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见面就是分开的开始, 那陆知予选择不见面。

  短暂的对手戏结束后,《簪刀珏》也到了即将高潮并收尾的阶段,剧组的工作人员一鼓作气, 一个月都没休息过了。

  陆知予的睡眠更是少的可怜。

  她夜里总是失眠, 做着各种各样的噩梦。

  母亲故去后,她慢慢地花时间走了出来,却不想在纪星觅即将离开她的这段时间, 失去变成了最可怕的事情。失去母亲的恐惧时时能被回想起来, 迁移到失去纪星觅这件事情上。

  然而纪星觅对这些一无所知。

  白天,她们又投身到紧张的拍摄过程中去。

  在魏都停留了将近三四天, 经过重重阻碍她们才得以毫发无损地回到刘宋。这一路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 每一夜都靠鸦叫声与暗卫保持联络。

  回去后,暗卫禀报部署图存真存假,侯景显然有所保留, 但关押南梁皇室的地方竟是没有摸到, 还差点被发现。

  宋榭又去了趟关押侯景的暗室, 逼他改部署图。

  —

  连着一周, 梁思若都郁郁寡欢,对任何事提不起兴趣,甚至连复仇的想法都慢慢黯淡下去。

  她终日坐在鲤鱼池旁, 看着浮萍下的鱼想着宋榭,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太脏,不配念着她。在这样的反复拉扯下,连玉蝉都瞧着不对劲。

  魏帝觉得这些日子菱婕妤对他又开始冷淡, 心里总是不舒服, 没事儿就爱往她那儿跑, 拿一些珍奇玩意儿逗她乐, 但反应也都不明显,只留着赵昭仪在寝院内干着急。

  “小桃,王上来了没有啊?”

  这是她今日问的第九遍,今日是她的生辰,王上不可能忘记的。往年生日,即便有要事缠身,也会赶着晚上过来陪她过生日。

  她化了最精致的妆面,穿着才定做的新衣裳在门口痴痴地等了他一整天,可是马上都要熄灯了,桌上的好酒好菜都没有动过,人也始终没来。她让小桃去找,可皇帝一直在菱婕妤那里,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小桃根本就进不去。

  “娘娘别哭,小桃再去。”

  赵昭仪拉住丫鬟的袖子:“不用了,把桌上的饭菜都倒掉吧。扶我进去休息。”

  “可是娘娘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王上的魂儿都被她勾走了,你让我怎么吃得下去?怎么吃得下?!”赵昭仪把碗摔在地上,众人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愣着做什么?快点收走!”小桃说。

  入夜,梁思若思虑过重,翻来覆去睡不着,惊醒了皇帝。

  魏帝迷迷糊糊把人抱进怀里:“怎么了,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嗯。”梁思若装作来了月事才如此情绪低落,鼻尖莹亮的泪隐没在黑暗里。

  “王上,我拉您晚上留下来陪我,昭仪娘娘那里……”

  魏帝攥住她的手:“不用想那么多,你就是太善解人意了。她那儿寡人明日再去说说。”

  赵昭仪一夜未眠,次日等到下午也没有见到皇帝的人影。心灰意冷之际她跑到了菱婕妤的院子里。

  来时没有气势汹汹,也没有咬牙切齿,只是面色蜡黄、双眼肿胀、唇色泛白,整个人没有一丝精神。

  梁思若等她许久了。

  她独自在房间内饮酒,见到人推门而入,也没有起身:“娘娘,您来了。”

  赵昭仪问:“你在做什么?”

  “饮酒啊。”梁思若说,声线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欺负。

  赵昭仪见她如此颓废,也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要喝酒也是我喝吧,你喝什么。”昭仪问。

  梁思若红了眼睛,绝望道:“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日日被困在这里,我心里难受。”

  “你怎会如此爱我哥哥?”赵昭仪咬牙,用手帕抹了抹眼泪:“你既然不爱王上,王上却总来找你,昨日是我生辰,他都没来看我一眼,到现在也没有。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消失就好了。”

  梁思若顺着她的话说:“对啊,我要是消失了王上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对,我一个人的。”赵昭仪突然想到了什么办法,整个人疯了一样把梁思若从凳子上拽起来:“你出宫吧,跟着我哥哥离开,随便他把你安置在哪儿,只要出了宫,王上找不到你了,他的心就会回到我身上,而你也能和我哥哥长相厮守,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你说好不好?”

  梁思若的眼睛一亮:“真的吗?”

