮安更不敢动了,头用力下低想将自己藏起来,不曾想着一头撞在了边榆的胸膛上——

  “干什么呢。”熟悉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苏芮安浑身汗毛瞬间树立起来,连带着鸡皮疙瘩一同向来人敬礼。

  苏芮安抬头,颤颤巍巍地说:“五哥……你怎么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苏珉沅看了一眼边榆,又看向苏芮安。

  苏芮安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边榆一直低头原来是在给苏珉沅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