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带着容宥去了国外生活。

  容宥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总问哥哥呢, 哥哥在哪里。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崩溃的吼他,然后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会拥抱住他, 跟他道歉。

  后来, 逐渐懂事的容宥不再提起哥哥, 但他依然忘不了那个雪夜中,陆渊的背影。

  他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母亲只带走他,却把哥哥留在那个地方,这肯定会给哥哥带来极大的伤害。

  哥哥应该会很恨他吧。

  这个想法折磨了容宥很久很久,但他还是忍不住关注陆渊的一切。

  直到今年, 他终于鼓起勇气踏上回家的路。

  容宥想法设法靠近陆渊,却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这让他的行为看起来充满了目的性, 让人怀疑他是否意图不轨。其实他只是单纯的想要跟分离二十多年的哥哥说说话。

  起初他连接近陆渊都不敢,只好去找池景,他知道池景脾气好, 人也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终于如愿的靠近了陆渊,还住进了陆家。

  许是因为哭过, 容宥的嗓音沙哑, 他垂着头,说话的声音很轻,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软。

  陆渊的心情此刻也并不平静,池景便在二人中间充当纽带, 不让气氛冷下去。他问起容宥这些年的生活,问他为什么会成为容家的继承人。

  容宥看看池景, 又看看陆渊,用很轻的声音回答:“我六岁那年,妈妈去世了。”

  陆母带着四岁的容宥去了国外生活,她手里有一些积蓄,但并不足以撑到容宥成年。再加之衣食住行处处都需要钱,所以她找了一份工作。

  陆母婚后就辞了工作,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如今长子都八岁了,这漫长的职场空窗期,她想要重返职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好在她休息在家的几年,也学了一些手艺来打发时间。比如说插.花。

  陆母最后找了一份插.花的工作,恰好就在容氏。

  那时候容家小公子其实已经离世半年多了,容氏封锁了这个消息,外界全然不知这件事。

  陆母的工作表面上是插花,其实是陪伴容老太太,陪她说说话,散散心,转移她失去孙儿的痛苦。

  容家人都很善良,他们怜悯陆母一个人带着孩子,又因容宥年龄跟他们的孩子相仿,心生怜惜,对他们母子格外照顾。

  后因房东临时毁约,陆母带着孩子暂时没了落脚的地方,容老太太得知后,就命人把他们接过去一起生活。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也变的多起来。容宥意外地成了容老太太乃至整个容家人的精神寄托。

  容母有一次回来,看到容宥,陪他玩了一整个下午。离开的时候容母看着草坪上的小小身影,有些出神,她喃喃低语:“他跟宝宝一样大的年龄呢。”

  容父忍不住湿了眼眶,为了避免妻子太过伤心,他让司机关了窗,驱车离开。

  但从那日后,容母经常让人送东西过来。吃的穿的喝的,都是给容宥的。

  容母丧子后,在工作上的劲头比之前更甚,她很忙,很长时间才来一次,但每次来,都会陪容宥待上两个小时。

  陆母并不会阻止容母亲近儿子,她心里也很可怜容母。

  容宥发现,每次容母过来,陆母的心情也会变得很糟糕,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被她丢在国内的另一个孩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多,这期间,陆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好像有很多心事,但从不与外人说。后来,没多久,陆母就在一个冬日的雪夜离世。

