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鹊将装了半个箱子的小衣服拿出来。

  “这两年日子好过了, 家里也不用我们打络子、卖绣品,在家中闲来无事时我跟你小爹爹想着就做了这些。”

  “这里头还有你二婶做的,她的绣工最好。”

  襁褓、衣服、鞋袜、帽子, 甚至还有好些个布娃娃。

  陶青鱼看着他小三叔满脸喜悦地给他展示。

  让他摸摸料子,看看上面的绣活儿。嘴上一直念叨,肉眼可见地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陶青鱼拎着布老虎耳朵抱在怀里, 眉眼柔和。

  “那我可都收下了。”

  杨鹊横他一眼:“你不收还不行。”

  “小娃娃一天一个样,这点衣服都不够他穿的。”杨鹊将拿出来的小衣服都重新折好, 妥帖地放进箱子里。

  见陶青鱼手里还抱着的布老虎, 也一把抓过来放在箱子角落。

  陶青鱼动了动自个儿空了的手, 可怜笑道:“小三叔,不能厚此薄彼。”

  杨鹊凶道:“你小时候还玩儿得少了!”

  “我们三个还加上你奶也给你做,你二叔三叔又哪个不是宠着你!”

  “你几个弟弟都是捡的你剩的。”

  “还不知足!”

  他恶狠狠戳了下哥儿脑袋,动作看着凶, 但力道却轻。

  陶青鱼展颜:“我都不记得了。”

  杨鹊啪地一声盖上箱子,骂道:“小没良心的!”

  陶青鱼笑得歪了身子。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正因为如此, 他才会时时刻刻想着陶家, 让陶家人过好日子。

  “鱼哥儿, 你俩闹什么呢, 赶紧出来吃饭了。”方雾在院子里喊。

  “来了!”陶青鱼拉上他小三叔匆匆忙忙出去。

  “你慢点儿!这么着急还缺了你一口吃的!”杨鹊着急拉住哥儿,心里怕得慌。

  这么大人了, 没一点要当爹的样子。

  都不知道注意一点。

  *

  饭后, 陶青鱼将剩饭剩菜搅拌在一起。

  “嘬嘬嘬——”

  屋里守在桌子下的小黄摇着尾巴, 听着声音追了出来。

  将剩饭倒进屋檐下的狗碗中, 陶青鱼拍了拍狗头,将碗带去厨房。

  “小爹爹。”

  方雾接过他手里的碗, 放入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中。手上的丝瓜瓤往碗里一搅,陶碗立马干净了。

  冷风从半开的灶屋门送入,将锅是飘着的热气吹得一偏,也朦胧了方雾的一张脸。

  他手上动作快,洗碗洗得陶碗碰撞,清脆作响。

  手里忙着,嘴上又催促:“锅里有热水,收拾收拾回房去歇着。”

  “不着急。”陶青鱼围着方雾打转,磨磨唧唧道,“明早吃了早饭,我们要去方家村送东西。”

  方雾手一顿。

  “好。”

  “离青书成亲没几日了,你记得回来。”

  “记得的。”

  陶青鱼找个凳子坐下,陪他小爹爹待一会儿。

  他随手抓了跟桑树枝撕着上面的桑树皮,问道:“家里房子修好了,青书成亲后二叔还在县里给他租房吗?”

  “多半不会了。”

  家里草屋换瓦房,从公中出了一半,各家也掏了私房钱。

  房子比以往茅屋大许多,连小孩都有自己的屋了。

  方雾洗完碗了又收拾灶台。

  擦着擦着,他声音微微低了些。

  “近来你二婶的爹情况不好,你二婶没在酒楼里做了,现在在专心伺候他爹。”

  陶青鱼手上的桑树枝剥得光秃秃的,又将皮缠在一起。他闻言抬头:“怎么就病了?以前不还好好的。”

  “人老了总会有点。”

  “行了,别跟我待在灶屋。去把热水用了,我还要烧水等会儿杀鸡呢。”

  陶青鱼将桑树皮又缠在棍子上,随口道:“多麻烦,我又不缺鸡吃。”

  方雾抹布往灶台上一扔,瞪他:“你再说一句?”

