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没有多复杂, 天亮之前律师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头发虽然稍微有点乱,整个人还是一副精英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很能让人放心。

  这人边榆认得, 很早就跟着段东恒了, 是合作关系也是段东恒很好的朋友, 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没少帮段东恒解决事情,尤其是酒吧那边的糟烂事, 确实是个信得过的人。

  边榆和段东恒这会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旁边落了很多烟头,跟着出来透风的民警看见这一幕提醒他们收拾干净。

  段东恒笑着应下,动作麻利地收拾着, 边榆则双手插兜站在一侧,嘴里还有一根烧了一半的。

  边榆出来的匆忙, 头发也没收拾,略微有点长的头发遮挡着眉眼,身上则是一件漆黑宽大的短款棉服, 模样看上去很显小, 乍一看有点像学生,还是个不学好的坏学生。

  民警以为是谢之临的同学本想多说几句, 但一晚上加班搞得头昏脑涨, 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们这些孩子啊。”说完就进去了。

  边榆将带来的衣服丢给段东恒,让他去给民警帮忙送给谢之临。段东恒跑腿的命,骂骂咧咧两句进去了, 留下边榆和律师。

  边榆问律师:“怎么样?”

  律师先是分析了一通,紧接着说:“就是催债的, 以为小谢奇货可居,又听说小谢被人包养,以为能从他身上敲诈出些好处。还好在我们来之前小谢没有多话,事情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我们紧急找人调了监控,可以证明那几个人在行为上已经对小谢产生了生命威胁,边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边榆没多说,毕竟不是自己的人,而且他不是专业的,外行指导内行最是忌讳。

  边榆:“正当防卫,不能有案底。”

  这会儿段东恒送完衣服出来 ,搓着胳膊对律师说:“这么冷就别在这聊了,这天都快亮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律师摇摇头:“不必了,我还得回去准备准备东西,等会儿再去医院看一下。”

  段东恒拍拍律师肩膀,叹了口气:“这事儿就麻烦你了,回头我给你配几个人带着。”紧跟着解释,“那边的都不是善茬,确保你的安全。”

  自然不是善茬,那些要债的从谢之临老家过来,从外地大老远跑过来要债的怎么看都有几分血性,再加上受伤后一肚子怨气,难保不会对律师发难。

  律师明白,道谢后离开。

  段东恒问边榆:“怎么着,我送你回去?”

  吹了这么久的冷风,边榆那点酒劲儿彻底散了,连带着睡意也不知道被冷风吹到哪里,他估计不用睡了,但是段东恒还得睡,段东恒可是个睡神。

  边榆摸了摸脖子:“我没开车,你不送我难不成让警察送?”

  两人往停车场走,头顶的雪还在落着,上车前边榆掸了掸肩膀上的雪。

  两人落座,段东恒问:“要不要先吃个早餐?”

  此时天边已经有了白影,路上开往车辆明显见多,街边早餐铺子飘出的白烟里夹杂着包子油条的香味,边榆却没什么胃口:“回家,两个大老爷们出去吃什么饭。”

  嫌弃的味道比早餐还浓,段东恒作为卸磨后被杀的驴,只能磨牙踩上油门。

  车子里暖气很足,边榆虽没多少困意却还是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中意识渐浑。

  天亮的很快,到边榆家楼下时路灯都已经熄了,段东恒直接开车到了单元门前,一转头发现边榆还闭着眼睛。

  边榆此时意识正陷在混沌离,他其实知道到了地方,也想睁开眼睛,可他却好像被梦魇魇住了怎么都清醒不过来,意识和身体出现了分歧,他被困在夹层里脱不了身。

  直到感觉有人碰了他,似乎是拉开了他的衣袖,说:“边榆,你胳膊是被之前的烟灰烫出水泡了?”