  陆渊眸光定在某一处,听着容宥的话,心里滋味难明。

  母亲丢下一切,丢下自己,自陆家离开,没想到不过一年多光景,就撒手而去,丢下了她最不舍的孩子。

  这不是她期盼已久的自由的生活吗?为什么没有撑的久一点。

  她的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

  其实在确定容宥的身份后,陆渊心里对陆母的结局就有了准备,但亲耳听到陆母的死讯,心里还是很难受。

  并不痛,只觉得有些空。

  无尽的冷风从中刮过,冷彻心扉。

  陆母离世,留下年仅六岁的幼子,容氏怜悯这个孩子孤苦,再加之心中也喜欢这个聪明漂亮的孩子,就将其收养。

  这些年,容家人一直不肯承认亲生孩子的死亡,好像只要他们不对外宣布孩子的死讯,他们的孩子就一直活着。

  容宥的出现,于他们而言,算是一种救赎。

  “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容宥心里其实知道自己是作为替身被养大,但他并不怨恨。

  他享受着他们的呵护,宠爱,同样给以回报。他完美的扮演着好儿子好孙子,尽可能的让他们开心快乐。

  很快,容爷爷容奶奶相继离世,容宥便从容家老宅搬了出来,跟容父容母生活。

  在容宥二十岁那年,容父病倒了,公司的事务就落到了他稚嫩的肩膀上。

  容父坚持了很久,最终还是在容宥二十三岁那年离世。母亲因悲伤过度,同样没撑太久,也随之而去。

  容宥送走母亲,为其守孝三个月,才终于回国。

  容宥这些年一直在搜集关于陆渊的一切,但他从未想过回来,他太害怕了。

  害怕会影响到陆渊的生活,害怕陆渊看到他,会想起被抛弃的事,更害怕陆渊会用厌恶仇恨的眼神看他。

  是他的出现,夺取了母亲对哥哥的宠爱,他内疚且恐惧。

  是病床上的容母,在弥留之际,劝他回来。

  这些年,容宥一直扮演着好孙子,好儿子的角色,他从不提从前,但心里一直挂念着远在国内的哥哥。

  容母心思细腻,脾气温和,她很喜欢同容宥说话,容宥有时候觉得,容母不仅仅是他的母亲,更是他的朋友。

  母亲跟他之间没有秘密,容母会跟他说自己十月怀胎的艰辛,会说自己如何期盼孩子的到来,会说孩子离世时,她的绝望和不舍,会说容宥出现在她身边,让她感觉到了救赎。

  她是那样美丽,那样坦诚。容宥也不隐瞒自己的内心,他告诉母亲在国内他还有一个哥哥,是哥哥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他的自由。

  他说他很担心,也很想念。

  容宥记得,那是他过十五岁生日的晚上,他第一次向母亲吐露心声,从那后,两人都没再提过这件事,没想到容母一直记得。

  临终之际,容母鼓励他回去,不要给人生留有遗憾。

  容母还向容宥道歉,她说最开始确实是把容宥作为儿子的替身,但真的相处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她告诉容宥,你是独立的个体,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她说是因为特别的缘分,容宥才会走进他们的生命中,成为他们的孩子。虽然他们之间并无血缘,但这么多年的相处,亲情依然存在。

  她说实在很抱歉,他们任性的把容宥拉入生命中,却不能给他长久的陪伴,所以回国吧,去找你的哥哥,那是你的亲人。

  不要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容母留给容宥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妈妈爱你。”

  听完容宥的讲述,池竟十分动容,他抽了纸巾擦拭眼角和发红的鼻尖,他觉得今晚的眼泪,比他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这件事里,唯一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容宥在容家生活的很好,并未吃苦。他有些遗憾,若是有机会见一见容家人就好了。

  他们真的很温柔。

  容宥借着喝水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双手握着水杯,看着陆渊,神色有些纠结,欲言又止,最后他看向池景。

  池景给了容宥一个鼓励的眼神。

  池景知道眼前这对兄弟分离太久太久了。那时候容宥年纪太小,他会记得陆渊真是很不容易。这也说明,在他心里,陆渊这个哥哥很重要。

  池景相信,他们兄弟二人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把心里郁结的话全都说出来,他们才能得到解脱,才能丢掉过去,迎接全新的生活。

  容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道:“母亲走的那天,也下了一场雪。”

  “那场雪真大啊。”容宥看着陆渊,眼眶通红,嗓音沙哑:“那一夜,母亲不让关窗,她就那么看着窗外的落雪,一直看一直看,直到没了呼吸。”

  容宥一开始不懂母亲为什么如愿逃离了陆家还不开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心中只有朦胧的念头,无法确定,直到后来母亲离世,他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母亲的日记。

  陆母自陆家离开后,总是会想起那晚陆渊看她的眼神,还有那决绝的背影。她受不了心灵的折磨,又无人诉说,所以有了写 日记的习惯。

  在日记中,她一遍一遍数着自己的罪,她写自己那一晚可以回去的,等待下一次的机会,陆渊就不必冒险。

  可那时,她太想离开太想摆脱了,难得的机会,所以没有考虑一旦暴露,陆渊会怎么办。

  陆名磊心狠手辣,容不得一点瑕疵,知道陆渊背叛他,会怎么办?

