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道:“你来了。”

  “这部署图左看右看, 辨不明真假。”

  宋榭解下黑色披风,秋日夜间微凉,临淮公主顾虑她的身体, 亲手给她系上的, 她接过图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神情凝重:“是真是假, 一探便知。”

  “探?”王僧辩道:“潜入北魏皇都?”

  “光明正大地探。”宋榭道。

  宋榭回宫后, 将心中的计划说与临淮公主,希望她能提供暗卫营的人手随同。

  “我和你同去。”临淮公主说。

  宋榭下意识反驳:“不可。”

  “你以为那魏王会遵守使臣约定, 不对你动手么?若加上我的公主身份, 他要是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值还是不值。”

  “我让你陪我赌,你父王会杀了我。”

  临淮公主安抚道:“不会出事, 父王那儿我会说服的。至于你要的人, 我明日一早便会去亲自挑选。”

  “时候不早了, 歇息吧。”临淮公主走出屋外, 关上了门。

  宋榭深深叹了口气,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很没用,她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如今连自己的处境都不能左右。

  —

  自打听到宋榭的名字后, 梁思若总想知道更多有关她的消息,但只有听取政事的时候才能听到近况,她只能编造许多关心皇帝的借口接近甚至留在皇帝身边。

  菱婕妤在魏帝看来, 普通老百姓出身, 既无家族也无背后势力, 所以许多东西也就放下警惕, 让她待在身边。

  又因为梁思若之前对他过于冷淡,现如今慢慢主动,魏元帝以为她已经彻底为自己的魅力折服,心里浓情蜜意得很,自然不会顾虑更多。

  是日,早朝刚结束,菱婕妤便早早在一旁候着,待魏帝唤她,她便像没了骨头一样依偎在男人怀里,这样的反差,让魏帝对她一度痴迷。

  平日里,这时候他便与她从后花园绕回她的院子里用早膳,可今日却迟迟未动。

  “王上,不走吗?”梁思若坐在他的腿上,手环住他的脖颈。

  “美人莫急,再见完两人,寡人便陪你去。”魏帝道。

  “那我先走——”

  魏元帝按住她:“不用回避,坐在我怀里就好。”

  不多会,陆公公便带进了殿外的二人。

  宋榭与临淮公主早在入宫前就被搜身,随身的佩剑和匕首全都被收走,临淮公主特意将银针伪装成发簪戴在头上,所以并未被发觉。

  “请吧,二位。”

  宋榭走在前,临淮公主跟随在后。

  远远地,宋榭见魏帝坐在龙椅上,怀里还有个女人,那女人身姿绰约,正倚在他的肩头,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梁思若斜坐在皇帝身上,准备静静地听前方的战事和宋榭的情况。

  宋榭不卑不亢行了礼:“见过王上,娘娘。”

  临淮公主也按照刘宋的礼仪行礼。

  当听见这个声音时,梁思若的身体猛地一僵。

  “怎么了,美人?”魏帝似乎没把二人放在眼里,格外关注她的举动。

  梁思若连忙收起惊愕的神情,换上柔情的笑:“没什么,王上硌到我了。”

  宋榭抬头注视这一切,她总觉得那个背对着她的女人有些眼熟。

  “刘宋公主,来了寡人这大殿,怎么还行那刘宋的礼仪?”魏元帝显然没打算善待他们。

  宋榭按住临淮公主的手,替她回应:“临淮公主自是刘宋人,以自己国家的礼仪向王上行礼已经是表达了尊重,难道北魏皇族连此等气度都没有吗?”

  魏元帝原想给个下马威,却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即就气上心头:“来人!”

  “等等。”

  “美人,你要做什么?”

  危急关头,梁思若顾不上那么多,只能从皇帝身上站起身,低下头整理着胸口的轻纱,转过身去。

  抬眸的一瞬,果不其然,对上了那抹震惊的眼神。

  但她却吸了口气,蓄满力气,装作全然不在乎的模样,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那上来的两名侍卫停在了宋榭的身后。

  宋榭视线朝后一瞥,紧接着又死死地盯住了梁思若。

  她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她拼命地想要说服自己,这是和三公主长相相似的女人,不是三公主,不是梁思若,但是这个声音,不是她还会是谁?

  还会是谁?

  难道她离开自己这么久,就是为了接近魏帝,而且她做到了。

  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为什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她,是不相信她能够帮助南梁吗?

  为什么要如此……糟践自己?

  宋榭垂放在身侧的一双手已经悄悄握紧,关节泛白,但手心已经有了血色。

  梁思若看见宋榭的眼眶似乎是红了,她还是这样,只要习惯性忍着情绪,眼尾就会泛红,即便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宋榭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那么鲜活,那么清晰。

  她很想做些什么,她很想直接冲下去抱一抱宋榭,因为宋榭好像脖颈间又添了新伤,好像腰又了瘦了一圈,明明她走之前还养胖了点。

  可她只能忍着,换上傲慢的面具,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再帮她一次。

  “王上,莫气。刘宋人如何?她们要坚持就让她们坚持去,登不上台面的礼仪与文化,不管何时,都成不了气候。何必与她们置气?”