  “我愿意。”

  当夜,赵昭仪找来哥哥,三人秘密商谈了一整晚如何帮助梁思若出宫的事情。赵副将喜难自胜,全程瞒着贺渠,不管不顾贺渠想要利用菱婕妤帮他们谋反的事情,只想与爱人厮守终生。爱上了也就不想让她冒险,受到任何伤害。

  他们规划了逃跑的线路图和菱婕妤逃跑的身份,赵副将亲自在宫外接应,而赵昭仪负责拖住皇帝。到时,夜里菱婕妤的宅院起火,全院的人都会死于火灾,而菱婕妤到时候已经被烧焦,谁也认不出来,这一招瞒天过海,看来是天衣无缝的。

  赵副将按照军中情况,提前两天安排好接应后的路线以及安置梁思若的宅邸,而梁思若也配合他们做好各项准备。三个人各怀鬼胎,谋划了这场逃跑。

  到了逃跑的那天,梁思若照常让下人清扫院落,只是告诉玉蝉让她晚上务必不要接近院子,躲进后花园,其余的事情等她吩咐再行动。

  静谧而平静的夜晚,想来已过三更。

  下人已经睡熟,梁思若换上夜行衣,听见后院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两个人影映在窗户上。这两人是赵副将派来领她出宫的人。她做着对接的手势,推开门,随着其中一人离开了院子,另一个人将院子撒上燃油,从烛台上引火扔进院落,霎时间火光冲天,浓烟四起。

  躲在花园里的玉蝉听见动静,不敢探头,只能听梁思若的话蜷缩着身子。她愈发无助,看向四面巡逻的士兵都纷纷往起火的地方跑。

  “快走!”

  “快看看哪儿起火了!”

  梁思若快步跟着那人跑,躲开一群守卫,回头看着窜上天的火苗,突然停下脚步。

  “哎,等等,崴脚了。”梁思若蹲到地上,揪着脸蛋,捂住脚踝。

  后边放火的人也追了上来,见状着急道:“怎么办,要不卑职背您出宫。”说罢便蹲在梁思若的面前,前面的那人蹲着朝外探头,巡逻兵已经发现不对,人越来越多,要是再拖,就走不了了。

  他刚想回头催促两人,电光火石之间,一根银簪刺入了颈动脉,而有人捂住了他的嘴,他瞪大双眼,在极度震惊中丧命。

  赵副将带着几个人在小门外等待三人出来,却迟迟不见人影,只能眼巴巴地干着急。

  收拾好两个人的尸身后,梁思若脱下了身上的夜行衣,将衣服埋在了事先挖好的洞里。而后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急急忙忙奔着巡逻队跑去。

  “救命,救命。”士兵见菱婕妤慌慌张张从黑暗里跑出来,衣袖和衣角裹着泥,用哭腔道:“我的院子里起了火,带我去见王上,我害怕。”

  “好好好。”因事发突然,领头的士兵扶着她,去了赵昭仪处。

  彼时皇帝睡熟,只是赵昭仪心中有事,担忧地望向窗外,祈祷哥哥能顺利带走菱婕妤。可不想,院外出现了不小的动静,她一下子惊起,皇帝也被吵醒了。

  “什么事……”

  陆公公敲了门,在门外喊道:“王上,菱婕妤寝院突然起火,娘娘死里逃生,在外候着,说要见您。”

  赵昭仪听罢,突然泄了力,帮皇帝更衣时,没注意力道剥掉了一颗扣子。

  “毛手毛脚的,算了。”皇帝推开她,赶紧让人把菱婕妤放进来。

  梁思若满脸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地扑进了皇帝的怀里。下巴上沾上了泥巴,发髻散乱,几根头发蹭到皇帝的手背上。

  “带人去灭火了吗!”皇帝震怒。

  “去了去了,去时火势太猛,有几间屋子全成了灰烬。”陆公公答。

  “怎么回事?”魏元帝让梁思若坐好,问道。

  梁思若抬头瞥了眼目眦欲裂的赵昭仪,委屈道:“我受人胁迫出宫,他们把我控制住,要求我离开这里,离开王上。”

  皇帝紧蹙眉心,只听梁思若道:“那人现还在小门外等着。”

  “闭嘴!你这个贱人!你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你好毒的心!”赵昭仪发了疯一样冲到梁思若面前,拎起人把她往地上一甩,梁思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下一秒,一声响亮的巴掌便打在了赵昭仪的左脸上。

  “王上,属下在门外发现了……赵副将。他似乎在等什么人。”

  “什么?”魏元帝的脸色愈发阴沉:“把人带进来。”

  赵副将一进门就见自己的妹妹被摔在地上,左脸清晰地映着巴掌,而与她们一同密谋离开的自己的爱人菱婕妤正缩在皇帝的怀里唾弃。

  什么都清楚了。

  赵副将凄凉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赵昭仪从地上爬了过去,死咬着嘴唇,眼里含着泪。

  后面的士兵得令,一脚将赵副将踹跪在地,他也没有反抗。

  “赵副将说他倾心于我,与昭仪娘娘密谋逼迫我出宫,说要带我离开,这样王上就是她一个人的了。”梁思若道。

  “寡人早该看出来他的心思,那日你捡桂花,赵岑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与我私会骗我带你出宫,送与我妹妹这么多珍玩想讨她欢心,你的目的呢!到底是什么!”赵岑头一次对一个人奋不顾身,冒天下之大不韪,却没想进了虎口,连累了妹妹。

