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萸的意识渐渐陷入浑噩,耳边纷杂的呼喊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都越来越遥远,仿佛来自另外的时空。

  她迫切想要抱一抱孩子,摸一摸这团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的带着心跳的血肉,然而她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就好像力气被抽空,最后连眼皮也快撑不住了。

  她沉重地阖上双目,突然觉得特别特别地累,很想长久地睡上一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了,恍惚之间看见了自己的灵魂,正渐次脱离肉身,飘荡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

  她这是……要死了吗?

  忽然,她垂落床边的一只手,被一双温厚有力的掌心紧紧攥住,一股坚实又温暖的力量,自手掌传递到心尖,让她即将滑入黑暗的意识,陡然地回光返照了一下。

  她努力将全身力量汇聚到眼皮上,仿佛只要能撑开眼睛,她就不会死,可无论怎样尝试,身体都宛如一副空壳,一丝力气也调动不起来。

  她在心里拼命呼喊,却始终力不从心,甚至还能听到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滴答声。

  仿佛是死神,提着倒计时的怀表,放在她耳边让她聆听。

  若是没有那双手,她想必此刻已经头一歪,彻底撒手人寰了吧?

  她浮沉在一片浓稠浑浊的迷雾中,默默地想。

  无论抓住她手的人是谁,都请不要松开,拜托了——

  因为他握住的,不仅仅是她的手,更是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连接……

  意识终于没能熬住,遁入一团虚无,却并未完全消失。

  她虽然失去了五感,但思维仍在活跃,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几个月前的一幕。

  彼时还是深冬,她以出门散心为借口,披上厚厚的狐毛大氅,让郑冀赶马车带她去了相隔很远的项燕的府邸。

  出来一趟并不容易,还要小心不被旁人看见,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项府门口清冷荒芜,落满了厚厚的雪,一串脚印也没有,显然这一整天都没人出来,也无人踏足拜访。

  郑冀踩着厚雪上前敲门,好半天才有小厮来应门,郑冀拱手说他家主人有事想见一见上将军,小厮摇摇头,说上将军半月前就已经出发,去了平舆。

  “上将军说了,在把秦人赶回函谷关之前,都不会回来了。”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楚萸此时正好撩开帘子准备下车,听闻此言,举着帘子的手顿住,心口剧烈翻滚。

  她来晚了,而他,大约再也不会回来了。

  历史上,楚军大败,项燕在战场上自刎而亡,只是她不知道,疑似和自己一样穿越而来的爷爷,是否还会严丝合缝地踩着历史的轨迹,忠实地演完项燕的一生?

  从他留下的这番话来看,大概是的。

  自己在历史上默默无闻,爷爷却不同,他对人生的抉择影响深远,不是可以肆意妄为的。

  楚萸还是下了车,行至台阶前,柔声询问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主事之人,她身为楚国公主,对他们一家为楚国的奉献很是感激,想当面拜会,聊表敬意。

  小厮仍是摇头,说老夫人早已故去,三位少爷都随上将军出征了。

  楚萸失望地“哦”了一声,垂下落满霜雪的眼睫,转身正要离去,忽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拿腔捏调,却又颇为骄傲的高亢声线。

  “不是还有我吗?”

  楚萸惊讶抬头,只见项羽小朋友正穿着单薄的衣衫,潇洒地盘腿坐在覆满积雪的围墙上,与她目光对视后,撇了撇嘴,嗖地跳了下来。

  “你,跟我来吧,爷爷有东西交给你。”他抖了抖身上的雪,煞有介事地上下左右打量楚萸几眼,表现得像个小大人,而后转过身,大摇大摆从正门跨了进去。

  楚萸和郑冀对视一眼,连忙跟上,随他穿过一条条长廊,来到一处恢弘大气的屋舍前。

  推门进去,是很有楚国特色的摆设与装潢,楚萸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跨过门槛,尾巴一样紧紧跟着。

