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容宥醒来时,家里只剩下他跟王伯两个人。

  对了,还有一只猫。

  猫爷也刚起床,蹭到容宥脚边, 仰着头冲他喵喵叫, 仿佛在打招呼。

  容宥眼皮红肿着, 不太舒服,他看着猫爷, 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王伯端了早餐过来,告诉容宥,池景跟陆渊上班去了,霍明今天也比较忙, 要去学校,还要去公司, 晚上就不过来了。

  容宥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

  今天准备的是中式早餐,煎蛋豆浆还有新鲜出锅的油条, 包子。

  容宥夹了半截油条泡进豆浆碗里, 刚刚出锅的油条往豆浆里一浸,口感又脆又带着豆浆的香醇, 非常美味。

  他心里佩服他哥, 明明昨天才把一切说清楚,第二天竟然可以去上班,太厉害了。

  那这是不是说明,他哥并不在乎?

  容宥的胃口忽然大减。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昨天他说完一切,陆渊并没有给回应,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自己这个弟弟啊。

  食不知味的把碗里的食物吃完,容宥就没有再碰了。

  王伯有些担心的看着他,问他是不是早餐不合口味,可以给他准备西式早餐。

  容宥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不用麻烦。他也不用王伯帮忙,自己住着拐杖往沙发去。

  如今陆家,只有容宥一个闲人,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太阳的光线变化,忍不住想,陆渊没把他赶走,是不是说明,还是要他的?

  等待是煎熬的,好在中午用餐前,池景订的甜品到了。

  池景给他发消息,说吃甜食心情会好一些,容宥很感动,他跟池景道谢,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他哥现在怎么样了。

  池景发了一张图片过来,背景应该是在餐厅,图片的中心是一份小蛋糕。那蛋糕跟容宥面前的这份一模一样。

  池景给他发消息,让他好好吃饭,不要想太多,还问他晚上有没有想吃的零嘴,下班给他带。

  池景发过来的话实在是太温柔了,容宥惴惴不安的心也安稳下来,他想,池景这么稳,他哥肯定也没事。

  放下手机,容宥尝了一口蛋糕,不是特别甜,但确实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等到晚上,陆渊,池景回了家,还真的带了几分小零食回来,除此之外,还买了一些用来解闷的书籍和玩具。

  容宥受宠若惊,他有些拘谨的站着,指指桌上的礼物问:“这些,都是给我的?特意给我……买的?”

  池景朝陆渊看了眼,陆渊正在解领结,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他便笑了下说:“是,都是给你的。”

  下班后,池景,陆渊两人一起去逛了商场。池景说给容宥买东西的时候,陆渊并没有阻止,甚至在池景询问他意见的时候,还给了参考。

  趁着陆渊去倒茶的功夫,池景悄悄把这事跟容宥说了。容宥兴奋的小脸通红,他很想扑过去紧紧抱住陆渊。

  从昨晚说出一切开始,容宥的情绪就一直高涨着,他很想要彻底的宣泄,但他不敢,只能压着,憋得很难受。

  容宥一双晶亮的眼跟着陆渊转,却在陆渊看过来的时候,又仓促移开。

  因为内疚。

  他无法确定陆渊对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以至于谨小慎微,不敢造次。

  王伯也敏锐的感觉到了陆渊,容宥两人间的气氛不对,他便向池景询问。

  池景去看陆渊,陆渊显然是注意到了,见他并无阻止的意思,池景便把一切都告诉了王伯。

  王伯听完后老泪纵横,他对着容宥的脸左看右看。他在陆家待了几十年,自然是见过女主人夏琼和容宥的。夏琼和幼子“死亡”的真相,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只是那时候,陆家有了女主人,王伯作为男人处理家中事务不太方便,他是守在外面的,并不住在家里。

  夏琼不是张扬的性格,且因为发现丈夫的真面目后,更不喜见外人。王伯见过夏琼的次数不多,而容宥,他更是只匆匆见过一两面。

  王伯跟容宥虽没有过接触,但这些年他一直把陆渊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容宥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容宥同样不记得王伯,但他掌握的资料齐全,知道这位老人一直陪伴在陆渊左右,是陆渊在世间为数不多的亲人。

