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听伸手将小人鱼接住, 她皱眉:“你怎么了?”
阿图尔朵摇摇头,语气虚弱:“不知道,好难受。”
她可怜巴巴地拉着尤听的袖口, 像是海里的浮萍,竭力地依靠唯一能够触碰到的东西。
“我送你回去。”
尤听当机立断,带着小人鱼重新回到马车上,让人驾车回到行宫。
她吩咐库洛德去找医官, 自己留下来看顾小人鱼。
等到了行宫的时候, 小人鱼的情况变得更加严重,已经昏睡了过去。
阿图尔朵躺在床上, 气息微弱。
她闭着双眼,像是熟睡过去了。原本活力而健康的脸蛋, 如今变得苍白如纸。
叫人看了心疼。
尤听伸手, 将小人鱼耳边落下来的碎发轻轻地掠到她的脑后。
眼见小人鱼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她紧紧凝起长眸,厉声问:“医官怎么还没有来?”
外面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库洛德大步走来:“殿下, 医官来了!”
尤听连忙起身让开位置, 让医官查看小人鱼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医官收回了查看的手,皱着眉摇头:“殿下,这位小姐的症状实在奇怪,恕我无能为力。”
尤听心头一沉:“什么意思?”
医官为难地看了眼杀气腾腾的库洛德,又看了看神色冷冽的尤听,“这个……”
咬咬牙, 还是将实情说了出来:“我看病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病人。这位小姐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在往下降, 但也许是我无能,并没有找到原因。”
无论从任何地方看,阿图尔朵都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健康人。
但她的气息又确实是在逐渐减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呼吸。
这样的症状,在以前留下的医术中没有记载,在医官的从医生涯中更是闻所未闻。
库洛德执剑上前:“说的是什么胡话!你是不是想要在殿下面前糊弄,天底下哪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医官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求饶。
尤听抬手,拦住了库洛德的动作,“好了。”
她低下声:“都下去吧。”
库洛德欲言又止地站了半天,最终还是拎着医官一同离开了房间。
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尤听和阿图尔朵两个人,一下子变得空寂安静起来。
能够跟着尤听来比利王国的随从,都是能力不凡的人。
医官的能力,尤听很相信。
既然是他都没有见过的病例,尤听支着下颔想,会不会根本和人力无关。
阿图尔朵是小人鱼的身份,只有尤听和尤格里斯知道。
如果不是尤格里斯动的手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小人鱼自身出了问题。
尤听看着阿图尔朵苍白的小脸,仔细地回想了下原剧情是否有提及相应的事情。
似乎,小人鱼被尤格里斯囚禁之后,身体确实是变得越来越差了。
她正想着,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了声轻咳。
尤听抬眸,快步走过去低下身去看。
阿图尔朵醒了。
大概还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她那双碧蓝的眼眸中尽是未散的茫然。
对上尤听的视线后,她迷迷糊糊地喊:“斯蒂丽?”
尤听说:“我在。”
她伸出手,在小人鱼的额头上探了探。
很奇怪,之前还冰冰凉凉的体温,现在竟然已经回归正常。
而小人鱼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慢慢恢复红润。
尤听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阿图尔朵困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呀,你看起来怎么这么紧张?”
尤听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记得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记得我们一起去参加了舞会……尤格里斯邀请你,但是你拒绝了,哈哈哈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阿图尔朵津津有味地回味着,“后来你带着我一起跳舞,我跳得可好啦!当然,斯蒂丽也很棒的!”
尤听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阿图尔朵揉了揉头,不确定地说,“我好像晕了过去?”
“没错,”尤听神色严肃地望着她,“你出了舞会大厅以后,突然变得很虚弱,晕了过去。”
“我叫了医官为你诊治,但并没有找出任何问题。反倒是你刚刚清醒以后,又慢慢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阿图尔朵,”尤听正色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阿图尔朵一直沉默地听着,良久,她才语气不明地开口:“可能是因为,我需要回深海了吧。”
尤听一愣:“什么?”
