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鱼笑容一收, 往坡上走得飞快。

  方问黎轻叹,道:“走慢些,别摔了。”

  陶青鱼站定, 手伸向后头,五指蜷了蜷。“你倒是快点啊!”

  手指一热,方问黎抓了上来。

  “劳烦夫郎带带, 为夫腿脚不好,走不快。”

  陶青鱼笑了一声, 拖着人往坡上走。

  到自家的鱼塘边, 陶青鱼回头看了一眼坡下。

  秦梨花赶着鸭子已经绕去了东边。田里放了鱼, 也不知道他家鸭子那么肥是不是将鱼都吃了。

  回到家后,家里人都醒了。

  陶青鱼把这事儿跟方雾说了。

  杨鹊听完,率先抄起扫帚就往外走。“这秦梨花不长记性,我帮她长!”

  宋欢一把抓住扫帚的杆子, 扯下来道:“你消停点儿,儿婿还在呢。”

  杨鹊顿时收敛。

  他圆圆的娃娃脸绷紧,沉声道:“这不要脸的赶鸭子去咱田里不是一次两次了, 田里的鱼都快吃完了。”

  “要不然, 我干脆日日去守着算了。”

  方雾道:“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杨鹊道:“那咋办?”

  方雾幽幽道:“这样, 等从流走了我们去田边转转。”

  “瞧瞧鱼少了多少, 反正往多了报。然后逮了秦梨花的鸭子抵。”

  “下次再看她把鸭子往我们田里赶,见一次, 我们就抓一只。”

  他方雾说的话就没有做不到的。

  秦梨花要是心里有点掂量, 就不会再招惹他。

  方问黎走到门外, 脚步一顿。

  他默默退到院子里, 拎着衣摆坐下。

  他现在知道小鱼为什么是这般厉害的性子了。

  也好,至少不会被欺负。

  陶兴旺看方问黎坐在外面, 也拿了凳子过去陪他聊天。

  陶青鱼听他小爹爹有对策,便也没多管。见方问黎跟三叔说着话,他干脆到自家爹屋里去。

  屋里窗户大开,阳光将室内照得明堂堂的。

  床上的人还是那般睡着,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醒来。

  陶青鱼在床边坐下。

  他道:“爹,我在想一件事儿。”

  “我还欠着方问黎那些银子,当初说了借就是借,但是光靠卖鱼何年何月才还得了。”

  “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做些其他事儿。”

  陶青鱼给陶大郎翻了个身,捏着他胳膊上有些萎缩的肌肉又道:“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做什么,等我琢磨琢磨再告诉你。”

  陶青鱼絮叨了一会儿,窗中的光影也渐渐倾斜。

  今日是回门,他们没留着吃晚饭。

  见时辰差不多了,陶青鱼便去装了几条小金鱼跟方问黎一起回去。

  马车停在方家小院时,太阳落山。天边只剩下一层绚烂的火烧云。

  陶青鱼帮着方问黎打下手做了顿晚饭。

  吃完之后,巷子里各家门上挂着的灯笼也如长龙一般,陆续亮起。

  烛火幽暗,轻轻晃动着。

  洗完澡的陶青鱼散着湿发盘腿坐在床上,困得直点头。

  方问黎穿着中衣走近,身上同样弥漫着刚沐浴完的湿气。

  他微微弯腰,掌心托住哥儿的下巴。

  他指腹轻轻摩挲的上面的软肉。

  像怕将哥儿惊扰,压低了声音道:“我再给你擦擦。”

  陶青鱼摇头,半睁着眼睛道:“你还是先睡觉吧,明日不是要一早出去上课。”

  书院上课的时辰很早,更莫说方问黎上个课还得爬山。

  方问黎却没多言。

  他找个干燥的棉布站到哥儿身侧,撩起那长长的湿发,细致地用帕子绞干。

  头上动静轻轻柔柔的动静,陶青鱼本就泛滥的困意更是止都止不住。

  他打了个呵欠,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他干脆反手拿了帕子,逮着方问黎的手腕往床上一拉。