  他心里感激,对王伯也十分尊敬。

  一老一少抱头痛哭,陆渊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他还是起身去拿了两条热毛巾回来。

  容宥接过毛巾,有些窘迫地低声说:“谢谢哥。”

  陆渊一顿,扫了一眼他发红的眼眶说:“收拾一下,吃饭吧。”

  容宥连声说好。

  第二天,霍明又来了,霍总出差要带着他一起去,他便趁着离开前的功夫,过来送点东西。

  照例是些吃的,喝的,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些漫画书。

  “这些都是我从自己的藏书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可好看了,热血!感人!”霍明脸颊红扑扑的,带着分享的喜悦,“给你解解闷,看完了我那里还有,到时候再给你拿一部分过来。”

  看得出来,霍明很努力的在培养这段友情。

  容宥心里暖暖的,他轻声道谢。

  “咱们是好兄弟,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霍明在容宥身边坐下,就见王伯照例拿了小零食过来投喂,这次更过分,王伯亲自拆了包装才递到容宥手中。

  霍明眨眨眼,觉得王伯对容宥好像更好了,他虚心求问,到底怎样才能让上了年纪的中老年男子喜欢自己。他要好好学学,回去也哄哄他爸。

  现在他待在他爸眼皮子底下工作,经常性挨骂,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容宥吃着饼干,翻看着漫画书淡笑不语。他这几天精神亢奋,笑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精明,透着一股傻气。

  霍明不明白容宥腿伤了待在家里哪也去不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若是他,一直闷在家里肯定憋疯了。

  当他的视线扫到桌上的漫画书和玩具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想,容宥一定是因为自己送东西的行为感到高兴。

  他扬起嘴唇,整个人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他一定要好好经营这段友情。

  霍明坐了会儿,就离开了,这里氛围太好,他有点不想走,但司机已经在催了,再不出发赶不上飞机了。

  霍明在门边磨磨蹭蹭的,表示等他回来了,还会过来玩。

  容宥说好,池景则叮嘱他路上小心,出门在外多照顾自己,别顾着耍帅不好好穿衣服。

  霍明很感动,又眼巴巴的去看陆渊。

  不过是短暂的出差三天,这小子弄得好像再也见不到面一样,陆渊按了按隐隐跳动的额角,说:“去吧。”

  霍明这才兴高采烈的离开了,走之前也不管王伯能不能听见,还声音响亮的跟王伯说了一声回见。

  房门关上了,阻隔了霍明的身影,容宥笑吟吟地收回目光,猝不及防撞进陆渊的眼底。

  他举着袋子里剩下的饼干问:“哥,你吃吗?”

  陆渊的视线在容宥唇边的饼干屑上停留两秒秒,很快收回目光:“你吃吧。”

  容宥心里高兴,陆渊虽没有明说要认他这个弟弟,但自己每次叫他,他都会应。

  容宥维持着快乐的状态好几天了,在这期间,吴秘书随同康老夫妇一同回来,然后独自赶来陆家见了容宥一面。

  这几天,吴秘书已经通过跟容宥的通话知道了一切,他看着老板现在快乐的样子,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放下了。

  回去就联系心理师,让他忙自己的事就好,这边不用随时待命了。

  容宥没跟吴秘书一起离开,而是继续住了下来。他住在这里,看着陆渊每日辛苦上班,总想为他做些什么。

  又一天的清晨,容宥早起准备早餐,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好在好在伤口不算深,不必缝针。

  池景拿了医疗箱给他消毒,包扎。

  容宥有点抱歉,他想做点什么,没想到反是添乱。

  他低声说:“谢谢池医生。”

  说完还朝陆渊看了眼,想看看他的反应。恰好陆渊也在看他,猝不及防的对视,在容宥避开目光前,陆渊问:“你叫他什么?”