小人鱼向她解释,她这次来大陆,是用鱼珠和深海女巫做了交易。
每条人鱼自从出生开始,体内都会蕴养着一颗宝珠。
人鱼族将之称为鱼珠。
鱼珠能够帮助人鱼族凝结魔力使用魔法,还能维持他们的生命。
失去了鱼珠,会对人鱼族造成极大的损伤。
阿图尔朵和女巫的交易中,只答应将鱼珠暂时交换一段时间。
而现在,正是提醒着她,时间快到了,她该离开大陆回归深海了。
听完小人鱼所说的前因后果以后,尤听望着她缓声问:“若是你不回深海,拿不回鱼珠,是不是这症状会一次比一次严重,最后……死亡?”
“不知道,我是第一个拿鱼珠和深海女巫做交易的人。”阿图尔朵诚实地摇摇头,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骄傲。
她歪歪脑袋,小声说:“但我猜应该是这样的吧。”
看尤听不说话,小人鱼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尤听的手背。
“斯蒂丽,”她唇边绽开个甜甜的笑,“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呀?”
尤听呵笑了声,别开头:“才没有。”
阿图尔朵皱皱鼻子:“斯蒂丽骗人。”
尤听说:“我说过了,我从来不骗人。”
小人鱼轻哼了声。
反正她才不信。
明明她醒来的时候,对上的那双碧色绿眸里,漾着的尽是紧张和忧色。
她心底浮起丝丝的甜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开心。
比能够骑马跑上三圈还要开心!
可是,小人鱼的心情忽地又低落下来。
她很快就要回深海了。
这次回去,父王一定会大发雷霆,绝对不准她再次轻易离开。
那她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斯蒂丽了?
光是这么想想,阿图尔朵就已经开始难过地揪心起来。
尤听再偏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小人鱼眼眶红红,晶莹的泪珠在其中打着转。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忙急声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
阿图尔朵摇摇头,抽抽噎噎地开口:“我要回人鱼族了,可是,可是我舍不得斯蒂丽。”
声音带着哭腔,又细又软,像是幼鸟的尾羽从尤听的心头扫过。
轻微的痒。
她眉眼温软了些,探出手指动作很轻地替小人鱼擦干眼泪。
“哭什么。”
尤听笑了下,“就这么舍不得我?”
阿图尔朵用力地“嗯嗯”了声,她用两只手在身前比划,无比认真地说:“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不舍得。”
尤听沉默了会儿,轻不可闻地叹息:“笨鱼。”
她忽然用手抬起阿图尔朵的下巴,眸光深邃地与之对视。
“为什么舍不得我?”
那双碧色的眼瞳,阿图尔朵看过很多次。
但现在好像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更浓重了的绿色,勾成了不见底的深渊,迫得她的灵魂都沉沉于其中。
她嗫嚅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听再次追问:“为什么?”
小人鱼素来迟钝,但在这时候,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心跳急促如鼓,仿佛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对方牢牢锁住。
为什么呢?
阿图尔朵的思维不禁顺着尤听的问题而去想,为什么她会因为将要离开斯蒂丽,就这么难过呢?
明明父王告诉过她,要将重要的记忆留给快乐的事情上。
那时知道尤格里斯只是在利用自己,小人鱼也只是难过了短短一瞬间,就将尤格里斯抛之脑后了。
可斯蒂丽不同。
她只是想象了下,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接近破裂的疼痛。
深海没有斯蒂丽。
而她以后的日子,都将没有斯蒂丽的存在。
往日里的一幕幕忽地在她的脑海中翻涌。
碧蓝天穹下,斯蒂丽带着她一同骑过的马。
街头巷尾,斯蒂丽噙着笑,给她买下的零食小玩意儿。
坐在墙头上说来安慰她的斯蒂丽,还有在那场金碧辉煌的舞会上,坚定不移选择她的斯蒂丽。
阿图尔朵头一次如此认真地思考着,她从没有对谁产生过这么强烈的不舍情绪。
所以,是为什么呢?
眼角悬着的泪珠,被人用指腹轻而慢地擦拭。
她听见尤听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侧。
“明天,我送你回深海。”
犹如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尤听说完以后,便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呆愣的小人鱼。
房门隔住了外面的喧闹,屋里空寂下来,骤然显得有些冷清。
她再次抱着膝头,头靠着手臂,出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
……
“殿下,”库洛德窥着尤听的脸色,低声问,“阿图尔朵小姐怎么样了?”