  方问黎顺着他的力道坐下,然后肩膀被哥儿按着躺倒。

  衣襟微开,露出的胸膛肌理分明,并不羸弱。

  陶青鱼偏过头。

  又看见他肩上的牙印,默默放轻了动作。

  夫子一身皮,白得发光,好看是好看,但也容易留疤。

  他将被子一掀,盖在方问黎身上。

  陶青鱼拍了拍被子,打个呵欠咕哝道:“快睡,我再晾晾就行。”

  头发长了第二个坏处,就是头发不容易干。

  好在这会儿已经暖和,不然得用火烘。

  方问黎侧过身,被子随着他的动作窸窣作响。

  他望着哥儿的背脊,伸手碰着他那垂落在身后的长发。烛火幽幽,看着看着竟然也慢慢睡熟了。

  等头发晾得差不多,陶青鱼抓了方夫子的手塞进被窝,随后自己掀开被子躺进去。

  困意压得人脑袋昏沉。

  哪里还有精力像什么同床不同床的事儿。

  陶青鱼眼睛一闭,立马就睡着了。

  夜色沉静,忽然窗户被吹得作响。

  夜半起风,是要下雨了。

  没一阵,雨滴敲在屋顶,滴滴咚咚杂乱无章。

  微凉的风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闷燥,诱得人更是好眠。

  陶青鱼翻个身,额头抵着方问黎的肩膀。

  温热相贴,心中安定。

  方问黎手臂搭在哥儿的腰上,无意识地拍了两下。

  两人依偎着,睡得更熟了。

  *

  天色尚早,阿修便早早醒来。

  隔壁院门紧闭,他便直接翻墙进去。

  没一会儿,厨房的烛火亮起。

  阿修舒展了筋骨,精神抖擞开始做饭。

  卯时初,方问黎醒来。

  越是夏天,天亮得愈发快。方问黎看了一眼窗外,黎明的天色像淡了的墨汁,灰蒙蒙的。

  他收回目光,手臂圈着哥儿的腰轻轻收拢。

  枕着看了他一会儿,方问黎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从衣柜里拿了一身暗色的衣服穿上,腰间配上玉环。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哥儿,才开门出去。

  阿修正好打算来敲门,看见人笑着道:“主子,可以用饭了。”

  方问黎点头。

  简单用完朝食,方问黎坐上马车先让阿修送到山脚下。

  待下了马车,他叮嘱道:“记得去宝瓶村接人。”

  “我晓得。”阿修道。

  待到方问黎上山,阿修拉着马儿掉头,往宝瓶村去。

  *

  清晨,薄雾似纱笼罩了整个鸣水县。

  雨已经停了,整个县城像被洗过一般,弥漫着淡淡的水汽。

  空气清新,温度也正适宜。

  陶青鱼醒来时,小院儿里安安静静的。偶有几声鸟雀叫,不过顷刻又远去。

  他坐起身来,摸着床的另一边微凉,猜测方问黎大概已经走了许久。

  踏着木屐走到柜子边,陶青鱼将自己原本的衣服拿了一身出来。

  换上洗得泛白的旧衣服,再穿好鞋袜。

  陶青鱼随意将头发挽起来,这才开门出去。

  厨房的锅里温着早饭,陶青鱼收拾完自己便端了去饭厅吃。

  填饱肚子清理了碗筷跟灶台,陶青鱼在院里消消食,随后将自己跟方问黎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洗了。

  衣服晾好,陶青鱼泡上一壶茶坐在院中休息。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院子里的青砖还透着湿痕。

  打眼一瞧,比米粒还小的蚂蚁成队走过,嘴上正咬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食物碎屑。

  陶青鱼看着他们出神。

  茶雾烘在脸侧,清香宜人。陶青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忽然想着昨日带回来的小金鱼。