  有了一个契机,边榆终于醒转。

  他睁开眼,低下头,看着段东恒所指之处,这会儿水泡被磨破了泛着红,明明那么轻微的伤口,却在边榆偏白的皮肤上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边榆不甚在意地拉下袖子,也没过说什么,拉开车门就准备走。

  这时段东恒忽而说:“边榆,你回来后咱们还没聚过,这几天抽空叫着程宗崇聚一聚吧,我看你最近事情也挺多,别一个人憋着。”

  边榆不是不知好坏的人,知道段东恒的担心,他笑了笑,段东恒却担心不减:“当年你爸强行将你送出国,如今你爸又非让你回来肯定有别的打算,边家的产业那么大,就算你对边家没兴趣,不打算继承那破天富贵,也得为自己将来想想,总不能一直浑浑噩噩。”

  边榆混了近三十年,即便是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觉得他能继承边家那么大的摊子。

  阳光刺破头顶的云朵,下了那么久的雪终于停了下来,迎来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晴天。清晨淡黄色的太阳并不刺眼,落在哪里就像是给何处度上一层纱,连边榆的头发也染上了淡金色。

  段东恒逆着光看着边榆,有这么个瞬间,他突然觉得边榆和从前不一样了。明明行为举止还是从前的样子,明明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可是段东恒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了这么个念头。

  也因为这个念头无厘头,段东恒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一触既放间边榆恍若未觉,笑容深意非常,他说:“谁说我对边家破天的富贵没兴趣?”

  段东恒一愣,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野心。

  是边榆的眉眼里从未有过的东西,段东恒怀疑地再去看时却什么都没了。

  而当事人则老神在在地关上车门,晃晃悠悠进了楼道。

  段东恒这次没有着急离开,目送着边榆的身影彻底消失。空下来的楼道里感应灯亮了又暗,他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风卷着雪花描绘着车的形状,挡风玻璃上停了薄薄一层,段东恒这才重新启动车子离开。

  波折了一天又熬了个通宵,即便边榆是铁打的这会儿也开始头晕目眩,又洗了个澡便一头扎被窝里,醒了多少次睡了多久没个定数,反正他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黑了。

  他摸着被自己随便扔到床头的手机,一眼就看见段东恒的消息。

  这哥们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总之中午的时候给他发的消息,关于谢之临的——

  【那个散布谣言的人已经被抓出来,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因为谢之临每次考试都压他一头拿走奖学金,又不知道从哪听说一个国家赛事的参赛名额也要落到谢之临头上,便动了歪心思,边榆恰巧那段时间去找了谢之临,说的话被当成把柄,他添油加醋将那些话传了出去,赶巧要债的人找上门也听说了这些,以为谢之临奇货可居就将。

  不知道是想拍裸照威胁还是怎么,拉扯间谢之临伤了人。

  因为上次于腾的事情,谢之临心里过不去,兜里一直揣着美工刀,而那些讨债的又正好戳中了谢之临的这个点上,这才见了血。

  这种事越解释越脏,学校那边不如直接以造谣告上去,再让谢之临卖卖惨博个同情,事情也就过了。

  谢之临家早年做生意,要不是他爸被坑,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个可怜人。】

  边榆回:【卖惨算了,谢之临家里的事情别对外公布,就说造谣事情已经起诉,具体细则也别公布,默认所有事情全部捏造就行。】

  这样谢之临在学校能好过一些,不用受到别人异样的打量,哪怕是善意的同情。

  段东恒的消息很快过来,打趣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体贴,你对你那些小情人也这样吗?】

  边榆懒得理他。

  紧接着段东恒说他准备找个机会,把平浦那伙人抓起来揍一顿。

  边榆懒得管。

  *

  谢之临的事情处理的很快,段东恒做事一贯让人放心,没用边榆插手就利落收拾了。

  边榆没去看谢之临,估计那小孩儿接连遇事儿受到不小打击,得缓缓,边榆不想去看脸色,他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何必去了给彼此找不痛快。

  边榆就这么在家躺了好几天,期间倒是收到边博义的消息,一条没看,顶着个小红点在手机里安静的躺着。

  唐元驹远在国外来了通电话嘘寒问暖,原是因为看见边家和唐家即将联姻的消息,对边榆有些不放心。

  顾蒙倒是又找边榆去玩,被边榆推了,他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没下来,出去玩少不得还要听几句阴阳怪气的恭贺,结婚不过领个证的事情,边榆不在乎,只是懒得去应付人。

  边榆能待得住,可惜几天宅下来柜子里的酒见了底。

  边榆拿起车钥匙打算去段东恒那搜刮点,刚下楼就见着了谢之临。

  他正一手晃荡着钥匙,一手拎着垃圾袋——边少爷这段时间十分自立,收拾东西打扫卫生,程宗崇说他打算从良,要做个居家好男人了,并十分可惜自己没能亲眼看见这一幕。

  程宗崇这段时间也是忙得很,临近过年,他爸每天拖着他不是去公司上班,就是走亲戚,没空出时间找边榆一起出去惹是生非。

  谢之临看上去很整洁,虽然清瘦了很多,但总体还是好的,手里拎着个袋子,是边榆前些日子送派出所的羽绒服。

  边榆歪头。

  专门送衣服来的?还知道他住哪?

