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远被谢礼那份沉静震了一下, 很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谢礼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执迷不悟的傻子一样。
“你不信,就试试吧。”
说完话的沈宏远就像光点一样, 在原地散开了。
谢礼看向房间里——黑暗的到来不是幻觉, 他和周曲一起制作了火把也不是幻觉。
周曲此刻盘腿坐在床上, 面色挣扎、额有薄汗,但整个人精气神还好,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举着火把再次走入走廊。
从他“醒过来”开始, 走廊里嘈杂的声音就没停止过, 隐约间他还能听见那些人在叫“3号”!
3号正是他的编号。
走廊里很昏暗,如果不是他举着火把出来, 走廊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可走廊中的四五个人就像完全没被黑暗影响一样,在黑暗中行动自如。
借着火把的亮光, 他看见那四个玩家每人举着一根芹菜, 团团围在一起, 有一人还伸手搡了一把空气。
其中一个还踹了一脚中间的空气——
而一旁站着那人,正是18号。
看这模样。
这四人应该处于同一个幻觉里, 看那样子,他们是挟持了一个“人”?
根据几人口里叫嚣的话——那空气人, 就是他, 3号。
四人推着空气人从他面前走过, 浑然不觉他之存在。
谢礼迟疑一秒, 跟了上去。
几人走路时不规矩, 走几步就要狠狠推搡一下那空气人,似乎那空气人非常不配合。
他跟在几人身后, 看他们推着“他”上楼。
这种感觉,确实微妙极了。
就好像他游离在虚幻与真实的交界处,虚幻的世界自成一体,真实的世界却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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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号揉着额头上的伤口,看着3号的何志只觉得愈发气愤。
他是最先发现他们已经获得自由的人,也是方向感较好,第一个冲下楼梯的人,但是他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踩空了台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好在没有伤得很严重,只是到底磕坏了额头,本就普通的脸现在更是丑陋了,离开这里之后,他找女朋友只会更难。
这样一想,他当然更恨这些所谓的玩家,见何志走得不快,他直接又踹了对方一脚。
他发现——
做坏人好像会上瘾,第一脚踹下去时候他还有些躯体僵硬、不知所措,甚至为自己的举动感觉抱歉、不安。
可当身边的人也在这样做,他自己也踹了第二脚、第三脚后,心里一直压着的那似乎是道德的重石突然间就消失了,毫无压制地朝着“异类”发泄情绪,好像比当键盘侠还要爽快。
4号已经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不说他们已经死去、或者消失的几个同类,就说现在在场的几个人,哪个不是这些玩家的受害者,29号和6号疯了之后好不容易才清醒,可面子和里子都没了。
33号为了活下去,不得不选择朝玩家出卖身体,从今以后大概都是个同性恋了。
至于18号昨晚更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压迫和侮辱,原本就胆小的人现在更是成了惊弓之鸟,一点小小的声音马上就会让他惊醒地看向四周。
就连12号的第五梦秋都期期艾艾地跟在他们身边,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他们这样做没有错。
这样想着,他又踹了何志一脚。
爽!真的爽!
见何志竟然敢回头,看他的眼神里甚至还藏有卑劣的谴责与厌恨,4号只觉得通体舒泰,他直接抓起何志头发使力,迫使对方不得不回头面对他。
“看什么看?!你以为你还是玩家里的老大吗?没了那些玩家,你就是个废物!废物你懂吗?!”
“何志”回答他:“等老黑来了——”
“呸!”4号玩家朝他喷了口唾沫,“等老黑?等老黑来给你收尸吧!就你这逼样还玩游戏!现在被‘游戏’玩了的感觉怎么样?”
“何志”被气得说不出话,只能面目委屈地说:“你们……你们……”
你们了半天也没你们出来。
4号直接搡开他的头发:“你们,你们什么,继续说啊!之前不是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么,现在怎么怂了?丑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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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礼跟在一旁,尽管看不见“他自己”,也能从几人的言行举止中判断出来,对方在侮辱“他”。
且那被侮辱的“他”,似乎也很不他。
期间,沈宏远不时回头,似乎在观察他的情绪变化。
谢礼也大方地让他看,毫不遮掩——因为那个他太OOC了,以至于他丝毫不会有代入感,方才生出的那一丝微妙情绪也随着上楼的过程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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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台的门从他们到来那一天就没有上锁,跟着几人上了天台,谢礼也明白了这些人要做什么——
显然,这些人想让“他”死,而且是摔死。
可能是担心四楼摔不死、或者是因为四楼有栏杆,要让“他”“主动”跳下去有些麻烦,所以特意选了天台。
手中火把火光摇曳,谢礼眼前一花,突然看见了那个空气人。
那是他,不是何志。
是这个世界的人本该没有见过的他的模样。
他很狼狈。
谢礼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发型凌乱、鼻青脸肿、似乎被打怕了,以至于有些唯唯诺诺,眼中含着泪,历来穿戴整洁的衣服被拉扯得没了形状,肩膀缩着,面朝4号、6号、29号以及35号跪着,嘴角还在渗血,一脸颓唐。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他看见那个自己突然扭头、茫然地寻找到了他的方向。
一开始“他”的眼神里还有几分迷茫,很快反应过来一样!