  容宥一怔,像是没明白陆渊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池景冲他眨眼,才惊喜道:“池哥,哥,谢谢哥。”短短几个字说完,他已经红了眼眶。

  陆渊跟池景是一对恋人,他们会结婚,相守一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陆渊让他改了对池景的称呼,就是在告诉他,他承认了自己这个弟弟。

  鼻腔涌起一股酸涩,他就知道,陆渊从未恨过他,否则当初也不会送他们离开。

  他有着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容宥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他紧紧抱着陆渊,一叠声的喊他哥。

  陆渊不喜欢跟人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池景是例外,但这次他也没有推开容宥,因为容宥在哭。

  许久,容宥才收拾好情绪,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抹着眼睛说:“我就是太高兴了。”

  他又忍不住叫陆渊哥,又冲池景喊了一声。

  池景应了,说:“伤口别碰水。”

  容宥是真的快乐,整个陆家也都沉浸在喜悦中。

  俞朗得知容宥的身份后,订了一大束花束过来,说是庆祝。

  这件事毕竟是陆家兄弟的私事,他们没有向外公布,也没叫其他人,就同俞朗白兰,还有自家四个人,欢欢喜喜庆祝了一晚。

  陆渊是高兴的,唯一让他感到头疼的是,容宥像是化身成了小孩子,有事没声就要叫他一声,还非得他应了才继续往下说,不然就一直叫一直叫,叫的他烦不胜烦。最后陆渊威胁说:“再啰嗦就把你撵出去。”

  容宥这才安分。

  看着他们兄弟间的互动,俞朗在一旁笑弯了腰。

  一晚上足够畅快,闹的时间太晚,俞朗白兰直接在陆家留宿。

  陆渊跟池景相拥而眠。

  夜里,陆渊又回到了陆家老宅,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在做梦,因为他在漫天飞雪中,看到了八岁的自己。

  小陆渊衣衫单薄地立在风雪中,赤着脚朝自己走来,他在陆渊跟前站定,仰头看着他,唇边带着一抹笑。

  小陆渊跟他谢谢,跟他说这些年辛苦了,他要离开了。

  陆渊伸出手,想抱抱年幼时的自己,却发现自己的手从小陆渊身体上穿过去。他看着小陆渊的身影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消失在眼前。

  陆渊知道,他不会再困在那方小天地,他心口的陈年旧伤,彻底愈合了。

  眼前的陆家老宅忽然消失不见,周遭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是脚下的一条泛着幽微光芒的道路。

  陆渊一点都不慌乱,因为他知道,在那道路的尽头,有人在等他。

  他沿着黑暗中唯一的道路一直向前,很快捕捉到一缕亮光,那光亮越来越大,他看到了池景。

  池景冲他伸出手,陆渊一把握住,然后他看到了站在池景身后的容宥,慈爱的姚女士,傻笑的霍明,苍老的王伯和好友俞朗。

  ……

  陆渊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了,池景在怀中安睡。他心中爱意炽烈,忍不住在池景额上亲了一下。

  池景迷迷糊糊睁开眼,说话都是含糊的:“怎么了?”

  “好爱你。”陆渊说。

  池景清醒了一些,他拉开距离,看着陆渊的脸,笑着问:“今天休息,陆总有什么安排?”

  陆渊想了想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约会吧。”

  这段时间因为容宥的事,他们很少有自己的相处时间,现在心结解开,确实需要好好过一过二人世界。

  池景说:“好。”

  *

  容宥的腿上的石膏很快拆了,到底是年轻,恢复的很好,只要不做太剧烈的动作,他的腿就不影响正常生活。

  拆了石膏后,容宥就从陆家搬了出来。

  他还买了礼物去看望康爷爷康奶奶,演戏演全套,告诉他们已经忙完了工作,回来了。

  容宥花了一天时间,让人把家里好好收拾一番,欢欢喜喜地邀请池景,陆渊到他家里做客。

  期间,池景的朋友找他帮忙看一样东西,池景就借用了容宥的电脑,然后他在电脑上看到了陆渊的照片。

  除了照片还有视频,密密麻麻的,跨度很大,包括陆渊十八岁在学校的照片。

  并不是池景故意翻看别人的隐私,而是打开电脑时,文件夹就在那里,还有打开的照片,他想看不见都难。

  这应该是容宥自己看的时候忘了退出来。

  注意到池景跟陆渊凑在电脑前,容宥也走了过来,看清电脑上的内容后,整个人都懵了。

  他上前,手忙脚乱的关了照片和文件夹,迎着陆渊的目光解释说:“我就是,太想你了,就让人……拍了点照片。”