  不等边榆问,谢之临已经先开口解释:“我问了段总,他跟我说您住在这边,我就擅自过来了,抱歉没有提前跟您打招呼,我就是想当面跟您道谢,再把衣服还给您。”

  也就只有段东恒了,还能有谁这么欠。

  边榆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

  难得当红娘的段东恒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在生字簿上被划了一道,这会儿正坐在办公室里扒拉着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纸。

  倒不是纸花哨,而是上面的字花哨,横竖各过个的,得废上几双眼睛才能从中间找到一点老祖宗造字的渊源来。

  东西是段东恒手下人送来的,那几个人身上背着点东西,当年走投无路被段东恒收下给了个饭碗,这些年一直做着正经营生,只是偶尔帮段东恒处理点上不了台面的事。

  而如今这几张纸便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好在最后那一页的字还算漂亮,话也通顺。

  费劲将东西看完,捋顺了逻辑后段东恒手指敲着桌面很想笑,拿起手机原本想给边榆打电话,却在拨通之前住了手。

  手指悬了半天,最终翻开通讯录打通了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电话接通,段东恒开门见山问:“你之前去过平蒲了?”

  “没啊,怎么了?”程宗崇声音里透露着疲惫,“我快累死了……别的你放放,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在这些要死的案子里赚钱的?”

  程宗崇那边很忙,不知道在跟什么人说话。

  段东恒没管,又问:“你真没去平蒲?”

  “没啊。”程宗崇捂着电话又说了几句,紧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对,我说这个地名怎么这么耳熟,边榆之前也问过这个地方,怎么的,那里是有什么绝妙宝藏吗?兄弟,你们发财可不能不带我,咱们仨一起创业——”

  “想让我给你俩白打工?做梦吧,爷我已经独自闯过创业阶段了,你忙你的,要是觉得工作无聊说明你的活儿还不够多,哪天我给你爸聊聊去。”段东恒和程劢见过几次,倒也说得上话。

  在程宗崇的谩骂声中段东恒挂了电话,他低笑嘟囔一句:“狗东西,利用我。”

  另一边程宗崇一脸莫名其妙,他手里还举着两份文件,原本和段东恒聊得心不在焉,这会儿看着重新归于桌面的电话突然想起另外一档子事。

  他寻思着要不跟段东恒说一下,转而又想段东恒嫌他活少要跟他老子告状,哼哼两声决定闭嘴不说了。

  *

  今日天气虽好气温却冷,日头高挂不过是唬人的,风吹在身上刀割似的生疼。

  边榆穿得单薄,毛衣之外只有一件羊毛外套,那毛还是在外面,里面只夹了一层棉。

  他缩了下脖子,脚步往回转:“上楼?”说完又笑,“我家敢去吗?”

  谢之临要是怕就不会过来了,于是快步走了过去。

  电梯来得很快,没了冷风灌注边榆终于活过来了,他斜眼看了眼一旁站得笔直的谢之临,无声地笑了笑,眼神耐人寻味。

  楼层没多高,电梯到的很快,进门后边榆随便找了双鞋扔给谢之临,自己则先一步进了屋,一点都没有主人的客套。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谢之临一脸意外。

  谢之临没有去想边榆会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但电视剧也看过不少,怎么都不应该是现在这幅模样——四处空荡一片,偌大的客厅只有一个沙发,唯有岛台那边东西很多,但也跟做饭不沾边,酒杯瓶子一大堆,毫无章法地堆在一起毫不讲究。

  勉强非要夸的话,只能说比毛坯好。

  卧室的房门虚掩着,能看见里面东西也不算多,其余两个房间就更可怜了,甚至连床和家具都没有,空空荡荡,若不是段东恒说边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这,谢之临都快怀疑他们是不是随便找了个屋子来应付外人。