  陆母不敢去想,很快她又在日记中戳穿了自己的谎言。她说她其实是想过的,只是觉得陆渊是陆铭磊的继承人,再生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她走的决绝。

  到了国外后,陆母也曾想托人打听陆渊的消息,可她一想到陆铭磊的能力,这么做会有暴露的可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后来,她看到国内的新闻,陆铭磊对外宣布她和幼子的死亡,并举行了一场葬礼。

  这个虚伪自大的男人,容不得被妻子抛弃的事实,他说谎,欺骗了所有人。

  在媒体披露的短暂的视频中,陆母看到了葬礼现场的长子。陆渊穿着黑色的西装,带着头,皮肤异常苍白,整个人也十分瘦削,显然是在病中。

  容宥隐约记得,母亲那天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段视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才关掉手机,崩溃痛哭。

  大概因为那是母亲出国后第一次失声痛哭,年幼的容宥才会记得那么清楚。

  其实容宥关于陆渊的记忆并不多,他甚至不记得陆渊的名字,多亏了母亲的这本日记。他在其中拼拼凑凑,险些被遗忘的记忆被翻找出来,长久的刻印在脑海中。

  母亲离世后,容宥被容家收养,随着年岁渐长,他经常在网上搜索关于陆氏的消息,再后来他更大了一些,便雇了私家侦探。

  容宥对陆铭磊没有丝毫感情,所以在得知陆铭磊生病住进疗养院的时候,没有任何触动,他只是担心,哥哥才十八岁,他自己支撑起一个公司,该多累,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些年,母亲留下的那本日记被容宥翻来覆去的看,看的书页都散了,烂了,他终于不敢再翻看,而是小心的把日记收藏起来,只用相机把里面的内容拍了下来,随身携带在手机里。

  他仍像是个小孩子,手机里存着母亲的日记,随时翻看着,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有继续向前的勇气。

  说完日记的事情,容宥想回房去拿手机,池景见他行动不便,去取了来。房间里,霍明又把被子踢了,睡得很熟。

  池景出来前,又给他盖好了被子。

  容宥把手机解锁,找出专门的文件夹,把日记拿给陆渊看。

  图片是专业相机拍摄的,包括日记的封面。封面上是娟秀的字迹,写着夏琼两个字。

  夏琼,陆渊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应该是母亲的名字。

  很美的名字,跟她的容貌很般配,虽然陆渊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容宥忍不住上前,去拉陆渊的手,嗓音颤抖道:“哥,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容宥从房间出来时,听到了陆渊说的全部的话,他知道因为被母亲抛弃,这些年陆渊一直很厌弃自身。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给母亲洗白,他是想告诉陆渊,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是母亲错了。

  他想告诉陆渊,不必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陆渊没有说话,指尖轻轻翻动着,他在看这本日记,很认真,逐字逐句的读。在日记的最后,还有几张照片,不多,是夏琼和容宥的合照。

  照片上女人没有在笑,那时的她才不过三十几岁,还很年轻,却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神气,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池景同样去看那张照片,看的出来,离开陆家,抛弃陆渊,夏琼过得并不好,她很后悔很自责,才会在出国一年多后,郁郁而终。

  池景能发现这一点,陆渊同样也能发现。

  容宥很紧张的看着陆渊,想让他给自己一些回应。

  生气也好,大骂也好,怎么都好,他只求哥哥给他一点回应。

  霍明半夜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找水喝,一看容宥不在房中,吓了一跳,他着急忙慌的出来寻人,冲出卧室看到客厅沙发上坐着三个人,又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霍鸣挠着自己的鸡窝头,一脸不解的走过去,“师父,师丈,你们半夜不睡觉在干什么?聊什么呢,怎么不叫我。”

  陆渊随手关了手机,递还给容宥。

  容有很自然的接过去,滚烫的机身贴着掌心,让他心里很乱,他避开霍鸣的目光,不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

  “睡不着,出来倒水,遇见了就聊聊。”容宥说。

  霍明心想,那挺巧的,三个人都睡不着。他又去看眼前的三个人,觉得氛围不太对。

  他走过去,抓了个枕头在怀里抱着:“我能加入吗”

  他觉得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什么事他都要参与一下。

  陆渊拉着池景起身:“回去休息了。”

  说完留给他们一个无情的背影。

  霍明很失落,就这么走了?多聊几句啊。他转头去看容宥,却见容宥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看起来是准备在这里睡了。

  “你在这睡?”霍明说,“回房间去睡吧,我扶你。”

  “不用,你睡吧。”容宥说。

  霍明眨眨眼,意识到什么起身道:“容哥,我是不是碰到你的腿了?对不起。”

  他真诚道歉,“你回房睡吧,你一个病人,哪能睡沙发呀,我扶你回去。”

  容宥最后还是拗不过霍明,被他扶回了房间。

  霍明离开前,还贴心的带上了门。容宥心里对霍明有些抱歉,可今晚他确实想一个人待着。

  主卧,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

  陆渊紧紧搂着池景,池景感觉到一滴又一滴温热的液体砸落在颈项。

  他同样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他只是一遍又一遍轻抚恋人的背,借由这个动作告诉他,自己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