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人声忽远, 仿佛都被无形的墙隔离在外。

  宋镜辞说不清此刻心头泛起的涟漪究竟是因为什么。

  那人跪在不远处,微微仰头,脸上覆上了层灿金的光。

  她身上穿着身款式简洁的白裙, 沾了污渍的地方很是显眼。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眸光相触。

  大抵是因为背光的原因,那张脸她其实看不太清,但宋镜辞就是莫名地觉得熟悉。

  好半晌, 宋镜辞才从这种异样的情态中回过神来。

  她朝前走了两步, 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跪在这里?”

  尤听抬眸看她。

  声音不疾不徐,比起上次在琼山的时候, 显然镇静了不少。

  这时的宋镜辞,才更符合世人对于名门闺秀的想象。

  “我叫尤听。”

  “昨日宋大帅的死, ”尤听缓声道, “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听她提起宋大帅,宋镜辞的神色间露出几分哀意。

  “我以前从未在宋府见过你,你为何……”

  话说到一半,宋镜辞忽然反应过来。

  除了宋大帅收用的姨娘, 又有谁能够在第一时间发现。

  更何况, 这女子的容貌长得如此出众。

  宋大帅纳姨娘的事,宋镜辞之前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她在家的时间不长,也没怎么具体见过有哪些人。

  得知了身份,她霎时觉得有一丝尴尬。

  “你起来吧,”宋镜辞道,“这件事本就和你无关。”

  大帅突然去世,即使是因为急病, 也得推出个背锅的人。

  这个姨娘显然就是被宋府推出来的人选。

  宋镜辞不喜欢这样的作为。

  尤听没有推拒,手撑着地面便要站起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跪的时间久了, 站起来时步伐踉跄了下。

  “小心。”宋镜辞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掌心稳稳握住了尤听的腕间。

  很轻的淡香掠过鼻尖,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丝什么,但不待仔细回想,柔软的触感一触即逝。

  尤听直起身,微微勾唇:“多谢小姐。”

  她没有多看宋镜辞一眼,侧了侧身,步履轻缓地离开。

  宋镜辞望着女人的背影,压下了心头莫名的熟悉感。

  好奇怪……

  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指尖,仿佛还带着女人身上的温热触感。

  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刚刚那女人,可却总有种犹似故人归的感觉。

  “阿辞。”

  宋如作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宋镜辞的思绪。

  “看什么呢?”宋如作问。

  “没什么,哥哥怎么来了?”

  宋如作揉了揉额头,头疼地道:“有些吵闹,过来躲躲清静。”

  说起来也是讽刺,宋大帅在省城里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

  他的灵堂之上,真正为他的死而伤心的人,恐怕只有宋镜辞一个。

  不论是省城富商,还是军中心腹,都各有心思。

  他们在等着看宋如作会如何应对,值不值得跟随下去。

  外面的局势更乱了,宋大帅这些年来沉迷享乐,已经失了不少军心。

  宋如作虽然小有威名,但毕竟还是太过年轻。

  恐怕过了今夜,军队里就不会太平了。

  一想到这些事,宋如作就觉得心烦,只有待在宋镜辞身边时才能获得些许安宁感。

  宋如作沉声叮嘱:“阿辞,这些天你都留在家里,别出门了。如果有事,就让底下的人去办。”

  宋镜辞一抬眼,就见男人眉头紧锁,愁容满面的模样。

  她轻声问:“哥哥,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宋如作摸摸她的头,“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保护好你的。”

  说完后,他就看见了似乎有事要报的副官,匆匆忙忙地离开。

  宋镜辞抬起头。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了厚重的云层,太阳被遮住,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

  葬礼过后,宋如作忙着接管军队的事情,几乎整日都见不到人影。

  宋镜辞很听话,没有迈出幅门半步。

  至于尤听,当日兵荒马乱,没人注意到她。后来宋镜辞又给她说了几句话,众人也就以为她是宋大帅的新姨娘,将她留了下来。

  宋如作不喜欢后院有一群莺莺燕燕,因而给了那些姨娘们选择的机会,让她们可以自由离开。

  除了另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叶姨娘,其他女人都千恩万谢地跑出了宋府。

  尤听也没走。

  她就靠着门框,看着那群女人们藏不住欢欣的背影。

  踏出宋府大门的那一刻,哭得可比在宋大帅灵堂上时真切百倍。

  叶姨娘慢吞吞地走过来,看着尤听:“你为什么不走?”

  尤听道:“离开这里,又能去什么地方,回家么?”

  她语气淡淡:“但我没有家。”

  叶姨娘愣了愣,看着尤听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她低声道:“大帅院子里那些女人,多半都是被他抢过来的。”

  “但我不同,我是被我爹娘卖去的。”

  也许是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或者宋大帅的离世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感,她忽然生出了想和人倾泻的欲/望。

  “我那时不肯,我娘亲自动手,给我灌了两大碗迷药。”

  “昏过去的时候,”叶姨娘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扯了扯嘴角,“我只记得她说,得宠后莫要忘了阿弟。”

  叶姨娘性子倔,在宋大帅手里吃了很多苦头。她的腿也是那时候受的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而落下了病根。

  一个身体有疾的人,回到家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叶姨娘很清楚。

  还不如在这四方小院中孤独终老。

  尤听将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没关系,都过去了。”

  叶姨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但说出这些沉重的话后,她的心情松快了许多。

  “多谢。”

  叶姨娘离开了,尤听还没走,

  她在等人。

  宋大帅确实很疼爱宋镜辞,为她花大价钱购买了一架钢琴,还专门设置了一间琴房。

  从宋镜辞的房间,到琴房这条道是必经之路。

  这些天里,宋镜辞每日都会去琴房练琴消磨时间。

  估摸着时间,就快要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尤听便看见了道熟悉的身影,从转角处缓缓行来。

  大约是因为小盈的事,宋镜辞现在并不喜欢带着丫鬟,常常是自己孤身一人。

  见到尤听时,她微微惊讶地杏眼圆睁。

  “姨娘。”宋镜辞唤了一声。

  后院的女人不多,这段日子宋镜辞见到尤听的次数不算少。

  但几乎都只是打个照面的功夫,不像现在,尤听显然是有事等她。

  宋镜辞心底无端兴起几分紧张。

  好奇怪,以前不是没和父亲的姨娘相处过。但面对尤听时,总觉得不一样……

  和初见那时相比,尤听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因为还没出宋大帅的丧期,穿的衣服颜色偏浅,打扮得也很素净。

  可即使如此,依然压不住那容貌里的三分艳色。

  像是皑皑雪色中,枝头横生出的一抹红。

  宋镜辞停下脚步,问道:“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小姐的琴弹得极好。”女人望着她,艳丽的眉目微微下弯,染着若有似无的媚色。

  “不知小姐,能否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