  边榆去岛台那边看了一圈,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瓶矿泉水拿过来,见谢之临还杵着,一指沙发:“坐。”

  沙发宽大,别说坐着了,就是平躺都能空出点位置来,是家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值钱的家具。

  臆想中奢靡无比的富二代和这样一个简洁过分的家格格不入。

  谢之临将手里的袋子放到沙发旁边,自己拘谨地坐下,边榆将矿泉水放到他面前:“只有这个,将就着喝。”

  谢之临看着那瓶矿泉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边榆浑不在意,说:“也不用专门送衣服,直接放段东恒那就行,又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

  就边榆这建屋子,这句话说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当然谢之临不可能跟他掰扯这个。

  “我是想当面说声谢谢。”

  学校的风向变了又变,关于谢之临被包养的事情还没发酵多久,就立刻因为造谣的学生被抓而告罄,而谢之临的风评也一下子成了可怜的被嫉妒和被霸凌者。

  谢之临是个懂得感恩的,这段时间虽然没有人跟他多说什么,但是从他被顺利放出来,再到学校里的风平浪静,就是谢之临再傻也清楚是有人帮了他。而在他认识的所有人里,能有这么大能力的也就只有边榆一个了,连谢之临的室友都说他定是遇到了贵人才能够全身而退。

  虽说经历的这些事情里有些因边榆而起,可他也知道那些并非是边榆主观促成的,并不能将罪责推到边榆身上。

  谢之临应该谢谢边榆,这次流言也好,从前于腾也罢,还是关于自己身上背负的腌臜。

  他抠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要怎么说,指尖就被抠得通红。

  边榆窝在沙发上坐没坐样,仿佛没看见对面青涩大学生的局促:“这样啊,那你打算怎么谢我?非要算的话,你欠我的可能有点多。”

  闻言谢之临动作一顿,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真要细算的话,可不只“有点多”。

  边榆从来没在谢之临身上讨什么,事后提都不提,谢之临真的不知道还能还边榆些什么东西。

  边榆一贯十分有眼力见,今天却好像突然丧失了这个能力,明知道学生已经很不安了,却还觉得火不够似的,又添了一把:“说起来那几个放高利贷的也真是,不懂的什么叫细水长流,也不懂什么叫抓蛇抓三寸,这么直白的冲上去,能得到好处才怪。。”边榆说的没有一点掩饰,问谢之临,“怎么办,需要我先帮你把债还了吗?虽然没多少,但你现在还在上学,利滚利下来等你毕业赚钱,那可就是个天文数字了。”

  谢之临知道高利贷的事情瞒不住,边榆能将他从里面捞出来,自然会了解事情始末,所以对于边榆的话谢之临并不吃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会努力去还。”

  “怎么努力,靠卖酒?”边榆意味不明地笑了,转而又突然成了个明事理的,“算了,不逗你了,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若是有需要的大可以开口,不用不好意思。”

  谢之临勉强地笑了笑。

  气氛逐渐僵硬,边榆动了动,胳膊搭在腿上身体前倾,靠近谢之临试探一本正经问:“要不你考虑跟我?不过百来万,你若是同意,连带着以前的人情和债也一并抹了。”

  边榆这话本质是调侃,不曾想谢之临一本正经说:“我听说边少就要订婚了。”

  边榆耸耸肩:“你若是顾虑这个我们可以加个时限,结婚、或者说是订婚前,你随时可以结束这段关系。”

  随时可以。

  不管什么样的状况下,边榆看上去都十分尊重伴侣的意愿。

  “苏小姐不介意?”

  “她?”边榆笑了笑。苏芮安自己那边都没断干净,边榆不想管苏芮安,自然苏芮安也管不着边榆。

  这些事情边榆并不想解释给谢之临听,没有解释的必要。

  与其管苏芮安怎么想,边榆倒是更好奇谢之临的态度。

  包养还债是边榆随口一说,他没觉得谢之临能同意,可谢之临现在的反应就很有意思了。

  边榆提嘴微笑。

  谢之临张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一阵急促粗暴的敲门声哐哐响个没完。

  两人同时回头,边榆意外:“你还带别人来了?”