  他起身,注意着没有踩到地上那一队勤劳的生灵。

  回屋里将小金鱼们端出来放在院儿里,陶青鱼又撒了些鱼食。

  金鱼他挑的都是品相不错的红白龙睛蝶尾,拿回来之后方问黎就让阿修出去买了瓷盆回来装上。

  白瓷雅致,上面缠着莲花纹。

  里面的小鱼悠闲游动,红白配色喜庆,游动时飘逸若仙。

  陶青鱼瞧着鱼儿吃食,思维渐渐发散。

  昨日说的要谋其他活计,他也一直在想。这会儿瞧着那胖嘟嘟的鱼儿,脑中灵光一闪。

  他倏尔站起。

  水里的金鱼被吓了一跳,纷纷游向瓷盆底。

  陶青鱼手指轻敲桌面,顺着这条思路慢慢发散。

  他跟鱼打交道最多,这也是他目前能低成本获取到的最多的原料。

  他想到了鱼丸。

  鱼丸味道鲜美,口感独特,老少皆宜。

  售卖的话,也比鱼能买得上价。

  他此前也从未在鸣水县乃至隔壁三水县见过鱼丸,若市场打开,销路定是不愁。

  最重要的是他从前常买来吃,在菜市场见过人家怎么做。

  陶青鱼越想越觉得可以一试。

  说干就干,陶青鱼记得厨房的水缸里还养着一条大草鱼。

  做鱼丸最好用海鱼。比方说马鲛鱼,鳗鱼。但他们这里不临海,只能用淡水鱼。

  而草鱼刺少,做出来虽有一点泥腥味,但用来做鱼丸的也不少。

  陶青鱼将水缸里的草鱼逮出来,利落地刮鳞破肚。砍下鱼头,清理鱼线,再去除鱼皮鱼骨,随后将鱼肉切成片。

  这里没有绞肉机,陶青鱼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即锤子捶打出鱼茸。

  捶打过程中需要加入盐、葱姜水、淀粉、蛋清等等。

  陶青鱼担心出错,只能一一试验。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出捶打的冲击声。

  周围的邻居听了一惊。

  探头出来瞧着方家大门紧闭。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方家夫郎多半在家打糍粑。

  *

  另一边,阿修去接了陶二叔一家上县。

  待将人放在陶二叔的岳父家,阿修才驾着马儿回进福巷。

  还未走到巷口,就听一声调笑传来。

  “小哥儿一人往这无人的巷子跑,怕不是想我们哥俩了?”

  阿修皱眉。

  县太爷查得这么紧,哪里来的祸害还敢出来。

  他过了拐角,便看三个市井无赖背对着他将一个哥儿围住。

  那哥儿挎着缝了补丁的包袱,面容清秀。

  但此刻一张小脸都吓白了。

  “你、你们别过来!”

  见他害怕,几个无赖更是哈哈大笑着凑上去。

  为首的一人更是伸手冲着哥儿的脸去。

  “躲什么,陪哥几个玩……啊!”

  阿修“呸”了一声,挡在哥儿身前。

  “破烂玩意儿!”

  “玩是吧?爷爷今儿就来陪你们好好玩儿!”

  “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被拧住手的王章疼得咬牙。

  自从万山崖废了之后,他就成了这群兄弟的老大。作威作福大半年,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压了威风。

  阿修道:“嘿!我还真就管定了!”

  王章会点手脚,他一把挣脱开,恨恨道:“兄弟们上!”

  阿修将哥儿往马车边一推,让车厢挡住他。

  随后拎小鸡仔一样一手一个无赖,两个脑袋一碰。

  咚的一声——

  两个脆皮眼冒金星,扔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王章见势不对要跑的,阿修飞起来往人后背上一踹。

  一脚踢得人三米远。

  阿修道:“爷爷送你们去牢里面玩儿。”

  三个无赖一慌,顿时跪地磕头高喊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行啊,能屈能伸。

  阿修看着他们额头上的血痕,道:“还不快滚!”

  “以后再让我看见,见一次打一次!”

  三人跑远,阿修对马车边的人道:“下次一个哥儿不要往人少的巷子跑。”

  莫说这个细胳膊细腿的,他们主君那么彪悍的一个哥儿都能被抓,可见一个哥儿只身在外的危险。

  小哥儿轻轻应了一声。

  一双含着水光的桃花眼格外好看。

  他看了阿修一眼,随后护着包袱跑远。

  阿修目送哥儿走到人多的地方,他懒懒伸了个腰。“今儿又做了一件好事。是不是,小白?”

  马儿打了个响鼻,哒哒哒地悠闲跟在他身后。

  到方家门口,更响的咚咚捶打声不断。

  阿修一惊。

  这是在做什么?

  他连忙将车厢卸下,马儿拴去马厩,给了粮草跟水后立马奔向方家小院。

  门没锁,阿修叩门进去。

  “主君,您这是做什么?”