尤听低眸道:“没事,已经好多了。”
“收拾一下行李吧,”她忽地笑起来,“明天,我们也该回去了。”
库洛德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也?”
还有谁要走吗?
但他不敢问,虽然殿下在笑着,但他总觉得殿下的心情并不好。
一个合格的下属,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库洛德低头领命:“好的,殿下。”
“对了,尤格里斯王子又来找您了。”
尤听抬起头,艳丽的眉眼沁出一丝冷意。
她厌烦了和尤格里斯的虚以委蛇,直接说:“让他滚。”
“看来现在的状况,还是不够让这位王储殿下觉得焦头烂额。”
她冷声吩咐:“让那几个王子都动起来,别浪费了我给他们的好机会。”
库洛德一一应下。
他走出门,先是向尤格里斯委婉地表达了尤听不想见他的意思。
看尤格里斯还想使出死缠赖打这一招,才难掩不耐烦地说:“殿下,与其将注意力都放在我们公主这里,不如多看看别的地方。”
尤格里斯诧然地问:“什么意思?”
库洛德意有所指地回答:“我听说,贵国的查尔斯王子已经到了边境呢。”
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太多,行了个礼后重又返回了行宫。
尤格里斯瞳孔骤缩。
库洛德的话,让他脑子里警铃大作。
如果说其他几个王子,对他来说,都是一群看不过眼的废物。
那么查尔斯,就是其中他唯一能够高看一些的人。
边境……岂不是他刚回来的地方。
查尔斯去那里做什么?
难道他有充足的把握能够对付哈图鲁?
想要踩着他的肩膀上位?
一瞬间,尤格里斯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他都十分不利。
最终,他只能不甘地看了眼行宫紧闭的大门,纵马离开。
库洛德回去向尤听禀报:“殿下,尤格里斯离开了。”
他估摸着,这位王子殿下应该头疼得不行,有好长一段时间得去忙了。
尤听颔首:“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夜长梦多,谁知道尤格里斯为了留下小人鱼,会不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还是早些离开才能安心。
库洛德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殿下,您是不是不打算去联姻?”
尤听但笑不语。
虽然没有回答,但她的态度已然很明显。
“没能和王子联姻,”库洛德有点担忧,“陛下会不会怪罪于您?”
还有蒙切尔王国的大臣的子民们。
尤听慢慢勾起红唇,碧眸里掠过自信的微光。
“库洛德,我是蒙切尔王国皇室唯一的血脉。”
“我本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来继承这个国家。”
库洛德隐约懂了,神色中透出微微的震撼。
片刻后,他低下头半跪在尤听跟前,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跟随殿下。”
尤听抬手虚扶起他,微微一笑:“多谢。”
-
天边刚刚亮起朦胧的光。
尤听便睁开了眼。
房间里的视线还有些昏暗,她没有看别的地方,径直看着头顶的床帐。
“走了。”尤听说。
话音消弭于寂静的空气中,没有得到回应。
“我知道你听得见,”尤听再次开口,“阿图尔朵,我们该离开了。”
床榻的另一边,慢慢响起窸窣的声响。
尤听起身,换好了衣服,率先走出门。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露出小人鱼的身影。
她瘪着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低着头跟在尤听的身后上马车,闷声不吭气。
库洛德驾驶着马车,先按尤听的指示,送两人到梦幻海——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路上,马车内都寂静无声。
尤听支着头闭眼假寐。
而小人鱼则自己缩成一团,低垂着脑袋闷闷地不说话。
她一向喜欢碎碎念,对什么都大惊小怪地好奇。
但现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毫无精气神。
不知过了多久,尤听忽然开口道:“快回家了,你该高兴一点才是。”
小人鱼扭过头来,盯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随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在尤听看不见的角度,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一点点地染上湿红。
泪水盈睫。
她咬着下唇,强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斯蒂丽说得对,马上就能回到深海了,马上就能重新拿回鱼珠,能够见到父王,哥哥姐姐,还有她那么那么多的好朋友们。
她该觉得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只觉得胸口酸胀,不争气地想掉眼泪。
如果被斯蒂丽看见,一定又会嫌弃地说她是条笨鱼了。
马车终于到了终点,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库洛德的声音:“殿下,阿图尔朵小姐,到了。”
阿图尔朵悄悄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尤听,尤听依旧神情淡淡地闭着双眼。
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来。
小人鱼蓦地觉得失落起来。
她都要走了,斯蒂丽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可是她都快难受死了!