  这里似乎是项燕的书房,项羽走到一排摞放着竹简的书架旁,拿手指点数了几下后,抽出其中一卷,展开,一枚甜甜圈大小的玉环,从里面掉了出来。

  “当啷”一声,玉环坠在地上,响声清脆,恍若泉水叮咚,曼妙幽长。

  然而却没有碎。不仅没碎,甚至一条缝隙都未曾裂开。

  这很不同寻常,毕竟如此清透纯粹的玉石,基本都很不耐摔,随便磕一下就是一道裂纹,可眼前这枚,仿佛是现代的硼酸制品,就算拿它撞墙,人碎了,它都好像不会碎。

  项羽粗手粗脚把竹简扔在一旁(果然对知识毫不怜惜,难怪以后会火烧咸阳宫,毁了那么多古籍),弯腰捞起玉环,眯了眯眼,慵懒地递给她:

  “喏,这就是爷爷托我务必转交给你的。真是的,我求了爷爷好久,他都不肯给我,结果却赠与了你,哼,你可要好好护着啊——”

  他愤愤不平地嘀咕道,楚萸尴尬地笑笑,轻轻从他指尖取过玉环。

  触感沁凉,美不胜收,确实是人间极品。

  “啊,这是,”她新奇地反复翻看,觉得似乎有股奇谲的力量,在玉环中缓慢涌动,“这是什么玉呀,好漂亮啊——”

  “这块玉据说是用昆仑山上的神石制成,具有神奇的力量,能帮人抵挡灾祸。”项羽卖弄似的解说起来,仍然是一副十分臭屁,却又莫名可靠的样子,“它怎么摔都摔不碎,甚至铁锤也无法伤它分毫,神奇吧——”

  楚萸拜服地点了点头,确实神奇,可是爷爷为何要把这东西留给她呢?

  如果说能挡灾的话,自己带上战场岂不是更好?

  楚萸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是爷爷的馈赠,她也就没有推脱,对着项羽小朋友甜甜一笑,说谢谢了,小心收进袖袋里。

  “你屁股那块的衣料都湿了,赶紧换一件吧,小心感染风寒哦。”

  临走前,她好心提醒了骄傲的项羽小朋友一嘴。

  整场都在装成熟的西楚小霸王脸唰地一红,气恼地瞪住她,楚萸窃笑着连忙逃窜上车,走出老远后,冲还杵在门口的小霸王挥了挥手。

  “再见了,好好保重自己啊——”她将爷爷那日对她的叮嘱,转送给了他,同时心底也漫过一丝悲壮。

  他大概也再见不到爷爷了。

  自那日后,楚萸时刻将玉环佩戴在身上。

  包括今日。

  倒不是说她相信什么驱灾辟邪的传言,单纯只是想留一份熟悉的温度在身边,陪她渡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芈瑶,芈瑶——”

  景暄的声音忽然划破混沌,遥远却清晰地萦绕在耳畔,同时,她再次感觉到了握在她手上的那份温暖与坚实。

  越来越多的声音跟着涌入,杂乱却充满烟火气,她感到周身渐渐生出了一丝力量,终于能够撑开眼皮了。

  熟悉的床幔下,景暄焦急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是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偏过脸,对他挤出一丝笑。

  流失的体温慢慢回归,但她仍然感到冷,即便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被,床边的炭火一盆比一盆旺。

  唯有从景暄掌心源源不断涌出的暖流,令她倍感温暖,她气若游丝地反握住他的手,心头滚过脉脉温情。

  无关爱情,却更胜爱情。

  更准确地说,大概就是亲情,或者共患难的友情吧。

  景暄虽然曾放过狠话,却一次都没对她逾矩,还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这对她而言,是莫大的恩情。

  自然,她知道自己能清醒,主要是血止住了,身体抗过了这一波,但若是她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以古代的医疗水平,或许也难以存活。

  她心里对他的感激,又多了一层。

  不过到了晚上,昏昏沉沉睡了好几轮的楚萸,在被扶起来喂汤药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生产前被摘下来搁在枕头旁的那枚玉环,碎了。

  无论如何摔打、磕碰都完好无损的美玉,此时整整齐齐碎成了四段,每一段都布满细密的裂纹,她愕然良久,脑袋再度沉重地跌在枕头上。

  它当真,为她挡了灾吗?