  陶青鱼一锤子砸下去,咚的一声,听得阿修心肝都颤。

  不愧是能制得住主子的人。

  陶青鱼道:“做个吃食试试。”

  闻到一股鱼腥味儿,阿修问:“可是要做鱼糜?我来帮您。”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成。你这刚回来吧,还是去歇着。”

  方家小院只有陶青鱼,阿修没将院门关上。

  瞥见外面路过的街坊试图往里面看,阿修确认他没什么事儿才退出小院。

  将门带上,阿修拍了拍胸口。

  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过据他所知,主君的厨艺是半点不好。

  若是做给主子吃的……

  阿修默默想:今晚他还是不要过去凑热闹了。

  隔壁的敲击声持续了一阵,接着停了。

  阿修松了一口气,果断回去补觉。

  而另一边,陶青鱼挑了一块鱼肉放入清水,能浮起来就表示可以了。

  也差不多快中午,陶青鱼打算尝尝半个上午的成果。

  拇指食指一掐,挤出丸子冷水下锅。火不能太大,待到水渐渐开了,鱼丸却愈发松散。

  陶青鱼盯着锅里,心道:看来是失败了。

  煮得不像鱼丸的鱼丸舀起来,陶青鱼凭感觉加了点盐跟香葱。

  口感稀烂。

  味道也咸了点。

  一点都比不上他上辈子吃的那些鲜美弹牙。

  得亏他没一下子把鱼肉用完。

  吃完手里的一碗,陶青鱼毫不气馁,立马开始做第二次。

  咚咚的敲打声又响,阿修惊了一下,翻个身又继续睡。

  他估摸着,这头一遭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入口。连主君自个儿都嫌弃。

  又小一个时辰,第二锅鱼丸出炉。

  陶青鱼这次什么都没加,瞧着要扁不扁的鱼丸,他直接吃了一个。

  口感好了一点点,不过还是不怎么成型。

  陶青鱼轻叹一声。

  他抖了抖有些泛酸的手。

  锤鱼丸不止是力气活。

  用的力道,什么时候加东西都有讲究,他还有得磨。

  估摸着这会儿正是各家吃完饭睡子午觉的时候,陶青鱼也没再继续敲。

  两碗鱼丸填饱了肚子,他将厨房收拾收拾。

  没用完的鱼肉放桶里再吊在井中保鲜,随后才打着呵欠回屋。

  午休醒来,陶青鱼先看了看自己放在院中的鱼。

  太阳大了,院子里也没个遮挡,陶青鱼只得又将鱼缸搬了回去。

  活动活动筋骨,随后又将井中的鱼肉拉出来。继续重复之前的步骤。

  阳光从盛极到消散,一条六斤的大草鱼被陶青鱼试了六次。

  天幕黑沉,也不知几时了。

  陶青鱼重新燃起灶火,将最后一次的鱼丸挤出来放锅里。

  一次又一次的试验,至少他挤鱼丸的技术有明显进步。

  *

  方问黎回来时,只见厨房里亮着烛光。

  他脚步微快地走过去。

  烛光下,哥儿立在灶台前做吃食。周身光晕朦胧,哥儿侧颜柔和下来显得更为精致。

  方问黎曾经无数次想过的场景,此刻化为了实质。

  他紧盯着哥儿,脚步放轻。

  抬脚进去怕吓到人,又刻意弄出了点儿动静。

  陶青鱼转过头来见是方问黎,圆眼顿时灿若繁星。

  “你回来了!”

  方问黎竟不知自己在哥儿这里这么受欢迎。

  他眸光缱绻,浅笑着点头。

  “我回来了。”

  “正好,帮我试试这个。”

  方问黎走近哥儿身旁,见锅里漂浮着的一个个大小均匀的白色丸子。闻到那股淡淡的鱼味儿,猜测是鱼肉做的。

  鱼丸差不多好了,陶青鱼盛起来,然后催促着方问黎洗手吃饭。

  待方问黎在桌前坐好,陶青鱼将鱼丸推至他跟前。

  刚要张口,又立马捂住嘴巴朝向一边,打了个饱嗝。

  方问黎低笑一声。

  “夫郎不会是在家做这个做了一整日?”

  “可不是,这已经是卖相最好的了。”他稍稍皱着眉头,眼里透着几分紧张,“你快尝尝。”

  方问黎用勺子舀起一个,凑在哥儿唇边。

  他道:“做了那么多次,最后这次不也试试?”