胸口一时抽疼,一时绞痛,小人鱼心里生气又愤懑,嘴越翘越高,眼泪也跟着流得更欢快。
忽的,她听到耳畔响起一声无奈的低叹。
身前的光被人遮住,阿图尔朵才抬起头,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阿图尔朵的思维都跟着顿了顿。
对方的气息萦绕在咫尺之间,很轻,却很有存在感。
“别哭了。”
尤听说:“哭得我心乱。”
小人鱼抽抽搭搭地靠着她的肩头,好半天,才小声说:“斯蒂丽,我就要走了。”
尤听一顿:“我知道。”
阿图尔朵眨着湿润的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尤听:“我以后可能都不能来陆地上了,再也没办法……和你相处了。”
她声音轻颤,掺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你会想我吗?”
“会。”
短短一个字,便让小人鱼的眼再次亮了起来。
尤听从怀中取出两串手链,手艺如出一辙,链身都坠着一枚打磨光滑的微蓝色鳞片。
正是当时阿图尔朵送给她的那一枚。
她让工匠一分为二,做成了两条相同的手链。
尤听将其中一条拿给阿图尔朵,“只要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
又将另一条戴到自己的手腕上,“我也一样。只要看见它,就能想起你。”
她低下声,嗓音透出淡淡的温柔:“我从来不曾离开,我们也从不曾算分别。”
阿图尔朵攥紧了手链,半晌,抿着唇露出个笑:“好。”
天光乍破,天幕慢慢地亮起来。
光线落在清透的海面上,泛着粼粼的光泽。
尤听让库洛德留在原地,带着阿图尔朵走向大海深处。
她最后摸了摸小人鱼的头,柔声说:“该回家了。”
“我知道,我想……”阿图尔朵忽地伸出手,抱住了尤听,“我想抱抱你。”
海风微凉,卷起两人相缠的发丝。
地上映出两道相拥的影子,远远看去,像是融成了一团。
她们从未有一刻如此地贴近,却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阿图尔朵在尤听耳边很小声地说:“昨天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我想清楚了。”
她眼里再次沁出水花,唇角却是上扬的。
“因为我喜欢斯蒂丽。”
风将这声低细的告白,吹散在各个角落,往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但总有一天,会再次吹回原地。
就像尤听所说,她们其实从不曾分别。
阿图尔朵并不是希望能够得到尤听的回应,所以飞快说完后,她便抽身离开。
站在尤听面前,笑着挥了挥手,“我要走啦!”
阿图尔朵不算很聪明。
但在陆地上的这段时间,她清晰地认识到,人类和人鱼族,终究是属于两个不同的种类。
她无法来到斯蒂丽的世界,斯蒂丽也没办法走入深海。
就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局。
尤听忽然说:“我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小人鱼身上,浓艳的眉眼弯起柔和的弧度。
“你说过,人鱼族一生只会选择一个伴侣。”
海风将她的回答卷起,清晰地落在阿图尔朵的耳边。
尤听说:“我也是。”
她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望。
尤听的背后是渐渐升起的朝阳,隐约可见修建的村屋。
而阿图尔朵的背后,是被朝霞染红的海面,浪声叠潮。
她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也将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此刻,对视的眸光悠悠,又似是蕴藏着同样的情愫。
阿图尔朵最后看了尤听一眼,退到了深海中。
女巫给的药水失了效,双腿逐渐变成了原来的鱼尾模样。
金色的长发悬于海面上,她摆动着鱼尾,化成这茫茫海面中一抹最吸引人的流光。
小人鱼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深海。
她不会再上岸,不会再被尤格里斯欺骗,不会囿于深宫,不会孤独而死。
她将永远是大海深处,最无忧无虑的小人鱼。
尤听听见了系统的电子音响起,提示她任务已经完成,是否要立刻抽身离开,投入下一个世界。
她按下了红色的拒绝键。
那道电子音顿了顿,似乎觉得困惑地问为什么。
尤听望着波光荡漾的海面,微微一笑:“我还有些事没完成。”
“我还想……再陪她一段时间。”
电子音沉默着,光屏逐渐消失在眼前。
另一头的库洛德,怎么等都没见到尤听和阿图尔朵回来。
他等得焦急起来,怕两人出什么事。
于是左思右想,正准备起身去寻找尤听,就远远地看见他们殿下走过来的身影。
库洛德连忙迎过去,左右张望着,有些疑惑地问:“阿图尔朵小姐呢?”
