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秋在听见大家光明正大商量怎么杀人的时候, 就已经觉得世界愈发疯魔了——也可能,是她疯魔了。
但她又总觉得自己不可能疯了。
就像醉鬼不承认自己醉了一样,疯了的人又怎么会认识到自己已经疯了呢?
可是如果没有疯, 为什么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越来越挑战她的认知, 是她一个正常人被放进疯人堆了?
还是周围在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或者说……梦境?
只是这个梦境实在有点真实,也有点长。
梦秋悄无声息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她得醒过来,她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楼道里已经不再黑暗。
木板和棉被在楼道里燃烧着,18号被安排在那里看着火, 他的身影被火光拉长在走廊墙壁上, 与那一幅幅挂画连在一起,像是和墙壁融为了一体, 包裹这里所有的一切。
恍惚间。
她好像看见几个人从楼梯上疯闹着上来, 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是尾随在这几人身后的两人。
那两人看不清容貌, 只隐约能看清是两个人, 他们就安静多了, 两人慢悠悠地走上来,似乎在说着什么, 在一幅挂画面前停了下来,边说边指着那幅画, 像是一个人在给另一个人介绍什么。
场景很温馨, 让梦秋一瞬间心绪平和了许多。
却见突然——
那一直张口介绍的个子稍矮的人猛然间不动了, 他身边那人似乎察觉到了, 侧身来关心他。
那矮个子的人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 按着他的脑袋死命往墙上撞,粘腻的血迹在墙壁上溅开。
明明不可能, 可梦秋却好似听见了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滴——”、“滴——”
进宿舍的几人像被这动静惊到,一窝蜂地冲出来,正当梦秋觉得他们是要阻止突然发疯的那人时,却见——
“哈哈哈哈哈!”猖獗的笑声响起,一伙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愉快的活动,一个个冲了上去,一把拽下墙上的挂画,举着挂画往墙上、周围人身上乱砸。
血流满脸,但大家却像不知道一样,呵呵、哈哈、嚯嚯地笑成了一片。
梦秋吓得后退了几步。
这场景……
她不想再看了!
她使劲摇头,想把这一切场景甩出脑袋,可不管她怎么闭眼,那景就像在她脑袋里扎了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
这番“欢愉盛大”的场景终于引起了最初按住人脑袋往墙上撞那人的注意,他像是突然间回过了神一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血污,牙齿在打颤,双手抖成了一片,脸上的表情似哭还笑,呜呜呜地像是从心底最深处冒出来的哭声从口中漏了出来。
他像是不敢放手,生怕一放手就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
好在,他担心的事情似乎没有发出。
察觉到他手中的力气减轻,那颗脑袋动了动,从他双手的辖制中脱离,缓缓转过了脸。
满脸血迹、容貌半毁。
可隐约间,还是能看出他的容貌,梦秋陡然一惊——是、是18号!
她眼前一花,视线像是由模糊转为清晰,18号站在她面前,身影挡住了棉被燃烧的火光。
他站在那里,说话仍然是轻轻地,像是那个晚上一样:“你怎么了?”
梦秋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但又好像没看清,她明明看着他,却说不上来他长什么样,就好像他仅仅只是长了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个嘴巴一样,她描述不出任何一丝丝这脸的特征。
梦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只好摇了摇头,但又想起来18号胆子很小,所以又勉强着在脸上凑出了一个笑安抚对方。
18号怔怔地看着她笑,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她的身后。
梦秋不由自主地回头。
可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丝的光也看不见。
她听见18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要走了?”
走?
梦秋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在往前走,她甚至已经从18身旁走过,在往那团燃烧的火光走去。
那火焰实在太大了。
她就像是微不足道的地球在走向太阳一样——那火光实在太耀眼……太耀眼……耀眼得能将一切吞没。
“嘭——”一声巨响。
尘埃、落地。
谢礼举着火把走出宿舍。
走廊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他将火把往四周照了照,看见走廊尽头处像有什么东西,可火把的火光照不了那么远。
他走出宿舍,感觉一阵风迎面吹来,那风很大,吹得墙上的挂画都在摇晃——
谢礼看向举着的火把。
火把光芒稳定,连摇曳都没有。
这风,是错觉。
他又继续往前走,走了大约十五时,他略一顿,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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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中,谢礼直播间。
鬼众们早就坐不住了!他们激动地站了起来!尤其以投了冥币那小鬼最甚!他险些要挤进那直播给他们看的屏幕里去了!
“你快住脚啊!”冥币小鬼知道谢礼听不见,可他还是忍不住大叫!
屏幕中,谢礼已经走到走廊接近尽头的地方——
那生锈的栏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了,只要再多走三步,谢礼就能一脚踏空,从那里掉下去!