  陶青鱼立马闭嘴。

  见方问黎进来又往他身后一藏。

  “我错了。”

  “谢谢小爹爹!辛苦小爹爹!”

  方问黎伸手往后将哥儿拉出来:“谢谢岳父。”

  陶青鱼哼了一声。

  “赶紧把他带走,别在这碍我的眼!”

  方问黎无奈看了眼哥儿,赶紧拉着人洗漱。

  ……

  收拾好了后躺上床,陶家几个房子陆续熄了灯。

  只余灶屋亮着。

  陶兴永跟方雾坐在木盆边,手里拔着开水烫过的鸡毛。大黄趴在不远处的柴堆里,闭着眼睛,尾巴偶尔晃动几下。

  豆大的油灯放在灶台,映亮了这一方。

  周围静谧,方雾的声音也温柔下来:“哥儿明天要去方家村,我想着也去一趟。”

  陶大郎点头:“明日不用卖鱼,我也去。”

  方雾轻轻笑了笑。

  他仔细理着鸡皮上还没长出来的毛管,似感触道:

  “我这辈子虽只有这么一个哥儿,但我觉着他就是来报恩的。相公你说是不是?”

  陶大郎面上也染了笑意:“夫郎说得是。”

  可又一想到明日,陶大郎有些迟疑。

  “明日过去,岳父那边……”

  “放心,我爹定不敢再说哥儿。方雨跟着哥儿学养鱼可给家里赚了不少银子。”方雾提起这个就有些怨怼。

  他家鱼哥儿这般好,就他爹看哥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

  村中人起床起得早,天刚亮院子里就有动静。

  除此之外,村里各处又是鸡鸣又是狗叫,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很大的交谈声,那嗓门大得跟吵架似的。

  沉寂的山村苏醒过来。

  像水落进了油锅里,噼里啪啦热闹得不行。

  陶青鱼睡饱了爬起来,迷迷糊糊就被穿好了衣服牵着下床。

  温热的帕子往脸上一盖,搓一搓脸,人顿时就清醒了。

  冬日天冷,空气像被冻过一样,吸进去从鼻腔到肺腑都透着一股清凉。

  陶青鱼站在院中。

  他靠着方问黎望着西边山林,听一声接着一声的野鸡叫,忽然道:“好想进山里逛逛。”

  “现在不行。”

  方问黎抓着哥儿的手擦干上面的水珠:“明年带夫郎去。”

  陶青鱼:“现在就想。”

  “想挨收拾了是不是?!”方雾的声音幽幽传来。

  陶青鱼看他小爹爹举着扫帚扬了扬,抓着方问黎衣服往他身后躲。他委屈道:“小爹爹我就是说说而已。”

  方雾哼笑:“你那可不像说说而已。”

  陶青鱼瘪嘴:“你不爱我了。”

  方雾老脸一红,气笑了。

  “纵得你!”方雾提醒方问黎,“可别什么都惯着,不然他跟你要天上的星星。”

  方问黎回头。

  陶青鱼下巴搁在他肩膀,小声道:“你别听我小爹爹的话,星星落了地就不好看了,我不要。”

  方问黎摸了摸哥儿头脑袋:“乖。”