尤听笑了下:“她回家了。”
库洛德震惊地睁大了眼,“什么?阿图尔朵小姐原来就住在这附近吗?”
尤听随口说:“她忽然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家住在这里。”
库洛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当时尤格里斯说的那些话竟然是真的,阿图尔朵真的不小心掉下海失忆了啊。
他摸摸脑袋,露出憨厚的笑容:“这样也好,殿下我们也该回家了。”
“是啊,”尤听轻声重复,“我们也该回家了。”
她重新坐上马车。
原本算不得多宽敞的空间,少了一个人以后,看起来竟然生出几分冷清。
她靠着车壁,不再多想,慢慢闭上了眼。
双手落在膝头,手指不由抚着另一只手上的手链。
微凉而冰冷的触感,让人想起刚刚的那场海风。
指尖摩挲着,摸到了圆润的鳞片。
半晌,尤听微微勾起了唇。
-
回去的路上并不太平。
大概是尤格里斯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了小人鱼没有在王都。
派人查了查,发现尤听的车正好离开,驶向梦幻海的方向。
尤格里斯瞬间想通了其中关键,怒火攻心地派人想要拦截尤听的车。
查尔斯在边境传来捷报,大胜哈图鲁,士气大振,不少人都成了他的拥趸。
有了尤格里斯的对比在前,查尔斯所取得的胜利更让人印象深刻。
这件事传到了王都,以前那些支持者们都开始有些动摇。
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尤格里斯的王储之位恐怕真的岌岌可危。
尤格里斯简直快要气疯了。
已经没有了小人鱼,不能再失去蒙切尔王国!
他也确实状若疯癫,想出了个法子,想要直接抓住斯蒂丽,弄一出生米煮成熟饭。
这次来比利王国,斯蒂丽虽然带的都是精兵,但是毕竟人数并不算太多。
尤格里斯有把握能够灭掉这些人的口,只留下斯蒂丽。
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推到劫匪的身上,届时他和斯蒂丽已经成事,就算再怎么不愿,蒙切尔国王也得答应下联姻的事。
可惜这想法虽好,还没开始实施便被人打破。
尤听看着被拦住的车架,掀开帘子,对着为首的尤格里斯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尤格里斯回以同样虚假的笑容,“公主要离开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呢,这附近盗匪猖獗,可是很危险的。”
“我听闻了这种事,自然是要率兵亲自来保护公主。”
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下,跳动着隐隐的疯狂。
他在打什么主意,尤听一看便知。
库洛德亦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悄声问:“殿下,该怎么办?”
尤格里斯带来的人太多,如果打起来的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带着尤听全身而退。
可如果打不过,库洛德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尤格里斯一定对他们殿下没怀什么好意。
尤听反而轻声安抚他:“别怕。”
她远远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尤格里斯,露出抹冷淡的笑容:“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尤格里斯自认为胜券在握,眼里的自得之意都快溢出来了。
如果要将尤格里斯讨厌的人排一个位次,斯蒂丽一定位居第一。
他真是无比厌恶这个女人,自从她来了比利王国以后,他的所有事情,好像都遇到了一种无形的阻力。
诸事不顺。
短短时间内,连他的王储之位都受到了威胁。
尤格里斯没找到斯蒂丽在背后插手的证据,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输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斯蒂丽一定有问题!
所以,绝不能就这么让斯蒂丽离开。
不然,恐怕尤格里斯以后都真的再难以翻身。
他贪婪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尤听身上。
虽然这女人口蜜腹剑,但确实生了副好皮囊。
一想到等会儿就将落在自己手里,任由自己蹂/躏,尤格里斯就急不可耐地舔了舔唇。
他跳下马,带着手下一步步地向着马车而去。
库洛德和蒙切尔王国的随从们都紧紧握着剑柄,一步不退地站在尤听的面前。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的时候,忽地从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由远及近,没多久,大队人马就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库洛德更加紧张起来:“什么人?难道是尤格里斯的帮手?”
