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父脸色一僵。

  订婚宴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

  场地,客人,也都已经定好,现在想取消肯定不可能。

  但此时尤傲风再次进了医院,尤父和宋知秋根本没有心情去主持大局。

  何况,他们都知道白家送过来的只是个私生女而已。

  “那你去吧,”尤父说,“别让我们尤家丢脸就行了。”

  尤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尤家现在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脸面?

  她去订婚宴,为的也不是尤家,是小可怜女主。

  -

  订婚宴在全市最大的酒店举办,请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讨论着怎么还没有看见尤家的人出现。

  甚至白家,只送来了一个未婚妻,其余的人也都没露面。

  耐人寻味的是,这姑娘竟然不是白大小姐白珍珍。

  “这白家可真是有意思,我还以为当真有多重情重义呢,如今看尤傲风残废了,就慌不忙地送来个私生女。”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尤家人没来,不会是想毁约吧?”

  “是我我也毁,尤傲风再怎么样,也是他们尤家唯一的儿子,就算残了也不能娶一个私生女吧。”

  在这些社会名流圈子里,有私生子是常有的事,但不会捅到明面上来。

  当年白家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都还是众人暗中取笑的对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宾客们开始喧闹起来。

  而孤零零站在台上的白念昭,则像个狼狈的笑话。

  她身上穿着一身高定的白色礼裙,这是她穿过最昂贵的衣服,却如被针扎般坐立难安。

  白念昭低垂着眼,垂落的发丝半遮住了光,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听着下面议论纷纷的声音,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裙角。

  她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刚刚进入白家的那一天。

  保姆、管家、白父、白夫人,白珍珍。

  她就像是货架上陈列的商品,被所有人用着怪异的目光打量过身体的每一寸。

  难堪和窒息感,攀爬而上,包裹着每个细胞。

  当初换人替嫁这件事,白家人并没有跟她商量就定了下来。

  白念昭知道的时候,已经被推进了尤家派来的车上。

  除开不知所措的慌乱,实际上,在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秒,白珍珍心底涌上了丝难言的欣喜——

  能够离开白家这个囚牢的欣喜。

  她知道尤家的小少爷双腿残疾了,但她不在乎。

  只要能够离开白家,她可以细心照顾尤小少爷一辈子。

  可是……

  白念昭身子轻颤。

  尤家好像不想要她。

  “哐啷——”大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众人不由循声望去,门的光影勾勒出一道姣好的身影。

  高跟鞋面闪着细碎的光,红色的裙摆映着白皙的肌肤。

  尤听并没有多看旁人一眼,沿着中间的小道径直走向台上。

  她的目标很明确,是白念昭。

  手被握住的时候,白念昭不由怔了怔。

  是她。

  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救场。

  女人背着光而来,又或者本身就散发着光芒。

  也许是光线问题,那双墨瞳中折射出淡淡的一丝微蓝色。

  她一只手拉着白念昭,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束玫瑰花。

  “我叫尤听,是尤傲风的姐姐。”

  “以后,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尤听将花束递给白念昭,“不管怎么样,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白念昭还没能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接过了犹带着露水的玫瑰花束。

  紧接着,尤听取出了一枚戒指,在众目睽睽之下,套在了白念昭的右手中指上——

  这代表,她替尤家承认了白念昭。

  相触的指尖传来对方身上的热度。

  像是风中漂泊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可以避风的港湾。

  不知怎的,白念昭突然眼眶有些泛酸。

  怕太过失态,她又连忙垂下头遮掩神色。

  “各位。”

  尤听神情淡定地对底下的宾客说:“今天这场订婚宴,到此结束。”

  众人都齐齐一怔,毕竟谁也没见过哪家的订婚会连男方都没来露个面的。

  有人问:“尤小姐,你说的话作数吗?”