  陶青鱼现在闻到味儿都觉得肚子胀。

  不过还是该试试。

  他起身要去拿新的勺子,但方问黎却拉住他的手腕。

  他端坐着,身姿挺拔,安静地望着他。

  陶青鱼立马懂了他的意思。

  他抿唇。

  方问黎眸光笼罩着他。

  多大点事!陶青鱼自我安慰。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凑过身去咬了半个。没办法,刚出锅的滚烫。

  方问黎看着哥儿,随后斯文地将剩下半个吃了。

  陶青鱼眼神一烫。

  他偏头,耳朵悄悄红了个透。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偏偏自己还顺着陷阱跳进去。

  鱼丸吃多了,现在陶青鱼尝不出多大的变化。顾着正事儿,他缓了缓脸热,又巴巴地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细细品来,道:“这鱼肉做的丸子倒是稀奇。”

  “无骨无刺,口感微弹。不过鱼腥味稍重,还稍带点土腥。若做吃食,还需得改进改进。”

  陶青鱼默默点头。

  还算中肯的意见。

  “那我明日再试试。”

  用草鱼,土腥味儿避免不了,只能用调料压一压。还有口感上,只是微弹,依旧比不过以前那些老师傅做的那种感觉。

  陶青鱼捏了捏泛酸的胳膊,看着方问黎用饭。

  方夫子吃饭都吃得赏心悦目。

  勺子与碗并无发出半点碰撞声,长睫下压,目光也淡然地看着碗里。

  吃得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恰到好处的仪态再配上他的那张脸,完全可以当做一幅画。

  吃完一个,嘴里的食物咽尽,他搁下勺子。

  “夫郎累了?”

  “嗯。”陶青鱼半阖着眼,鼻音微浓。

  哥儿做的吃食,方问黎本想细品。

  不过现在人累了,他也不多耽搁。稍稍加快速度吃完,方问黎立马去收拾厨房。

  陶青鱼趁机沐浴,又擦着头发出来。

  夜风微凉,陶青鱼坐在外面望着天幕上绵延无尽的星辰。风带走发丝上的水汽,头发比在室内要干得快。

  院子里少不得跑进来几只虫子。

  拉长的虫鸣声响起,陶青鱼听着听着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

  他起身打算回去,却在看见卧房门口正打算出来的人时,脚下一顿。

  方问黎也刚刚沐浴完。

  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中衣,外面也只披着一件同色的外袍。松松垮垮,锁骨都隐隐可见。

  他一身白皮,容貌又俊美,整个人宛若暗夜里的妖鬼。

  好似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摄了神魂。

  与平日给人的端正感觉不同,此时的他更多了几分潇洒不羁。

  不过美人怎么样都是美的。

  陶青鱼强制收回被迷惑的心神,闷头继续往前走。

  与方问黎擦肩而过时,手腕被轻轻扣住。

  陶青鱼偏头看他。

  方问黎那双凤眼深邃,含着笑意。

  “陪我坐坐可好?”

  陶青鱼心神一晃,反应过来就已经挨着方问黎坐下了。

  他心底一叹。

  也不怪他没出息,换任何一个人来,都能被这家伙给迷惑。

  “夫郎是打算卖这吃食?”

  “有这个想法。”

  “是做小食摊?”

  “总得先让顾客知道这东西怎么吃,待打开了销路,就可以直接卖鱼丸了。”

  方问黎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哥儿的胳膊,道:“嗯,这样也好。”

  “若一直摆摊卖吃食也累。”

  方问黎的手从他手臂捏到手掌,陶青鱼五指一合,将他手指握住。

  “我缓缓就好,不用捏。”

  “你也累了,明日还要……”

  陶青鱼惊呼一声,又给方问黎抱到了腿上。

  他面对男人跨坐着,腰身去弓,微微往后绷紧。

  方问黎把着哥儿的腰,另一只手依旧轻轻帮他松着胳膊的肌肉。

  “不揉揉,明日手都抬不起来。”

  “哪有这么严重,我干活都习惯了的。”

  “嗯,夫郎厉害。”

  陶青鱼在他腿上动了动,试图下去。腰间的手却扣紧,将他整个人锁住。

  陶青鱼抿唇。

  “总喜欢搂搂抱抱。”