  陶青鱼眯眼,立马被顺了毛。

  方雾跟陶兴永的眼睛都是偏圆眼,哥儿遗传了他俩,眼睛也圆溜溜的。

  他装乖时尤其无害。

  且现在脸上多了些软肉,瞧着跟汤圆似的。一看便觉哥儿咬起来也该是甜丝丝的。

  方问黎喉结动了动,压下牙齿的痒意。

  *

  早饭有鸡汤,陶青鱼被他小爹爹催促着灌了一大碗。

  看在他爹嘴硬心软的份儿上,陶青鱼决定单方面原谅他。

  吃完饭,二人就去方家村了。

  陶家夫夫蹭了个马车随他们一起。

  而昨晚杀的另一只鸡则让陶兴旺他们先带铺子里去,等陶青鱼回去再去取。

  马车进了方家村,方问黎先跟陶青鱼拿着东西下来,再让人送陶大郎夫夫往里走。

  方家院子关着门,不过一推就开。

  方问黎手上拿着东西,陶青鱼缓步跟在他身边。

  两人刚走进院子,就隐隐约约听到屋里传来一阵中年女声跟少年的声音。

  方问黎脚步微不可见一顿,又如常往里走。

  陶青鱼偏头看了一眼男人。

  不是他的错觉,方夫子不高兴了。

  他眼神冷锐,唇角悄然绷成了直线。陶青鱼伸手搭在他的手背,略显担忧看着他。

  方问黎反手握住哥儿的手,将他往身后拉了拉。

  进了屋,将东西放在桌上。

  方问黎目光一扫,见堂屋里添了不少新东西。

  有凳子上的针线筐,里面放着绣了一半的兰花;桌上有没喝完的花茶,翻了几页的话本……

  “从流,鱼哥儿。”苍老的声音从堂屋连接的侧房门口传来。

  陶青鱼跟方问黎转身。

  见到老人,两人皆是眉头一皱。当即上前将人搀扶住。

  “外婆……”方问黎嗓子堵住说不出话。

  郑氏拍拍他的手。

  只两个月,她像苍老了十岁。眼神暗淡,背脊佝偻,头发都好像失去了光泽。

  “你那娘回来了。”

  “快回去吧,别跟她碰面。”

  “外婆。”方问黎握紧老人的手,修长的身体弯着,双手将老人抓得紧紧的,“您跟我去县里。”

  “不去。”

  “快走快走,她见了你又要闹。”

  陶青鱼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老人还是心疼他男人。

  “娘!”一道平静又冷淡的女声响起,“他回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方宁沁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

  女人瘦削,但穿着一身锦绣,头戴珠翠。

  她虽然憔悴,但也能看见得出年轻时长得不错。

  而那少年十岁出头,模样跟方问黎有三四分相似。想应该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了。

  方问黎压低眼帘,冷声道了一句:“母亲。”

  陶青鱼也跟着叫了一声,但人家看都没看他一眼。

  老太太闭了闭眼,整个人都颓丧了几分。

  她开口道:“从流还有事,我就不留了。快些带着夫郎回去吧。”

  方问黎喉咙紧了紧。

  还没开口话就被女人截过去。

  “不留就不留。”方宁沁眉头一皱,眉心纹根根分明,“有件事,要你去办一办。”

  “你弟弟要来玄同书院念书,你给安排一下。”

  方问黎目光划过那似闲不住不停玩儿着腰上玉佩的少年,只一眼就收回。

  “他进不去。”

  方宁沁耐着性子跟方问黎道:“你是玄同书院的夫子,只要你想,就能。”

  “他是你弟弟。”她拿出在江阳府养出的当家主母的威严姿态,重重强调。

  陶青鱼听身边老人气得呼吸急喘,忙给她顺气。

  “外婆,我们先出去……”

  郑氏抓紧了哥儿手腕,摇了摇头。

  方问黎听到身后的动静,眼珠黝黑,像含了冰渣子。一点没有看母亲该有的尊敬。

  方宁沁瞬间被他的眼神激得冒了火气。

  她从江阳府忍到现在,忍了又忍,现在面对自己儿子居然还要受气!

  “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她顿时抓起身边的茶杯往方问黎身上砸去。

  四个茶盏缺了一角。

  空出的茶杯啪的一下,砸在地上粉碎。

  但方宁沁似乎并没有因此解气,看不动于衷的方问黎愈发恼怒。

  “我是你娘,现在你娘求你帮个忙,帮的还是你亲弟弟你都不愿意?!”

