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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糊糊中,楚萸闻到空气里有股很强烈的中药的味道,就像是一团厚重的云,密实地挤满了整个空间。

  她的脑袋还很疼,眼球也跟着发胀,恍惚记起昨夜她莽莽撞撞地去“勾引”景暄,结果却作茧自缚,不仅被他识破了怀孕之事,还被他——

  肩膀猛地瑟缩了一下,她惊恐地睁开眼睛。

  一方以金线勾勒出百鸟图案的床幔,映入她尚未清明的双眸中,她呆滞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察觉身畔床边坐着个人。

  她缓缓扭过头,面色虚弱,眼神迷蒙中透着恐惧。

  “你终于醒了,芈瑶。”侧身坐于她榻边的,竟是景夫人。

  她言笑晏晏,慈眉善目,仿佛变了个人,一把握住她搁在被褥外的手,对她称呼也瞬间变得亲昵。

  “你和景暄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竟瞒到现在才告诉我。”美妇人把她的手握得很紧,眉眼中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楚萸的恐惧一点点消散,变成了茫然,她在说什么呢?

  “呃……”她稍稍转动视线,越过景夫人的臂膀,看见景暄正背对着她们,站在一尊精巧的香炉旁,用手烤着火。

  他身影颀长挺拔,还穿着昨夜的那套衣服。

  楚萸这才发现,她此刻正躺在他的床上,赤着足,穿着里衣,被褪下来的曲裾搭在床脚的架子上,宛如一截嫩藕。

  她努力屏退萦绕在脑海中的倦意,集中意识感受了一下——身体那处并未有任何异样,景暄没对她做什么。

  她松了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景夫人身上。

  “夫人,我——”她仍然有些浑噩,对景夫人方才的一番言语似懂非懂。

  “好了,母亲,芈瑶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您就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吧,我会照顾她的。”

  景暄缓缓转过身来,勾唇笑道,似乎又变回了楚萸熟悉的那个少年。

  “你一个男人家,怎能照料好有孕的女子?”景夫人宠溺地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楚萸时,立刻带上了温柔,“芈瑶,你也是,有了身子还这么不小心,竟然滑倒了,幸好你年轻,我已经让医师反复检查过,并无大碍,胎象很稳固,但为了保险起见,这几天就多熏熏安胎的草药吧。第一次怀孕会很辛苦,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只要你能安安稳稳把这孩子生下来,我什么都依你。”

  景夫人拍着她的手臂说道,语气完全就是一位殷切期盼孙儿降临的老祖母,而楚萸也彻底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景暄识破了她想为腹中胎儿找个爹的计划,昨晚他肉眼可见地生了气,却并没有伤害她,而是将计就计,直接顺了她的计划,甚至省去很多复杂推拉,一大早就将她怀孕的消息,汇报给了家里做主的景夫人。

  而此刻她只穿着私密的里衣,彻夜躺在他房中,任谁都会对他们的亲密关系深信不疑,只当是两个年轻人担心家里反对,偷偷摸摸在夜里相会,其中一个不小心滑了脚,叫来医师查看,竟意外发现有了喜。

  整个故事流畅丝滑,挑不出一点毛病。

  此时此刻,她的孩子,已经有了一位名正言顺的父亲,和一个足以支撑他安全降生的环境。

  楚萸虚弱地望向景暄,他真的肯好心帮她到如此地步吗?

  景暄并没有看她,而是躬身在母亲耳边说了些什么。

  与楚萸无关,似乎是景夫人今日约了其他家的夫人一起去湖边赏菊,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景夫人显然还沉浸在即将有孙儿的喜悦中,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楚萸的手,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对她叮嘱一二,才款步离开。

  楚萸羞愧地垂下眼睫,并不敢与她对视。

  即便初来乍到时她对她的态度不算友善,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救她于危难,还许诺了诸多今日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优渥待遇,楚萸本就心软,这会儿更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诈骗犯。

  可她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厚着脸皮接受。

  景夫人和她的贴身侍女离去后,偌大的卧房内,就只剩她和景暄两人,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且紧绷。

  楚萸眼皮半垂着,两只手都缩进被窝,紧张地攥住身下被单,经过昨晚那一遭,她忽然有点害怕与景暄单独接触。

  可有些话,还是要问出口的。

  “景暄……”她努力让自己镇定,扬起目光,看向侧对着她立于香炉旁的英俊少年,声音细弱,“是不是我发烧那次,你就知道我……有身孕了?”

  景暄没有回答,兀自拨弄着香炉里的草药燃料。

  那便是了。楚萸稍稍松开手指,颅顶处依然一跳一跳地痛着,让她的思考变得迟钝而滞涩。

  那日她在他怀抱里醒来,仰头望见他一脸温柔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知道她怀有身孕了。

  毕竟在这之前医生为了对症下药,肯定事先给她把过脉,她的胎象一贯稳固,一个没什么病人光顾的郎中都能摸出来,世家大族御用的医师没理由查不出来。

  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态度都没变分毫,要么是很能忍,要么就是有别的目的——

  她忽然窜起细密的战栗,手指复又抓紧床单。

  一些可怕的猜测浮现心头,还不及她细想,一道重量落在了床边。

  床榻轻轻颤动,景暄不知何时已坐到了她身边,唇角带着浅笑,漆黑的瞳仁落在她脸上,令她微微有些发怵。

  “你说的没错,芈瑶。”他抬起一根手指,将她乱在腮边的乌丝,一缕缕掖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我甚至还让人,在你治风寒的药里加了点儿落胎的药草,可惜你肚子里那个孽种实在是顽强,直到昨夜你笨拙地来勾引我,我才知道药没起作用,而你竟然想让我成为这孩子的父亲——芈瑶,我真的真的很生气,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愤怒……那个男人如此伤害你,你对他念念不忘,我对你这么好,你呢,却想给我扣一顶绿帽子,这很不公平,芈瑶……”

  楚萸听得冷汗直流,他、他竟然给她下了落胎的药?