  “嗯。”方问黎偏头,唇沾了下哥儿的侧脸。

  陶青鱼一僵,不敢再开口。

  像虾米一样绷着绷着,不一会儿就累了。他只能塌下身子,额头抵在方问黎的肩膀。

  夜风徐徐拂过发梢,胳膊上是不轻不重的按捏。

  陶青鱼轻轻打了个呵欠,舒服得眯眼。

  一时无话,二人身边温馨缭绕。

  方问黎将哥儿两个手臂都捏完,才察觉怀中的人睡熟了。

  他轻轻理了理哥儿脸上的发丝。

  看他在自己肩上闷得脸色泛红,方问黎眸光柔和。他抚着哥儿的脊背托着臀将人抱起,慢慢回到了卧房。

  先将哥儿放在床上,灭了烛火后,方问黎躺在外侧。

  陶青鱼稍稍翻身,他张开手便抱了满怀。

  颈侧呼吸微浅,似一团火苗,无形地撩拨着他的神经。

  方问黎眼神幽暗,喉结滚了滚,又克制地闭上眼睛。

  哥儿像睡得不舒服了,轻咛一声,脑袋往他怀里拱动。

  但他哪里知道鱼儿对大猫有致命的吸引。只需轻轻一勾,方问黎所有理智瞬间燃尽。

  他呼吸微重,手掌抵着陶青鱼的背完全将人裹藏进怀中。

  低下头,寻着呼吸缓缓凑近。

  黑暗吞噬了理智,让方问黎释放出藏在心中妖鬼。

  陶青鱼被吻得渐渐喘不过气,哭泣似的呜咽。落在方问黎耳里,却胜过他听过的这世间最美妙的曲乐。

  方问黎咬着哥儿的唇瓣厮磨,滋滋的水声不断。

  陶青鱼呼吸不过,只能微微启唇。

  睡意欲退未退,他恍惚睁开眼。

  舌尖酥麻,像被蜜蜂轻蛰了一下。陶青鱼逐渐感受到窒息,精神却越发清醒。

  他怔怔地望着身上的黑影。

  “夫郎。”低哑的喘息落在耳畔。

  陡然被放开唇舌,陶青鱼瞬间大口呼吸,被激得眼角含泪。

  方问黎……

  在做什么?!

  手臂被拉起挂在男人脖颈,陶青鱼触摸到与自己不同的温热,身子一颤。

  “夫郎醒了。”

  陶青鱼手指没入男人发中,微微收紧。

  方问黎指腹磨碾着他的唇瓣。似按耐不住,力道重重的。

  他哑声问:“可以亲吗?”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但肢体的触感却格外明显。

  两具躯体上带着潮气,皆是出了汗。

  陶青鱼不言不语,眼中蒙着一层水花。

  感受到男人渐渐僵硬的身躯,陶青鱼手拿开也不是,不拿开也不是。他干脆与他这么僵持着,装睡。

  而在方问黎看来,不拒绝,便是无声的纵容。

  方问黎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声音充满了邪性,听得陶青鱼头皮发麻。

  他脸皮抽搐般轻颤。

  若是有光亮,陶青鱼定能看见他脖子和脸侧的青筋蹦起。

  他从来不正常。但哥儿面前,他惯是下意识地遮掩。

  现在知道哥儿对他有容忍,已经够了。

  理智回归,他也不舍得再扰了他。方问黎只能紧紧将人搂住,又恢复成平日那般克制。

  知道哥儿已经醒了,他小心地吻了吻哥儿的唇。

  “夫郎睡吧,不闹你了。”

  陶青鱼心底松了口气。

  本以为被他这一吓会没了睡意。可没一会儿身体就放松下来,又被拉入梦境。

  但方问黎神经依旧活跃。

  他一遍一遍回忆着刚刚哥儿的举动。

  哥儿身体僵硬,也没躲开。

  平日里或多或少的肢体接触有一定影响,但同样,他却也没有回应。

  他还未看见哥儿对他的心意。

  若刚刚不管不顾将两人的关系往前推一大步,明日醒后哥儿怕是应付不来,定要躲着他。

  还需慢慢来……

  方问黎抚着怀中人的发丝,一直睁眼到后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