可他就像是根本不知道一样!还在往前走!
“怎么办!这副本真的要全军覆没吗?!”
疾病副本的直播大厅其实已经相当于另一个谢礼的直播间了,周曲没开直播,其他玩家也已经在选择离开副本的那一瞬间就失败了。
老烟鬼收了水烟筒,目光紧紧盯着屏幕里:“全军覆没不可怕,可怕的是,谢礼身上没有生命卡。”
黑子好像终于找到了机会一样:“我就说嘛!让他别装逼别装逼!你看看装逼那些都来自哪里!而且可没哪个傻蛋会拿生命卡装逼的!这下翻车了吧!”
戴眼镜女鬼呵斥道:“闭嘴!不要暴露你的无知!”
所有鬼都紧紧盯着屏幕,一眨也不敢眨,生怕一个眨眼,这直播间就关闭了!
一步!
又一步!
胆子小的鬼已经咬紧牙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冥币小鬼看着谢礼提起了右脚,他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提了起来!
那动作像是慢放一样,他看见那只脚缓缓往下、又往下——
眼看右脚马上要和左脚同一高度时,谢礼突然将右脚收回,后退了一步。
“啊呼——”
直播间和直播大厅如释重负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大家都忍不住想爆粗口!
我可去你妈的!吓死老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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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这是谢礼的第一反应。
按照何志的身高178计算,他的一步大概是74cm不到,一层宿舍楼分左右两排,一边单数,一边双数。
所以从405到401,只隔了一间403,一间房的宽度大概是4m,从405门口到401靠近走廊尽头阳台那堵墙,只有10m,走廊尽头的阳台只有2m宽,一共只有12m。
他最多只能走16步,就已经到真正意义上的尽头了。
可他从宿舍出来走了十五步之后,却才刚到阳台和走廊交界的地方,就像是这幢楼突然多出来了两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现在看到的一切,是幻觉。
谢礼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随后一旋身,重新按照自己的感觉,走回了标着407,但他认为是405的房间。
#
冥府。
众人看着谢礼重回405,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几只黑子鬼实在不想称赞谢礼牛逼,只好阴阳怪气地说:“他真的好自信啊。”
冥币小鬼已经瘫在自己位置上了——快吓死他了!他可是一分一毫的冥币都没留下,全投给谢礼了!
这赌徒真不是人当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
哦!不是鬼当的!
而一堆老黑的粉丝们,在看见老黑盘腿坐在床上时候,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
只是——
情况似乎也不容乐观。
老黑额头上汗珠滚落,似乎也正面对着什么险恶之境……
但到底没有大碍。
关心的人都平安了。
鬼众们也开始担心起其他人来了——
谢礼和老黑尚且陷入幻觉,那那些本土的玩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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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礼走进407后,不再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根据印象,心中计算着距离,重新走向了杜方景床位的位置——
他怀疑,从他看见那隐隐绰绰的葵花痕迹开始,他们就已经进入一种半幻觉、半现实的状态中去了。
因为没有一开始就完全进入幻觉,所以大家很难察觉到,就像真话假话掺着说比完全的假话更容易骗人一样,之后就像温水煮青蛙,真实被一点点取代,你所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假象,即便你觉得有些不对,但时间已经太长,记忆又非常连贯,很难区分是从哪里开始产生的幻觉。
床板上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一切真的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可谢礼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一直盯着那,一眼也不曾挪动。
睁眼时间太长,左右两眼看见的东西在变得模糊,他隐约看见了那葵花的痕迹,但那痕迹太模糊了,双眼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这么长时间的不眨,开始变得酸痛,眼睑在颤抖,双眼湿润得像是被水填满了。
可谢礼一动不动,就好像现在的双眼的疼痛才是幻觉一样。
似乎是被他的坚持所打动,也或者谢礼认识到自己处于幻境的决心太过坚定,像是灰雾褪去,眼前的一切由模糊变得清晰。
床板上那朵葵花已经成了形、定了性,已然是一朵明艳的、如同他曾在开水瓶上见过的那朵一样,鲜黄盛开的“太阳”了。
床上的杜方景也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安静的像是睡着了,可他身上,已经看不见任何呼吸的痕迹了。
谢礼站起身,旋身往门口看去。
沈宏远正站在那里,看着他,目光里像是有什么沉重的悲哀一样,怜悯地看着他,他说话的声音依旧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人一样。
“你为什么要醒过来面对痛苦呢?”
谢礼看着他,就如同第一次邀请他走进405时候一样,目光平静,整个人坚定又沉稳,像是一汪深海,多奔流湍急的水流朝他冲去,都只能归入他的旋律,平静而又安宁。
谢礼微微弯了嘴角,像有几分讶异一样看着他:“痛苦?你的还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