  见她惊恐地瞪圆了眼睛,他笑了,手指滑到她的领口,指腹在脖颈处反复摩挲、逶迤,很快便烙下一片片娇红的印记。

  楚萸又怕又痒,想制止,却仍然浑身乏力,手腕根本抬不起来,只能不断侧转脑袋,让他的抚摸不要长久地集中在同一点。

  昨晚的药性太过强烈,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几天几夜都下不了床。

  “既然你这样恨……我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帮我认下它?”楚萸忍着惶恐问道,觉得他游移在她颈部的那只大手,随时可能残忍而冷血地扼住她的喉咙。

  “我从来都无意伤害你的身体,芈瑶。”他轻轻扳过她的脸,俯身凑近,语气玩味又戏谑,“你现在的月份如果强行打掉很伤身体,这个我懂。若是你身体受了损伤,以后又要如何为我生下孩子呢?”

  楚萸浑身一震,眼里闪过震惊与抗拒。

  她的这个反应让景暄十分不满,他眼中生出戾气,粗鲁地攫过她的下巴,俯下去用力吻上她的唇。

  那是一个野兽般的吻,楚萸全身抖颤不止,却汇聚不了半点力气推开他,甚至连牙关都被轻易撬开——

  她终于明白了,她以前仅凭着原主少女时期的一丁点记忆,天然将他看成了白月光般善良无害的存在,而他又一直对她非常好,好到令她卸下所有防备。

  只可惜,那其中除了部分真心外,更多的,还是伪装。

  而现在,她来到了他的地盘,他不想装了,而她,也跑不了了。

  她傻傻地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而且因为腹中的孩子,她以后都会受制于他,被他攥在手心,直到永远——

  她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其实刚刚他抚弄她的脖颈,指腹好几次划过动脉和喉管,显然是在展现一种控制、一种威胁,他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做出识时务的妥协。

  她被吻得几乎窒息,或许是她后来全身都软下来,顺从地承受着他的任何挑弄,他反倒没那么执着了,见她呼吸困难,便移开了唇,在她脸颊处啄了啄。

  “这就是我的条件。”他曲起手指,在她泛出醉人酡红的腮上刮了刮,哑声道,“嫁给我,芈瑶,我保你生下这个孩子,我会视它为己出,没人知道他身上流着秦人的血,然后你乖乖留在我身边,安安分分地做我的女人,再为我生一个,或者——”

  他笑了笑,接着说:“或者多生几个,也是好的。”

  楚萸已经失去了反驳的冲动,她向外歪了一下头,他的唇便从她耳边滑到颈窝,就着昨夜留下的印痕,一寸一寸地吸吮啃咬起来。

  她犹如一只被野兽分食的猎物,偏头呆呆望着前面那只精巧的香炉,心里涌现而出的不是绝望,而是自嘲。

  这不正是她先前想要的结果么,不正是遂了她的愿、能保孩子安全的最佳方案么……

  除了还要生那么多外——他是把她当成下崽的猪了吗?

  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还周身冰凉、仿若死尸?

  她闭了闭眼睛,脑中闪过长公子的身影,她仿佛被烫了一下,打了个哆嗦。

  “我答应你,景暄。”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开眼皮,“但是我有个请求。”

  景暄在她雪白鹅颈旁流连半晌,才不舍似的慢慢抬起头,挑眉道:“什么请求?”

  “刚才景夫人也说了,我是头一胎,生起来很不容易,所以在我生产之前你不要……不要强行与我同房,也不要总……撩拨我,好不好?”

  她将声音放得很卑微,很柔弱,他似乎很吃这一套。

  这个请求不算过分,大部分孕妇都不便行房事,然而他却迟疑了好一会儿,似乎已经有了企图,却不得不重新权衡。

  楚萸屏住呼吸,手指已经将床褥抓出了高山层峦。

  满足欲望并非只有那一种途径,她怕他不应允。

  “好,我答应你。”景暄望着她的眼睛,眸光幽深地回答道,松开了捏在她下额的手。

  楚萸冷汗涔涔地暗暗松了一口气,将下巴缩进被窝。

  “景暄,我真的很累了,可以……让我再睡一会儿吗?”她几乎是乞求道。

  看出了她刻意躲避的企图,景暄默默盯了她好一阵,冷哼着起身,算是同意了。

  “这几日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晚上会跟母亲商量,择一个良辰吉日,与你成婚。”

  楚萸睫毛轻垂,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最后看了她一眼,景暄攥了攥手指,大踏步走出卧房。

  反正有的是时间,她跑不了的,与其短暂地强行将她占有,不如细水长流重新博得她的心更划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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