  “我养你这么大做什么!我生你做什么!”

  “啊!方问黎你有什么用!”

  刚刚还冷静的女人像被触及某个难以回忆的事,顿时变得歇斯底里。

  陶青鱼握紧老人气得发抖的手,咬紧了牙。

  他不能动手,也不好还口,陶青鱼头一次这么无助。

  “相公……”

  方问黎声音微低:“夫郎,带外婆出去。”

  “走什么走!”方宁沁拦在门口,瞪大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不知哪处又惹了她,她更是怒火冲天,竟指着方问黎鼻子如泼妇一般破口骂道:

  “你是不是也看我笑话!”

  “你个杂种也敢看不起我!啊!”

  方宁沁将边上的少年推攘着送到方问黎跟前,紧紧抓着他手,偏执道:“你看看,这是你弟弟,你亲弟弟。”

  “你帮着这卖鱼郎一家开铺子你都帮得,为什么不帮帮你弟弟!”

  方问黎愈发的冷。

  陶青鱼眼皮一跳,身子微弯悄悄摸了摸自己肚子。

  宝宝乖,不闹。

  郑氏这会儿才注意到哥儿的肚子,她颤颤巍巍地摸着哥儿的手,眼里含着泪光。

  她声音苍苍:“听外婆的话,以后别来了。”

  方宁沁吵得越来越凶,但那少年却始终不干他事一般站着,手依旧抓着腰上玉佩旋转。

  方问黎太阳穴隐隐抽疼。

  他转身扶起老人,陶青鱼忙走到另一边。

  看两人走到院子,方宁沁怒急去拦却被方问黎掀开。

  她抓着茶杯往外面砸,疯了一般嘶嚎。

  “都不听我的话!都不听话!”

  “都去死!死了才清净!”

  方问黎背脊一寒,转头见袭来的茶杯下意识去挡。

  接二连三的茶杯碎在脚下,砰的一声闷响——

  方问黎头上挨了一下。

  瞬间,鲜血成珠,直接顺着额角划过眉骨。

  陶青鱼看得心都漏跳了一拍。

  “……相公。”

  “哎呀!”门外的人立即闯进来。

  方雾将老人一扶,陶青鱼颤着手将帕子按在方问黎血流不止的头。

  “相公。”他眼睛都红了。

  方问黎敛眸,轻轻碰了碰陶青鱼的眼尾。

  “没事,别怕。”

  “你做什么!”方雾怒瞪着屋里发疯的女人。

  他一眼认出来,这是方宁沁。以前方家村的名人。

  “有本事去外面横,没本事才窝里横!”方雾又怕自己哥儿惊了胎,又看着儿婿脸上的血,顿时被激起了护犊子的心。

  他可不是小辈,要让着这个疯女人。

  陶大郎拉着他怒气冲冲的夫郎,对身后的人道:

  “哥儿先带你相公送你外婆去你舅舅家,顺带让大夫看看他头上的伤。”

  “我稍后带你小爹爹回来。”

  陶青鱼手还按着方问黎伤口,那方白帕子已经红了一半。

  他急红了眼。

  这么多血,得吃多少才补得回来。

  “走吧。”方问黎将哥儿的手拉下来,自己按着。

  他另一只手扶着老人。

  陶青鱼看了看他,也将外婆搀扶住。

  三人走后,方雾挣脱陶大郎的手,扯着里面叫骂不停的疯女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等人畏惧地蜷缩在地上崩溃地哇哇大哭时,方雾又掐了少年的脸将他脑袋抬起来。

  少年目光干净,却宛如稚子。

  方雾松手,拍了拍小孩脑袋:“你几岁了?”