  脑中闪过最后一次见面时,爷爷淬在阳光下的面容,她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发誓,今后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小婴儿长得飞快,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他已经能灵活自如地在床上爬,在她腿间爬,甚至还能凭一己之力,将肉嘟嘟的身体翻个个儿。

  楚萸这会儿能下床了,她大出血不算严重,接生的人也搞不清楚为何血忽然就止住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落下了贫血的病根,时不时就浑身发冷,肢体绵软无力,每天都要喝腥味很重的汤药滋补,渐渐好转了些,却也难以根除,夜里必须额外压上一层被子。

  她戳着小宝宝宣软的脸蛋,故作生气地说,都怪你,把阿母害得好惨。

  然而小团子却只是眨巴着亮晶晶的黑眼珠,咯咯地笑,还冲她挥舞起小短手,一副求抱抱的软萌样子。

  楚萸立刻心软了,怜惜地捞起它,用脸颊使劲蹭。

  宝宝很活泼,但也乖巧,很少哭闹,喝奶的时候从来没咬痛过她,还特别能提供情绪价值,一发觉她疑似情绪低落,就立刻拍起皱巴巴的小手,两只短腿在空中倒腾,像在表演某种杂技。

  每每到这时,楚萸什么不开心的事都抛到脑后了,把它箍在怀里,一阵猛亲。

  她生产那天,景夫人恰巧去其他人家拜访,等慌慌张张赶回来时,孩子已经落地。她不顾血污,颤抖着接过孙儿,激动得热泪纵横。

  她十分喜欢这个孩子,不光是她,任何一个见过这孩子的人,哪怕再铁石心肠,也会生出一丝爱意。

  尤其是姜挽云,每次过来“骚扰”表哥前,都要先跑到她这儿,拿自带的拨浪鼓逗一逗他。

  毕竟他真的特别可爱,又很会讨人欢心,总是笑盈盈地在小床里肉乎乎地蠕动,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渴望与热忱。

  然而,每当景夫人满眼慈爱地抱着婴儿轻轻摇晃时,楚萸都会感到深深的内疚。

  可她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隐瞒着,并在心里默默期望,景暄有一日能够接受姜挽云,那样景夫人迟早会有一个与她真正血脉相连的孙辈,这样她也不至于日日愧疚。

  不过眼下,她又有了新的烦恼。

  那就是孩子的名字。

  起名权表面上被景暄揽下(毕竟是名义上的父亲),实则偷偷交给了她,这让楚萸犯了难。

  她着实不了解古人起名的规则,拟了几个字说于景暄听,换来的皆是白眼一枚。

  后来她索性自暴自弃,在脑海搜刮了一堆名人,打算从中挑一个现成的字。

  要不就叫“邦”吧,看起来很能苟命的样子——

  “彻”也不错,好像特别能欺负人,不过也有可能六亲不认——

  可惜这些字,无论是与“嬴”、“赵”还是“景”搭配,都透着浓浓的违和,楚萸实在头痛不已,轻轻捏了捏小宝宝的肉颊。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宝宝了,赶快自己给自己想个名字吧……

  然而小朋友正在酣睡,红润的嘴唇偶尔吧唧一下,昭示着梦境的甜美。

  楚萸叹气,继续埋头想名字。

  终于有一天,一个字突地跃入脑海。

  珩。

  珩者,佩上玉也,五行属水,无论与“景”还是“嬴”搭配,都颇具深意。

  当然,还是和她的姓最搭,楚珩,一听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景暄也认为这个字不错,于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珩儿乖,今天阿母抱着你去院子里晒太阳,好不好啊?”她轻轻摇晃着怀中的粉团子,小家伙吃奶吃得全神贯注,闻言挥舞了一下小拳头,看样子很是期待。