是你!是你!
得罪这些人的人是你!
你为什么不出声?你为什么不出来?
你为什么能在看见我替你受罪的时候,还能这样坦然地站在那里!
是责备、是怨恨,是……请求。
谢礼眼睑微颤。
他看着35号几人泄愤一样,把“他”推倒在地,一脚一脚踹他,嘴里还说着:“不是口渴要喝水吗?你喝啊!你喝啊!”
29号直接拉开裤子,尿在“他”脸上。
“他”蜷缩着身体,努力保护着内脏。
这个人是他,却又不是他。
沈宏远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你不救他吗?”
“只要你开口,这些人就会醒过来,你也能安全无恙。”
谢礼摇头。
沈宏远愣了一下:“看来你是真的冷酷无情。”
“我喜欢这种说法。”谢礼回答他,“一句冷酷无情就能消减背负在身上的道德重担,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沈宏远语气嘲讽:“人命也能用赚不赚来衡量?”
谢礼笑了,似乎在嘲笑发出这个问题的他:“那玩弄人心、掌控性命,又是否会让你有更多快感?”
沈宏远又不说话了。
谢礼看着那个卑微的自己,也笑了起来,学着沈宏远的语气轻声问:“你不救他们吗?”
沈宏远身影在黯淡,谢礼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看来冷酷无情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话音方落。
那几人就动了手,一开始动手时候还有些迟疑畏惧,可当那个“他”开始反抗、不愿意继续往前时。
几人突然间被触怒,接连甩了“他”几个巴掌,上手的动作再也不留情,连推带拉,硬生生把他攮到了天台边缘。
“他”摇摇欲坠。
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不再挣扎了,只遥遥地看着谢礼,似乎要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牢牢记在心里。
眼里满是恨意。
“下去吧你!”
随着4号一声高昂的激叫,“他”被推下了天台。
“赫——”
巨大的心脏失重感迫使谢礼惊醒,他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宿舍楼里。
一开始记忆还有些朦胧,连不到一起,他沉浸了一会后,才隐约记起事情的轮廓。
“阿礼,有结果了!”
一道声音急急从门口传来,那人嘭地关上宿舍门,来到他身边。
谢礼只觉得眼前的人应该有点陌生,可似乎他和对方又很熟悉,他听见自己问:“修杰,怎么样?班长他们没事吧?”
“有!还是大事!”隆修杰按住了他的肩膀,“那几个同学听说全得了失心疯!他们在教室里裸身跳舞还强迫同班女同学的行为实在太恶劣了,听说已经惊动了校长,现在正商量是给他们记过还是开除呢!”
“开、开除?”他听见自己小声地问,“怎么会这么严重?”
“校长怀疑大家装病,谁听说过一堆人成了疯子还全都疯成一样啊!”隆修杰脸上没什么担忧,还凑热闹地说,“阿礼,你关心这个干嘛?你平日从不在乎这些的。”
他只是摇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隆修杰哈哈笑着,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你就是这点不好,半天憋不出个屁,也就我能习惯你这臭毛病。”
他只好勉强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觉得这事还挺玄乎,疯了那些里确实有几个不着调的,可是……里面可是有班长啊,班长多正经多优秀一人,不可能会和那些人串通啊。校长不知道班长是什么人,辅导员还能不知道吗?这事可真奇怪。”隆修杰笑着笑着突然停下,疑惑又担心地看着他,“怎么了?阿礼,你怎么突然抖成这样?是不是病了?是哪里不舒服?”
他面色惨白,张了张口:“修杰,我、我好像——”
话还没说完,宿舍门突然被敲得“梆梆梆”响。
隆修杰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没事哈,我先去开门,我们待会再说。”
门才拉开,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挤了进来,四处逡巡:“谢礼在吗?跟我们走一趟。”
听见对方说话的他一缩。
几个防护服马上认出他是谢礼,过来就要“请”他走。
隆修杰拦在前面:“等一下,你们是谁?怎么能随便抓人!”
“你是他舍友?和他有过肢体接触没有?”那人先发制人。
“问什么啊!”另一个穿防护服的人说,“待过一间大教室都能传染,更别说一间宿舍了,都一起带走吧。”
“你们做什么?!”隆修杰大声嚷道,“什么传染!你们说清楚!”
被他们推着走的他来到隆修杰面前,低声说:“修杰,对不起,可能……可能是我害了你。”
隆修杰一脸震惊,见谢礼要哭出来的样子也不忍心多问什么,只说:“放心吧,我一定会为这件事情讨个说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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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中。
鬼众们歪着脑袋瓜子在看那朵床板上透明的葵花——
一鬼收回目光,沉思道:“这花到底有啥好看的!谢礼盯着这花看了十分钟了都!”
其他跪趴在屏幕前试图从各个角度解析一下这朵葵花的鬼严阵以待:“该不会刚醒来又中招了吧?”
“……”鬼众们齐齐地沉默了。
不得不说,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