尤听摇头,“不。”
红唇勾起向上的弧度来,她淡声说:“终于到了,动作可真够慢的。”
这变故出乎尤格里斯的意料,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人手已经被对方所包围。
而对方所带的人数,明显比他多了不少。
尤格里斯怒声斥责:“是谁?”
“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拦我?”
为首的人慢慢走了出来——是刚刚打胜仗回来的查尔斯。
他对尤格里斯露出个笑来,语气却没那么友好:“许久不见,哥哥怎么这么急躁。”
尤格里斯瞳孔猛地一缩,“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嘛,”查尔斯嘿嘿一笑,“不告诉你。”
“哥哥,护送斯蒂丽公主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
尤格里斯想要再说什么,刚动了动,查尔斯的手下便往前威胁性地进了两步。
查尔斯微微勾唇:“哥哥,你还是别动了。你也说了,这附近盗匪猖獗,要是不小心伤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尤格里斯怒目而视:“你!”
查尔斯视而不见,走到尤听的马车边上,行了个见面礼:“公主,我们可以走了。”
“等等。”尤听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一步步走到尤格里斯的面前,“走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做很久了。”
话音刚落,一巴掌便落在了尤格里斯的脸上。
很是清脆的一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你敢打我!”尤格里斯叫嚣着。
尤听啧了声,“打的就是你。”
她一脚踢在尤格里斯的腹部,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明明看起来像朵娇滴滴的玫瑰,结果打起尤格里斯来,完全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尤格里斯边狼狈地躲着,边叫着:“查尔斯!你在干什么!你还不来帮我!”
查尔斯无辜地望着天,“发生什么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片刻之后,尤听才优雅地拍了拍裙摆上的浮灰,重新登上马车,对看呆的库洛德说:“走吧。”
库洛德缓缓回过神来,连声应好。
查尔斯看了眼地上鼻青脸肿的尤格里斯,倒吸了口凉气。
更加确信,惹谁都不能惹那个女人!
他带着人离开,一路护送着尤听的马车到蒙切尔王国的领地。
临别时,查尔斯笑嘻嘻地说:“公主以后登上王位,可要照顾一下我。”
尤听从车帘间露出半张脸,她轻笑,“彼此彼此。”
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又移开视线。
-
回到蒙切尔王国后,尤听就向国王禀明了自己的想法。
不准备和任何国家联姻,她有信心能够靠自己守护住这个国家。
一开始,在整个蒙切尔王国都引起了轩然大坡。
国王大臣们都不同意,毕竟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但尤听一意孤行,坚定不移地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她以皇室唯一血脉的身份,开始处理起政事。
尤听的手段杀伐果断,政事清明,慢慢的,以库洛德为首,拥有了不少人的支持。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逐渐地对之改变了想法。
在宣布尤听成为蒙切尔王国的王储的几年后,隔壁的比利王国则传来王储易位的消息。
尤格里斯试图反叛,被查尔斯当场射杀。
查尔斯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了比利王国的王储。
蒙切尔王国的人都知道,每年,他们的斯蒂丽公主都会消失一段时间。
库洛德说,王储殿下事务繁忙,也需要休息休息。
除了他,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月色落在碧蓝无垠的海面,随着波浪晃荡。
尤听站在轮船的甲板上,隔着茫茫的雾,她也能看清,在那天海石边遥遥挥手的身影。
月光映在小人鱼的鱼尾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泽。
阿图尔朵双手合拢在嘴边,笑盈盈地喊:“斯蒂丽!我好想你!”
然后围着她打转,小嘴吧啦吧啦说个不停。
尤听便看着她笑。
她们能够相见的时间并不多,但每年都会赴约。
两只带着同样手链的手相牵在一起,在这一刻,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
数十年后的某一天,尤听没有来。
小人鱼从天黑等到天亮,最终等到的是白发苍苍的库洛德。
他颤抖着手,将手链交给阿图尔朵,老泪纵横:“陛下,已经去了天国。”
小人鱼才发现,原来人类的寿命那么短呀。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天海石,再也没有望过头顶的月光。
只是在某个寻常的日子,抱着两条相同的手链,永远地沉睡在深海之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