  她温柔地用指腹擦去他唇角的奶渍,把他往胸口又托了托。

  她的奶水一直十分丰沛,虽然时常涨得难受,却让珩儿的块头蹿得飞快,才四个月,抱起来就有点沉甸甸了。

  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楚萸一边哼着歌,一边抱着珩儿在树影下慢慢散步。

  虽然是花开正当时的美好季节,院中却较平时空荡许多,很久都不见一道人影。

  楚萸叹了一口气,府里的男性杂役,一多半被征调到战场了,很多贵族子弟,也在楚王几乎是强制性的诏令下,辞别家人,奔赴平舆。

  国难之际,谁也无法作壁上观。

  看着满园荒凉,楚萸心中再度升起一阵不安。

  之前因为怀孕、生产,她摒弃了很多消极的念头,特意不去想,而如今,随着孩子一天天茁壮,不再分她心神,它们重新涌入脑海,逼着她不得不去思考。

  一旦楚国灭亡,她要如何自处?

  按照前世的记忆,她们这些公主、后妃都被拉去了咸阳,安置在专门的宫殿里,就像猎物被圈禁在猎场中,随时等待秦王的临幸。

  然而秦王只将她们当成收集品,安置在那儿就懒得管了。

  这是前世的流程,可是现在,她虽仍是公主,却已嫁做他人#妻,应该不会再被拉去咸阳了吧。

  秦王好像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当初她答应嫁给景暄,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她想永远留在楚国,安静地、默默无闻地将孩子抚养长大,哪怕缺衣短食,粗茶淡饭也认了。

  秦军并不会屠城,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景家作为楚王的心腹,会不会受牵连?

  比如被斩草除根——

  秦王不杀王族,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做给全天下看的,但世家大族就未必能享有这个待遇了。

  不过史书曾记载,韩国贵族发动过叛乱,这就表明许多贵族并未被赶尽杀绝,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珩儿打了个响亮的奶嗝,将楚萸从万千思绪中唤醒,她连忙晃了晃胳膊,好让他躺得更舒服点。

  恰好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前方窸窣摇动的树影下。

  他大约四十来岁,身形颀长,仪态优雅,腰带上坠着几串色泽清润的玉佩环玦,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好听的泠泠声。

  他正背着手慢慢踱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楚萸的角度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没听说家里来客人啊?

  也可能是她不知道,近来府中气氛,就如同整个楚国般,萧索而紧绷,景暄怕她操心影响身体恢复,基本什么也不和她说,但她也不傻,还是能嗅到一些变化的。

  楚萸诧异了一瞬,不知是迎上去打招呼好,还是拐进旁边的小径儿,装作没看见?

  她略微迟疑了几息,男人却已抬起了眼眸,目光略显惊讶地落在她身上。

  那真是个高大儒雅的男人,面容英俊,气度斐然,就是面色过于苍白,下半张脸的轮廓,让她隐隐觉得眼熟。

  这会儿走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抱着婴孩不方便施礼,便略略弓了弓身子。

  无论他是谁,都肯定是个做大官的,那种难以形容的雍贵气度,寻常人装都装不出来。

  “你是——”男人也不失礼数地点了点下巴,好奇打量着她,目光滑到她怀中婴儿时,猛地一怔,仿佛被黏住般,停留了良久。

  “小女芈瑶。”楚萸恭敬答道。

  “芈瑶……”男人咀嚼着她的名字,眼神闪了一下,显然想到了她是谁。

  “请问尊驾是?”

  男人迟疑几秒,向前拱了拱手道:“在下芈启。”

  芈启?