  少年不言不语,继续摸着他的玉佩。

  陶大郎道:“脑子上有伤,失智了。”

  那就是傻了。

  也怪不得这女人会带着孩子跑回来。

  方雾在家当哥儿时就看不惯方宁沁。

  方宁沁是个嘴贱的。

  常常明里暗里嘲讽他,给他下绊子。

  但方雾也不干受着,他从方宁沁那里受一次气,就让方雨帮忙,两人套着麻袋打了她一次。

  方雾觉得他们没多少交集,只有点小仇。

  但谁料到两人能成亲家。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看不过她。

  欺软怕硬,还是没变过。

  “行了,别哭了。”方雾抓起她扔抹布一样塞在椅子上,“你要还想下辈子好过,就老实一点。”

  女人还在哭,哭得累了靠在椅背瞪着眼睛流泪。

  方雾皱眉。

  “是不是又被男人抛弃了?”

  “你闭嘴!”女人抬手挥来。

  方雾啪的一下,毫不客气,狠狠一巴掌打在她手背。

  方宁沁叫了一声,泪水流得更凶了。

  这里没人帮她。

  没一个人帮她……

  陶大郎想说这样不好,可方雾一个眼神,他立马站在门边继续当门神。

  方雾道:“你现在也是人老珠黄了,也难三嫁个好的,多半是要靠儿子养老了。”

  “但你这个儿子不行,就只能靠着我儿婿。”

  “可你对儿婿那态度,不是我,就是我家哥儿看了都要嫌弃你这个婆母。”

  方雾吐出一口浊气,抱紧手臂。

  他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阵,等看她对自己的话有反应了,才继续道:

  “我劝你好好想想,后面日子还过不过了。”

  “要不过,你就使劲儿闹,那你娘定是要被接走的。你就守着这地儿,什么都不会,靠着积蓄等死。”

  方雾慢悠悠道:“哦,忘了。你不一定有多少积蓄。”

  方宁沁恶狠狠地看他。

  方雾抿唇一笑,很是无辜道:“你这脾气,被直接赶出门又不是第一次了。”

  “要过日子,你就得有靠着人过活的态度。”

  “不求你顺着你前夫那样百依百顺,但刚刚那样骂人又动手……不用猜就知道你下半辈子定是不好过。”

  方雾拍拍衣摆。

  “人呢,还是要认清形势。”

  “你没钱没势,不是什么当家主母了,夹着尾巴日子才好过。”

  “儿婿也不是个傻子,他现在也有自己的家。你再如此,你猜他还会任你这么动手几次?”

  “作为同乡,也作为亲家,我话说到这里。”

  “你自己仔细想想吧。”

  方雾拉上陶大郎就走。

  出了院子,他将手往陶大郎跟前一伸。

  陶大郎接住,给他揉。

  方雾身上的刺儿一收,问:“我凶吗?”

  陶大郎一笑:“不凶。”

  方雾点点头:“这女人来软的听不进去,得来硬的。以后多半就乖了。”

  不乖他就多来几次。

  反正他还记着自己当初成婚前,听到那女人当着他面儿说他以后日子不好过。

  这仇他还没报呢。

  他心眼小,从不吃亏。

  好在哥儿也随了他,这点方雾还算放心。

  今日这事换做其他人,而不是儿婿的长辈,哥儿今日就不会受这个气。

  还得他来。

  打就打了,反正村里他名声最横,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儿婿那边……”陶大郎想得多些。

  方雾:“长辈的事,不用他管。”

  陶大郎笑出声,紧紧握住自己夫郎的手。

  *

  陶青鱼外婆家。

  三人狼狈地过去时,方大洪正坐在屋里烤着炉子抽旱烟。

  李三娘缝坐在一边骂骂咧咧数落着方老爷子,一边缝手上的衣服。

  “叫你跟去看看,你干坐在这里干什么!也不怕外孙被那婆娘欺负了!”

  “我去做什么。”

  “雾哥儿跟大郎不是过去了。”

  “呀!”李三娘盯着门口进来的三人,忙推了一把方大洪,“快去请方瞎子来!”