  陆渊眉梢轻扬,这何止是一点啊。

  容宥僵硬的转移话题道:“那个,我,我去做饭。”

  留在原地的陆渊跟池景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这些照片确实是偷拍的,并未涉及隐私。

  从这些内容看,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陆渊并不生气,因为他从这份文件夹中,只看到了两个字——想念。

  陆渊没有抓着这件事,池景处理完工作,就把电脑关机了。

  **

  容宥哪里会做饭,自己摆弄一通,还是打了电话,让人送餐过来。

  酒店动作很快,没多久,精美的食物就摆上了餐桌。陆渊跟池景一起在洗手池前洗手,容宥看着养眼,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他忘了关声音,咔嚓声很响。

  迎着池景,陆渊看过了来的目光,容宥想把自己埋起来,他说:“我忘了,咱们已经相认了。”

  他不需要再看着照片缓解思念了。

  池景觉得容宥这样可爱又可怜,便说:“你在国内的时候,可以搬过来跟我和陆渊一起住。”

  容宥很心动,但还是摇头:“我去多打扰你们。”

  池景跟陆渊明显在热恋,他过去实在不方便。

  他说:“能跟哥哥相认,我已经很知足了。以后我想你们,就去看你们。”

  池景说好。

  吃完午饭,待在家中无事可做,有些无聊,容宥提议要不要一起去老宅看看。

  陆渊同意了。

  陆家老宅远离市郊,几十年过去了,这里依然占据是最好最贵的位置。池景待在车里,没有跟进去,给陆渊,容宥兄弟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进入到别墅,容宥发现自己对这里几乎是没有记忆的,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哥哥。

  陆渊对这里的记忆则要深刻的多,不过都是一些很糟糕的回忆。

  自从陆铭磊病倒后,陆渊就很少踏足这里了,一切家具摆设都被尘封起来。

  陆渊踩着台阶,目光扫过别墅内的每一处。他发现,曾经让他感到压抑痛苦的房间,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可怕。

  两人很快进入花园,花园中的假山水池已经干涸了,陆渊在水池边上,一时分不清,当初他抱着弟弟在这里喂鱼的画面是做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不管是哪一种,那记忆都不能再伤害他了。

  两人在别墅里没待多久,这里确实很大,对他们来说却没有任何吸引力。因为这里并不能被称之为家。

  他们从别墅出去的时候,发现外面下雪了。很短的时间,周围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霜,洁白,纯净。

  池景撑着伞,站在车边等着他们。

  容宥忍不住在雪地里闭起眼睛,嗅闻着新雪清冷的味道,他睁开眼对陆渊说:“哥,我第一次发现,雪景好美啊。”

  陆渊知道,得到救赎的不仅是他,同样还有容宥。

  “是,很美。”陆渊拉了容宥一把,“回去吧,当心着凉。”

  很快,三人上了车,车子一路行驶进入市区,大街上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

  元旦已经过了,很快就是新年。

  副驾驶位上,容宥眼睛亮晶晶地回头问:“两位哥哥,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我给你们准备一个大惊喜。”

  池景跟陆渊相视而笑,他说:“你就是最大的惊喜了。”

  容宥摇头,很认真:“那不行,我要好好准备。”

  车轮碾压着雪花,车内容宥絮絮说着新年的安排,他要大红灯笼,要在门口堆雪人做守护神,要鞭炮,要烟花,要好多好多。他边说还边用手机记录下来,担心后面忘了。

  池景能感觉到身旁陆渊的放松和愉悦,他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这个弟弟好吵。”陆渊说。

  池景忍不住笑出声,容宥叫道:“我听见了,哥,你说人坏话怎么不知道声音小一点啊。”

  陆渊不管他,对池景说:“新年一起过?”

  “好啊。”

  容宥欢呼一声,也不去管陆渊说他坏话的事了。他把自己的新年计划发给吴秘书,让他帮着看看还有哪些不足。

  后座,陆渊脸上的笑很温柔,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像今年这般,如此期待新年的到来。他知道,这个新年将会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和幸福。

  陆渊摸索着去牵池景的手,池景没有回头,只调整了一下姿势,与恋人十指相扣。

  池景唇角扬起,看着窗外的落雪,他知道陆渊同样也在看。

  他们看着同样的景色,一同期盼着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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