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成瘾了吗?◎

  “我回家了呀,您忘了吗,长公子?”楚萸温软地回答道,努力迎视他幽深晦暗的目光。

  霞光散去,暮色低垂,燃着蜡烛的琉璃灯盏在她怀中,就像一簇温暖的小火团,将她的脸照得红彤彤的,扶苏的视线再度被牵扯,森幽幽地落在她臂弯中。

  他面上毫无表情,但全身都在向外辐射低气压,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冷峻的眉眼间,压抑着一股沉闷的戾气。

  “哦,刚刚路过一处集市,里面好多东西都特别漂亮,我忍不就买了一盏灯。”楚萸连忙补充道,将灯盏向上提了提,纤白的手指轻柔抚过琉璃光滑脆弱的表面。

  她猜不出他为何不悦,莫非是嫌自己回来晚了?

  可早上他也没有强调说,一定要几点之前回来呀?

  楚萸摸不到头脑,眼睛眨得越发无辜,然而这在平时几乎无敌的招数,此时却失了效,长公子目中的愠怒分毫不减,甚至还有愈燃愈烈的趋势。

  他狭长微挑的眼眸里,骤然生出浓郁深沉的黑色,楚萸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更加确认他的怒气是冲她来的了。

  “长公子……”她轻声唤道,主动往他身前靠了靠,“您……今天心情不好吗?是不是在宫里遇见不开心的事了?”

  她试图引开话题,还抬起手揪了揪他的袖口,犹如一只撒娇的小猫。

  扶苏的神色微微有了些松动,但很快又紧绷了起来,甚至比先前还愤怒,下颚线绷起凌厉锋锐的弧度。

  他眸光缓缓下移,落到她扯着他的那只手上。

  还想撒谎到什么时候,芈瑶?那盏灯,真的是你自己买的吗?

  若不是今日突发奇想绕了道,他还真就被蒙在鼓里了。

  集市上两人耳鬓厮磨、目光交缠的样子,令他全身的血液几乎冻僵,他这才明白回家不过是一个幌子,她今日,分明是去会曾经的情郎,甚至还带上了上好的玉佩——

  明明早上还在他怀里撒娇缠绵,下午就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果然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么?之前乖顺无害的作态,都只是虚假的伪装……

  他越想越气,气到根本坐不住,直接杀到门口,守株待兔,看她有何狡辩。

  然而她却一脸无辜,甚至还把那盏灯举到他眼前晃——

  居然嚣张到了如此地步。

  真亏得他整天都在愁思苦想,要如何说服父王,让他能够同意自己重新迎娶她为妻,她倒好,竟在背后偷偷摸摸地与其他男人幽会——

  楚萸感受到了一丝凶险,唰地松开他的衣袖,自保般朝后退开一步。

  她这么一退,成了助燃他怒火的催化剂,他寒着一张俊脸,几乎是气势汹汹地往前逼近两步,积压在眼底的阴郁愈加浓稠,唬得她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在惶恐的间隙,她很认真地思索了一小下,然后惊悚地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在这盏灯上面。

  莫、莫非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长公子不偏不倚去了集市,偶遇了她与景暄,继而误会了什么?

  “长公子,晚膳准——”长生乐颠颠地跨出门槛,正要宣告晚饭开餐,却被自家主人一脸阴沉地狠瞪了一眼,吓得他赶紧跳回门内,躲在门板后看热闹。

  楚萸欲哭无泪,只好装傻试探:“莫非长公子是气我只买了一盏灯吗?我倒是想买两盏,可我没有钱。其实这盏灯,还是偶然遇到的一位故人,帮我付的钱呢……”

  果然,她看见他眸光晃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卷起唇角:“哦?这么巧啊,你难得出去一趟,竟都能偶遇故人,着实是好运气。”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腔调,楚萸额角和眉心一起抽搐,她咬了咬嘴唇,意识到他大约是……吃醋了。

  “难道长公子是怀疑,我在府上就偷偷与外人往来了吗?”她眼眸含水地望着他,“如果不是这样,我又如何能与那人约定具体的见面时间呢?可实际上,我自从到了府上,连门槛都没迈出去过,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

  扶苏闻言愣了一下。如此浅显的逻辑,他竟根本未曾考虑。

  自从撞见那一幕,他就一直气血上涌,什么都不想思考,满脑子全是些糟糕的念头。

  “我不知道长公子误会了什么,今日我在集市上遇到的故人,是我在楚国时的玩伴,许久未见出于礼貌寒暄两句而已。”她趁热打铁地补充道。

  “是吗?”扶苏对于她看似坦诚的解释,并未全盘接受。

  毕竟,那个人扯住了她的胳膊,还将头几乎埋进了她雪腻温热的脖颈,而她,竟也没有避开……

  或许她确实是偶然遇到了故人,只是那故人与她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对她在楚国的过去一无所知,甚至不敢确定,第一个吻住她柔软红唇的人,是不是他。

  他冷哼一声,并没有挑明这一层,而楚萸过了好一会儿,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动了动嘴唇,想解释点什么,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长公子显然都看见了,而她也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在他凑到她耳边低语的时候,好好地避嫌。

  更何况,他还握住了她的胳膊,若说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傻子都不信。

  “吃饭吧。”扶苏目光沉晦地扫了她一眼,撂下这句话,便转身拂袖而去。

  楚萸谨慎地在外面多呆了半分钟,待他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小心地迈步进去,径直朝自己房间而去。

  她先将灯安置在梳妆台上,简单整理了下鬓发,扯下玉佩收好,深吸一口气,才朝长公子房间走去。

  他让她去吃饭,是不是说明,他不那么生气了?

  她努力往积极方面想,然而席间,长公子一句话都没跟她说,气氛僵持又凝重,她好几次没话找话,都被无视掉了,最后只能安静地捧着饭碗,往嘴里扒饭粒。

  晚上,他也没有任何让她留宿的指示,兀自埋头读着一份工程进度报告,完全将她当成了空气。

  楚萸委屈地抠了抠袖衣服上的祥云纹路,决定不当电灯泡,从坐垫上起身告退,而他也没像以往一样找碴阻拦她。

  直到惯常的入睡时分,也没有人来唤她,她趴在梳妆台上,百无聊赖地侧脸盯着花灯看。

  琉璃清透,折射莹莹光晕,隐隐约约映照出她一双如水秋眸,她轻轻叹了口气,宽衣解带上了床,只留下一碟烛火,与花灯作伴。

  许是深秋的缘故,越是到深夜,寒意越浓,楚萸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感到有些冷,伸手想去抓压在腿部的小被,却抓了个空,手指摸索间,触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她倏然惊醒,下意识地抓紧胸口被子,一双眼睛在昏暗中瞪得溜圆。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而坐在她榻边的躯体,也同样眼熟。

  能在这府上大摇大摆出入自由的,除了它的主人,还能有谁呢?

  “长公子?”楚萸揉揉眼睛,声音微哑地喃喃唤道,从枕头上慢慢坐起来。

  长公子背对着她,上身微躬,双臂肘在膝盖上,一动也不动。

  她不知道他在这里坐多久了,只觉得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层孤独又压抑的氛围,让她微微有些心疼。

  他穿着她熟悉的白色里衣,长发披散,和那日一样,一看便知是从床上跑下来的。

  “……”楚萸一时无言。

  他这是……成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