  方大洪也看到方问黎脸上的血,叼着旱烟健步如飞,跟他们擦身而过。

  李三娘迎上去,将郑氏扶着。

  “做什么这么狼狈!”

  “外婆。”陶青鱼轻轻喊道。

  李三娘立马不问了,风风火火带着郑氏进屋。

  又见着鱼哥儿满手的血跟他隆起的肚子,一时间又惊又气。

  都这般了,那方家闺女还能折腾!

  从小如此,都当奶的人了还是不靠谱。

  李三娘拉着陶青鱼就按在炉子边,又对捂着脑袋的方问黎道:“老头子请大夫去了,忍忍,人马上就来。”

  方问黎点头:“外婆,没事。”

  很快,方瞎子被方大洪拖着手臂冲进家门。

  方瞎子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年轻时上山采药瞎了一只眼。后头大家就叫他方瞎子方瞎子地叫,这么多年也叫习惯了。

  他成日里不是在山上采药,就是在山下炮制草药。

  医术又好又不好。

  但看个脑袋上的口子还是能看的。

  方大洪将人往屋里一送:“快给看看,流了那么多血。”

  方瞎子盯着方问黎,让他松手,拨开他头发瞧了瞧。

  “啧啧,好大一道口子。好在血止住了。”

  说完他开始套自己的药箱子,拿了一瓷瓶的粉末就开始往方问黎伤口上倒,倒完就包扎。

  “养个十天半个月,伤口就好了。”

  李三娘掏着裤腰上绑着的绳子,绳子末尾带出来一个灰扑扑的起了球的钱袋子。

  “多少钱?”

  方瞎子:“二百文。”

  “多少!”李三娘嗓门顿时大了一倍。

  方瞎子往后一退,避开李三娘这个泼老太太。“我可收的是良心价,我那药粉都用的是好药。”

  陶青鱼:“外婆,我们自己给。”

  李三娘压着陶青鱼的手:“五十文。”

  “五十文!你怎么不去抢!”

  “方瞎子,你那些个草药都是卖给医馆卖不出去的次货,做出来……”

  “行行行!五十文就五十文!”

  李三娘绷着脸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了过去。

  方瞎子抓着铜板,立马就背着箱子跑了。

  李三娘回头教陶青鱼:“别人家开口要多少就给多少,家里哪个铜板不是辛辛苦苦挣出来的。”

  陶青鱼乖乖听教:“知道了外婆。”

  被这么一打岔,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去灶屋。

  李三娘拉着郑氏说话,老太太的精神也看着好了些。

  “舅妈。”

  施萝坐在灶前烧火做饭,见衣服上都沾了血的两人,赶忙道:“小锅里有热水,快擦擦。”

  “知道了。”陶青鱼自顾自地拿了盆子。

  施萝提醒:“外面窗上绳子边上挂着的那根帕子,才搓洗过的。”

  灶屋屋顶没有透明的琉璃瓦,也用不起,所以光线很暗。

  陶青鱼拉着方问黎到外面屋檐下,将盆放在洗衣服的石台上。

  他接过方问黎打湿过的帕子,按着他肩膀沿着血迹一点一点从脖子往脸上擦。

  “疼吗?”

  “还好。”方问黎双手托着哥儿的腰,怕他摔着。

  感受脸上轻微的触碰,方问黎眼睫下压,注视着哥儿的眼睛渐渐变得柔和。

  “夫郎吓到没有?”

  陶青鱼忿忿咬牙:“倒不至于被吓到。”

  他拉着方问黎手让他矮下来,手指轻颤着,又慢慢拨弄他已经凝结在鲜血中的头发。

  “怎么下得去手。”

  他发出轻轻的嘶声,似自己也感到了疼。

  方问黎心中一紧,收紧手臂,整个将陶青鱼拥住。

  他脸贴了贴哥儿的脸。

  “没事。”

  “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陶青鱼鼻子一堵,心中酸涩。

  这不是旁人,这是生身母亲。

  怎能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