  好熟悉的名字,啊——

  是昌平君。

  和她父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长公子扶苏的外祖父,秦王的岳父。

  难怪她方才觉得他下颚轮廓如此眼熟,原来是像长公子啊。

  珩儿忽然翻了个身,吧唧了两下嘴巴,慢慢睁开了乌亮的眼睛。

  他眼光转动,朝来人咿咿呀呀地嘟囔了两声,而后探出一只小胖手,向他伸去,似要抓住什么东西。

  “这孩子,总是精力过剩。”楚萸尴尬地解释道,用两根指头把他的小爪子摁了回去。

  然而小东西却执着起来,她的手指刚一挪开,他就不屈不挠地又探了出去,好似来人身上有比奶水更吸引他的好东西。

  昌平君笑笑,迎合着他的动作,主动把身子往前凑了凑。

  珩儿咯咯咯笑起来,小手一把抓住他腰间众多玉佩美玦中最小巧的一枚。

  此玉佩虽小,却白璧无瑕,表面刻有工整繁复的走龙纹浮雕,中心更是嵌着一只栩栩如生、分毫毕现的袖珍麒麟,精雕细琢的工艺,在战国时代已属登峰造极。

  此等宝物,十有八九是传家宝级别的。

  这小家伙,还挺识货。

  楚萸心里百感交集,正要再次挪开他的肉爪子,以免把人家价值连城的宝物给弄脏了,昌平君却一把拽下了那枚玉佩,毫不在意似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温文儒雅、气宇轩昂的一个大男人,逗起孩子来倒是娴熟。

  珩儿乐得更欢了,几乎手舞足蹈起来,似乎特别亲近他。

  “看来您和珩儿很投缘啊。”楚萸笑着说,心想不愧是外曾祖父,真有点心灵感应也说不定。

  “叫珩儿啊,挺好的名字,想必以后也会是个坚毅稳重,品质高尚的小公子。”他的笑容透着几分慈爱,又逗了一会儿后,将玉佩缓缓放到他身上。

  “难得这样有缘,就送给小公子吧。”他笑说,指节在珩儿的脸蛋上轻轻刮了刮。

  “啊,这、这可不行,太贵重了——”楚萸连忙拎起玉佩,就要给他塞回去。

  “无妨,左右不过身外之物,何况——”他眸光黯淡了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

  楚萸诧异地歪起脑袋,等待下文。

  而珩儿,双手费劲地捧起玉佩,送到唇边,小嘴一张,吧唧咬住,咬得津津有味,眼睛还期期艾艾地望向昌平君,仿佛在说,你看,我厉害吧——

  楚萸连忙把玉佩从他嘴里解救下来,他也不抢不闹,转而啃起了自己的手指头,一样的津津有味。

  再抬起头时,昌平君目光已恢复了平静,像晚秋阳光那样落在她脸上,只是眼底深处,仍弥漫着浓重化不开的悲伤,仿佛被风吹皱了的湖面。

  然而楚萸却没能等来后面的话语,另一位陌生的、大官模样的男人大步走近,唤走了他。

  昌平君冲楚萸轻轻颔首,最后瞅了小婴儿一眼,随男人一同快步离去,进了主院。

  中途他又回首,留恋般的遥遥望来,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憋了回去,而后便再也没有转过头,消失在绿树掩映的回廊深处。

  这是楚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再听闻他的名字时,已是半年后。

  彼时楚军大败,秦将王翦、蒙武率军一举攻入楚国都城,俘获楚王负刍,楚国亡。

  项燕率领残部逃至淮南,拥楚王的胞兄,楚考烈王的长子昌平君为新楚王,在淮南一带继续反抗秦国。

  只是这场反抗,维持了不到半年时间,便惨淡落幕。

  在珩儿满一周岁的当月,项燕被秦军围困,自刎而亡。

  而昌平君,则死在了自己外孙,秦国长公子扶苏的剑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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