  尤听看向他,忽而笑了。

  “我姓尤,自然作数。”

  她拉了拉白念昭的手,没回头,低声说:“走了。”

  如同上一次在宴会厅将她带离赵家少爷的刁难中,白念昭甚至能回想起当时的每个细节。

  微凉的风,染上温度的外套,还有浅却持久的雅致香气。

  她不由自主地跟上尤听的脚步。

  尽管不知道尤听打算带她去哪里,做什么,她就是莫名地相信着眼前的人。

  白念昭小声的,试探着地喊:“……姐姐。”

  尤听偏头:“怎么?”

  白念昭认真地说:“谢谢你。”

  谢谢,从这满地鸡毛中,将她解救。

  -

  从酒店出来以后,尤听就带着白念昭上了车,让司机直接开回尤家。

  这会儿,尤傲风已经清醒了过来,在医院检查了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再次被送回了家里。

  经过这次打击,尤傲风看起来直接阴沉了不少,丧丧的,谁跟他说话都不理。

  只有在提起白珍珍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分过来一丝目光,又很快黯然地低下头去。

  尤父和宋知秋本就因他的双腿暂时无法站立的事悲痛欲绝,现在看见宝贝儿子变成这样,更是让他们心痛不已。

  于是尤听带着白念昭一打开门,就对上三双情绪各异的眼睛。

  一人分坐一边,跟三堂会审似的。

  尤听问:“演的哪一出儿?”

  尤父没理她,只是目光愤恨,直勾勾地盯着白念昭看。

  对他而言,白念昭的存在无疑是一种羞辱。

  如果不是太过心急早早定下了订婚宴,他一定让这个私生女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尤听往前站了一步,将白念昭往旁边拉了拉,恰好挡住了尤父的视线。

  “人已经接回来了,”尤听唇角轻挑,似笑非笑,“认命吧。”

  把尤父气得够呛:“你听听你这是对父亲的说话态度吗!”

  尤傲风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忽然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向着白念昭的方向砸过去。

  “我不要她!”他悲愤地嘶吼,“我的未婚妻只有珍珍!”

  茶杯呼啸而过,砸在地上重重一响,瓷片瞬间四溅。

  白念昭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尤听的衣角。

  尤听忽然抬脚,朝着尤傲风的方向走过去。

  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推着尤傲风的轮椅直直地碾过地上尖锐的碎片。

  气体嘶鸣的声音响起,两侧的轮胎迅速干瘪下去。

  尤听蹲下身,拿起了一块瓷片。

  她靠着轮椅,似是将手中的利器当成了玩具。葱白的指节夹着光滑的碎片,尖利的角却是对着尤傲风的方向。

  宋知秋吓得花容失色,忙起身阻拦:“快放开小风,小听你别冲动!”

  尤听拿着碎片扎在了扶手上,顺着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语气懒散:“夫人怕什么,我只是想跟他讲些道理而已。”

  “你听好了,”她转眸,对尤傲风没什么温度地笑笑,“你现在是个出行都困难的废物,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更没资格耍少爷脾气。”

  她声音略低了点,在尤傲风耳边说:“连你的珍珍都放弃了你,你以为别人会愿意当你的什么破未婚妻吗。”

  “图你没礼貌,图你玻璃心,还是图你站都站不起来?”

  尤傲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被刺激得差点二次昏迷。

  他想动,但奈何尤听手上有块明晃晃的尖锐瓷片,让他想起了医院里那天的苹果冲击。

  轮椅的轮胎被戳破,所以他的挣扎只换来一阵咯吱作响,椅身纹丝不动。

  看得宋知秋心惊胆战,生怕他跌倒被地上还没收拾的碎瓷片扎到,忙开口劝他:“小风,你别动了,我马上让人拿辆新的轮椅过来!”

  尤父也跟着心急地叫人收拾的收拾,抬轮椅的抬轮椅。

  但这样过分关切的行为,反而让尤傲风心头挫败。

  也就是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清晰地认知到,尤听说的对。

  他已经成了个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别人的废物。

  尤听随手扔掉了瓷片,再次走到白念昭的身边。

  “怕我吗?”她问。

  白念昭咬咬唇,摇着头,坚定地说:“不怕。”

  尤听笑了下,转而看向尤父:“人是我带回来的。”

  “你们不要她,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