  边榆身边的人很少会有不打招呼直接上门的。

  谢之临摇头:“没有,我同学不知道我过来。”

  也对,边榆和谢之临之间的绯闻刚刚压下去,怎么都不好让别人知道谢之临到这里,即便是室友。

  既然不是谢之临的人,那外面这个拼命砸门的是怎么回事。

  边榆玩笑:“不会是你室友以为你羊入虎口来救你的吧?”

  说着他去开门,刚拉开个缝就被人撞开。

  那人力气极大,连人带门直接将边榆拍到了墙上。

  冷气和着烟臭味从面前扫过,边榆低骂了一句,抬眼就见一道黑影飞快冲了进去,留下一串漆黑湿漉漉的脚印。

  “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在外面有金主,钱都赚了帮老子一下怎么了,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从前亏待过你吗?”他冲着谢之临吼着,却又在视线触及屋内装潢时愣住,“……你特么不是被人骗了吧,这……这都是个什么东西?”

  房子看上去十分寒酸,别说小资阶层了,更像只买得起房子的打工人,赚多少钱添多少家具那种。

  那人的声音瞬间就哑了,不可置信地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沙发旁瞪着眼珠子看向谢之临。

  “你……到底是你找了个金主还是贴了个小白脸?你不是在酒吧卖酒吗?难不成卖酒的钱都贴给这个小白脸买房子了?”

  他手指指向身后,边榆摸着自己的鼻子走过来,没门关,一点都不怕别人看笑话。

  谢之临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他快速到那个男人跟前,拉着他的衣服不由分说地向外走。

  可那男人又如何这般听话,一步都不肯挪动,表情没必谢之临好看多少。

  “好好好,你藏着掖着,是怕你的小白脸知道你家里一屁股债,还有我这么个爹是吧?谢之临,你是不是忘了你小时候吃香喝辣的日子,是不是忘了我给你的那些条件?如今翅膀硬了,看不上你老子了。”说着男人猛地甩开谢之临的手,大步走到边榆跟前,“确实,模样不错看着也干净,我家之临给你多少钱今天都还回来吧,你一个大男人靠着别人养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这个房子你也别住了,自己拾掇拾掇赶紧走,明天我就给挂中介——”

  “爸!”谢之临怒声喊道,“这不是我的房子,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难不成你一边被人包养,一边养小白脸这事儿还能作假?不然你怎么能这么快从局子里出来?我可听那些人说了,是个很大的人物把你弄出来——你那个大人物靠山要是知道你跟这个小白脸不清不楚,他以后还会要你吗?就你现在这样,有人要你你应该珍惜,不趁机拉你老子一把,竟然只想着自己享受。”

  谢之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认定自己被人包养,也不明白怎么就觉得自己还包养了人,可不管如何现在都不是掰扯的时候,哪怕面对的不是边榆,谢之临也不想将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一面袒露人前。

  于是他再次挡在了男人身前,先是对着边榆深深鞠了一躬,紧接着用力拉住了男人。这次他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毫无设防,手如同钳子一般狠狠拽着。

  男人的身体到底不如谢之临健壮,不管怎么挣扎都只能踉跄着被谢之临向外拉。

  边榆双手抱胸看着这场闹剧,心中觉得谢之临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够倒霉。

  眼瞧着两个人到了门口,一道讥诮的笑声骤然响起。

  “哟边少,这是唱的哪一出?我这是来的不是时候呢,还是来的时间刚好呢?”

  笑声虽然有些陌生,可说话后可就太熟悉了。

  边榆保持之前的姿势没动,视线停在门外。

  一双浅驼色的小羊皮靴停在玄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挡住了谢之临的去路,苏芮安手里拎着限量款包包,长衣遮住膝盖,卷发散在身后,精致的侧脸上能看出她心情不错,似乎对于面前看见这一幕很开心。

  苏芮安的视线只短暂地在谢之临二人身上做停留,紧接着就移到了边榆身上,优雅地捋着鬓发,笑得一脸温柔:“不知道我亲爱的未婚夫可否给我讲讲?”