  “私会?”魏元帝看向菱婕妤。

  梁思若早已经准备好,她掏出怀里的一袋粉末。

  “王上,私会并非我自愿。王上记得我进宫始于围猎,是贺将军派我进宫的。他见我武艺不凡,又有些姿色,便暗自交付任务与我,其中一条就是将这个倒入您的茶水中。”

  “你!菱汐你好歹毒的心!”赵副将说罢便要去抢,却被皇帝一脚踹远。

  魏元帝接过粉末,找来医官,医官鉴定为□□粉末,但还掺杂了一些奇毒。短期内大量服用会造成四肢无力、气血亏虚、脏器破裂而亡,长期服用则会慢慢流失精元,这毒缓缓侵入脏腑,在不知不觉间达到杀人的目的。

  “贺将军与赵副将合谋,让我替他们办事。但菱汐不忍,王上待我多好,菱汐心里再清楚不过,菱汐不想伤害王上半分,只能假意与他们合谋离宫,让王上认清贺将军与赵副将的真面目。如若王上不信,这里还有贺将军的亲笔书信。”

  赵岑眼睁睁地看着菱汐将他们的底细全都告诉了魏帝。

  突然梁思若的手一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皮下凹凹凸凸爬满了钩虫。她痛苦地抽搐着:“药——”

  医官探了脉象:“娘娘被下了药,体内蛊虫作祟。”

  “药在哪儿?”魏元帝抱起她放在了床上,梁思若虚弱道:“在贺、贺将军……啊啊——”

  是夜,贺渠被缉拿关押,收回兵符,赵岑当夜死在了狱中,而赵昭仪被打入冷宫。

  一瞬之间,朝堂势力风云变幻。

  距离那日,已经过了十日。

  烧毁的院落被重新修葺,花草又重栽上。玉蝉端着饭菜进来,梁思若回想那一晚的经历,自己和玉蝉身上的蛊毒已经被解,贺渠在狱中并没有死去是她的一块心病。这几日她夜夜提防有人暗杀,未合过眼。

  “我不吃。”

  玉蝉说:“不吃身体怎么行,多少吃点东西。我们——”

  “不吃!”梁思若反手把饭菜全推翻在地。

  魏帝这么多天都没有来见过她,这件事情消磨了他们之间原有的信任,而她必须通过一些手段重新巩固地位,才能伺机杀了贺渠。

  贺渠入狱后,前线贺家军士气锐减,根本不听新的将军指挥,使得刘宋军队一度势如破竹,不但收回了原有的南梁城池,还攻破了北魏的几座城池。

  魏元帝暴怒,甚至想铲除贺家军,亲自出征。

  “王上,菱婕妤在外跪了很久了。听婢女说,她已经三日未进食,现在晕倒在殿外。”陆公公进来禀报。

  “罢了。”魏元帝叹了口气:“去见见她吧。没有她,寡人的江山可能迟早落入贺渠手中。”

  梁思若被抱回了寝院,多日未曾进食的她脸色惨白,身体更是消瘦,露出的脖颈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屋外冷风渐起,天色阴沉,皇帝接过玉蝉手里的杏仁露:“乖,喝点,不喝身体吃不消。”

  梁思若赌气转过头:“菱汐知道王上不在信任我了。所以菱汐干脆饿死,也好过王上见我厌烦。”

  “菱汐在揭发一切时,就曾经想过有这么一天。也曾抱有一丝的侥幸,想着王上能更在乎我一些,可发现终归是我多想了。”说罢两行清泪没入发间。

  魏帝把人差遣出去,放下碗和勺子:“贺渠反叛,你检举有功,寡人并非有这方面的顾虑。只是贺渠势力已生根军队,军队不听新任将军差遣,北魏已经接连丢了好几座城池,寡人也是整日忧虑,唉。”

  梁思若撑起身体,主动将杏仁露喝下:“菱汐不给王上添麻烦。王上,军队既不听别人差遣,难道还不听您的么。兵符在手,王上御驾亲征,魏军定会重振士气。这一仗打完再细数贺姓余孽,重新巩固根基也不迟。”

  魏元帝若有所思,当夜便在菱婕妤处歇下。

  南部城池接连被迫,魏元帝御驾亲征,临走前封菱婕妤为菱昭仪,一时间她成了后宫最受宠且最有实权的人。

  皇后病重多年,整日靠喝药吊着命,赵昭仪已经辉煌不再,在冷宫中精神恍惚,时常做出一些不正常的举动来。

  在这个绝佳时机,菱昭仪去了趟暗牢。这牢不同于其他牢狱,都是关押的朝廷重犯或是影响深重的人,但她没有直接去见贺渠。而是在牢内看似随意地巡查了一番便离开了。

  牢内深处有间密室,铁门落着锁链,魏帝下令除了他没有人能进去。梁思若可以断定,她的父王母后被关押在内。她必须得想办法弄到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