  “若王上派人处置了她们,传到外人耳里又是众多是是非非,到时候刘宋抓住这个把柄喋喋不休,岂不是平添烦恼?”梁思若说完又坐在皇帝怀里,撒娇道:“王上,请您再想想罢。”

  临淮公主觉得宋榭今日似乎有些异常,她的身体似乎在颤抖,好像在隐忍什么。

  魏元帝听过这一番话,觉得菱婕妤说的有几分道理,便让人下去了。

  “寡人今日看在菱婕妤的面子上,饶你们一命。临淮公主,回去告诉你父王,这仗没得商量!”

  宋榭已经几近丧失了理智,她眼睁睁地看着魏元帝把那脏手附上了梁思若的腰间揉搓,梁思若背对着她,收起了笑容,牙齿狠狠地咬住下嘴唇,忍住眼泪,她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不想让宋榭看见这么不堪的自己。

  她走了这条路,就已经没打算回头了。她本可以在报仇之后一死百了,保留自己在所爱之人心中的美好形象,可现在这种奢求也全都付之一炬,眼下她们站在对立面,脚下的台阶已经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鸿沟,一旦踏下去,必将粉身碎骨。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要做个逃兵。

  梁思若随意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让魏帝放她先回去准备早膳。

  于是她提起裙摆像是逃命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

  擦身而过的时候,菱婕妤的紫色轻纱轻拂过宋榭的手背,她用了千般百般的意志才忍住没有追上去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独自复仇,为什么不要她……

  出了大殿,梁思若逃回房间,把下人全都弄了出去,崩溃地倒在被褥里哭泣。

  谈和自然以失败告终,其实这一次前来表面是和谈,实际是“正大光明”地调查部署图的真伪。她和临淮公主在明处吸引皇帝和军队的视线,而暗卫潜伏暗处秘密调查。

  出宫后,她们到了暂时歇脚的地方,这里被魏帝重兵把守,两人商谈只能尽量小声。

  “宋将军,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宋将军?”

  临淮公主问她想喝哪一种茶,却只见宋榭正望着杯中残水发呆。

  直到这场戏拍完时,两人显然都没能从戏里出来。

  取景房间相隔着,纪星觅红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和导演道了声谢。丁淮赶紧给她披上了外套,饰演临淮公主的演员先从旁边的屋子里出来进了房车,而陆知予迟迟未出来。

  副导演进去说了两句,陆知予嘴上说着没事儿的导演,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流着眼泪。

  纪星觅撑在门边,犹豫了一下:“我去吧,导演你们继续忙。”

  副导演点了点头:“那行。我们工作人员先去摆其他场景,你安慰一下陆姐。”

  纪星觅把外套给丁淮,从她手里拿了瓶水,让她先去房车等,自己踏进屋子,关上了房间门。

  古木檀香的房间内,就剩下她们两个人。

  纪星觅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她们单独待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陆知予的对面,用梁思若看着宋榭的眼神看向她,因为不只在剧中,在现实里她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至少她以为。

  她不记得陆知予在她醉酒的时候陪过她。

  陆知予垂着通红的双眼,额头沁着汗,手心被她刚刚掐得有点红。之前在B片场拍打戏,吊威亚的时候被刮伤的痕迹在手背,纪星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慢慢平复下心情。

  之前说过要找陆知予好好谈一谈,现在就是很好的机会。

  她站起身,走到陆知予身边,把手里的水拧开递过去:“喝点水润润嗓子,我想找你谈——”

  噗通。

  矿泉水瓶从纪星觅手心落下,水顿时洒了一地。

  陆知予起身抱住了她。

  纪星觅被她的反应吓到了,但很快就恢复自如,拍拍陆知予的背:“深呼吸,吸气,吐气,慢慢来,一会就出戏了。”

  陆知予握住她的双肩,一双眸子通红,嘴唇有些发干起皮,纪星觅像梁思若的心虚一样,不敢抬头看她。

  “对不起……”陆知予带着哭腔说道。

  纪星觅愣在了原地,她好像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和她道歉,脑子里嗡嗡的,陆知予再次抱住了她,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

  直到纪星觅被她勒得有点疼,挣也挣脱不开,她觉得现在没办法继续聊她们的事情,陆知予的情绪不稳定,聊也聊不出个结果。

  晚上,陆知予回到酒店,心乱如麻。

  手机里许轻白的亲亲短信是那么刺眼,桓思淼发来的信息她也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的远远的。不管是电话还是微信提示,都装作听不到。

  就算是演戏都能嫉妒到发疯、难受,真的要是主动分手伤害她,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都是历劫。她知道纪星觅今天要和她谈什么,但她不想谈,她只想把时间拖后再拖后,她不想分手。

  可要是不分手,许轻白这么难缠,不处理好,纪星觅还会继续被伤害,桓思淼都能为她付出这么多,自己为什么不能?

  更何况自始至终都是因为她,纪星觅才会受到伤害,或许离开她,纪星觅的生活会更好吧。自己没有办法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还要拖累她,陆知予和宋榭一样感到无力,这样的共鸣,陆知予已经不自觉地陷进了角色里,她已经快分不清自己是陆知予还是宋榭了。

  以前总是怕纪星觅入戏太深走不出来,可现在看好像是自己先深陷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追妻火葬场快要安排上了,HEHE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