  边榆全然没有被抓到把柄的窘迫,以同样的笑容回给苏芮安,学着她的口吻:“我亲爱的未婚妻,今天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锋,无声地火花率先点燃的是苏芮安心中的火,她前几天刚干了蠢事,本以为今天能找回点场子,不曾想只是对视就已经让她心中露了怯,到底是心虚,比不得边榆脸皮厚。

  不能在边榆身上讨便宜,这怨气就转嫁到了谢之临身上。

  苏芮安那是到头发丝儿都精致的人,即便看不出她一身穿着价值几何,却也能看出是个真正富贵人家出来的,更何况谢之临他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虽不知来人身份,却也清楚非富即贵。

  他听着里外两个人的对话,眼珠子转了又转,很快就明白屋子里的那个大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暗暗瞪了谢之临一眼。

  他还在揣测刚刚被自己一口一个“小白脸”叫着的人是什么人物时,苏芮安施施然开口:“不给我介绍一下?”

  边榆闲庭信步地走到谢之临身后,却没有引人进门的打算,笑眯眯地说:“我可没有邀请苏小姐来,寒舍简陋,就不脏了您的脚了。”

  苏芮安下意识看了眼边榆脚下,杂乱的脚印看上去确实很脏,她眉头微蹙,下意识将边榆打上一个肮脏的标签。

  不过苏芮安此次前来也不是真的为了欣赏边榆的窝棚。

  她踩着小羊皮鞋来回踱了两步,而后走到那个邋遢男人跟前,在闻到烟臭味时眼眸稍动。

  厌恶来去飞快,她笑语晏晏:“叔叔您好,不知怎么称呼?”

  “免贵姓谢。”谢晋不自觉地端正身子,恍然间多出点熟悉的气质来,是边榆第一次见着谢之临时察觉到的东西,可惜来去飞快,边榆眯眼的瞬间就散了。

  谢之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苏芮安,这是自他见着新闻后第一次看见本人。他与边榆并没有越矩的关系,可不知怎么在看见苏芮安的瞬间还是不自觉地生出一点心虚。

  他拉着的谢晋往旁边让了一点:“我是来还边少东西的,现在正要走,就不打扰苏小姐了。”

  苏芮安往旁边侧了一步挡住谢之临的去路:“别急着走啊,谢之临是吧?之前听说过你,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可算是见着正主了——这位先生是您的父亲?这一家子倒是我来的唐突,可别是坏了你们兴致。哦对了,我听说前几天有几个混混不长眼想要对你意图不轨?这事儿太不应该了,榆哥你怎么回事,怎么也不好好保护着,怎么说也是跟了你,竟放任他在外面受人欺负。”

  边榆可算是知道苏芮安来干什么了,看热闹的。

  既然是看热闹,也不能就这么干站着白看,他长臂一伸直接将谢之临拦在怀里,嘴上却说:“哎哟我的未婚妻,话也不能乱说,小谢同学不过是因为在我好兄弟的场子里兼职,出事时我那兄弟分身乏术,不得已我才出手帮忙,怎么到你嘴里就好像成了不正当关系,倒是不知道未婚妻还记得自己喝多时候的事情吗?你那个男朋友叫什么来着——回头我托人打听打听,我们既然要结亲总得爱屋及乌,帮衬一下不算什么。”

  苏芮安脸色顿变,想起来自己因为看热闹而抛在脑后的正事。

  边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等同于在自己头上扣了顶绿帽子,搭在谢之临肩膀上的手指绞动。

  气氛瞬间冷了,谢晋左右看了看,脑子快速归拢了一下信息,很快明白其中关系,他也不是傻的,抓住空挡说:“这位小姐别误会,我儿子是正八经大学生,学习优秀,若是有什么让您误会的地方还请见谅,我们就先走了。之临,快走。”说着招呼人离开,这次没再用谢之临做什么。

  谢之临早就不想留了,以为今天来的不是时候,跟边榆说了声抱歉,追着谢晋而去。电梯停在这个楼层,苏芮安带上来的,倒是没让他们多停留一秒。

  电梯门缓缓关上,走廊静悄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闹剧结束的突然,苏芮安原本是想在说上几句,可是边榆的视线就像深夜里的凶手,明明是笑着,却让她脊椎发凉。

  苏芮安拎着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没了外人她心里突然不安起来,明媚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可惜只投射到半个走廊。

  “没想到还能看见这么一场热闹,真是新鲜。”

  边榆点了根烟:“你叫来的?”

  “可别随便冤枉人,小心我告你造谣。”苏芮安笑了笑,捋着耳边的头发说,“我若说我是来找你合作的,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