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鱼躲了会儿, 听到前面秦氏族长又重新说话,且几句说完便不再言语。

  陶青鱼盯着方夫子圆乎的后脑勺,心里疑惑。

  转性了?

  陶居安看秦宗立没打算再开口, 慢吞吞站出来道:

  “还是按照之前里正所言,在村中组建两支巡逻队。一队十人,白日夜间轮流巡逻。”

  “有愿意的, 速去里正家报名。”

  两句话,陶居安将今日的事讲完。

  对比秦宗立, 那是毫不拖泥带水。说完老爷子就撑着伞站一边儿去了。

  底下议论纷纷。

  陶青鱼还站在方问黎后头, 他发觉方夫子连后脑勺都比常人优越, 圆得像球。

  趁着人都在说,陶青鱼手指戳了戳他后腰。

  方问黎眼神骤变,反手抓住哥儿的手指。

  陶青鱼嗖的一下抽回手。

  “做什么?!”

  方问黎将他从后头拉到旁侧,压下伞面低头凑近道:“我才要问小鱼想做什么?”

  陶青鱼脑袋后仰, 满脸无辜。

  他好奇问:“你为什么没挨骂?”

  方问黎直起身,一本正经道:“因为我现在还不是你们村子里的人。”

  不是什么?

  陶青鱼没多想,只听人说散了, 先一步带着方问黎溜走。

  回到家, 陶青鱼将伞放在屋檐下。

  方雾问:“说什么了?”

  陶青鱼道:“要组巡逻队。”

  陶兴旺进了家门, 问:“爹, 我去不去?”

  陶有粮跟邹氏一起捡着米筛中混在米粒儿里的小石字儿,闻言抬头道:

  “去不去都行。先看看那些人还会不会往山里钻。”

  “欸。”

  入夜, 山上比山下冷不少。

  又下来了些人, 听说村里今日又生了事儿, 再心大也不敢家里不留人直接进山了。

  听秦家那边说人够了, 陶兴旺也没再去。

  家里还有活计,歇不得。

  饭菜上桌, 已经是黄昏。

  方问黎跟周令宜是在陶家吃完饭后才走的。不过走之前也叮嘱了,这几日没要紧事儿就不要上县里。

  将人送走,陶家人收拾了碗筷,洗漱后就去睡觉。

  吹灭了烛火,方雾又抓着陶兴永的手跟他说话。

  掌心的手虽没有动静,但窝在男人肩膀,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也安心。

  “今日乱得很,这大白天的,竟然有人进屋就抢。鱼哥儿也跟着跑出去帮忙,吓了我一跳。好在没事。”

  “从流也来了,你该是听到的,在哥儿屋里教几个小的念书……”他眼中藏着希望,神情安然,嘴角带笑,“以后哥儿的孩子必不会像咱家一样是泥腿子,定能生活富足,从小上学堂。”

  泥巴稻草糊的墙不隔音,方雾的说话声还是传到了隔壁。

  陶青鱼睁眼看着屋顶,安静听着。

  像幼时熟悉的催眠曲调,缓缓的,轻柔地拉得他眼皮摇摇欲坠。

  屋里漆黑,看不得一丝光亮。

  迷糊睡着前,他还想着许久没去县里,也不知道如今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

  此时,县衙。

  黑云压空,下了一日的雨依旧未有停歇。雨滴打在青砖黛瓦上,似珠帘线断。

  疾风骤起,如鬼哭狼嚎,呜呜吹得人莫名胆寒。

  赵绮被关在屋里好些日子,砸也砸了,骂也骂了,始终出不来门。

  恍惚过了天日子,这会儿陡然听着开锁的声音,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背对着门坐着。

  “小姐,老爷来了。”

  赵绮不语。

  赵成鹏的影子落在屋里,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展开了蝠翼。他面覆阴影,看不清表情。

  “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赵绮还气着,语气极冲道:“去哪儿?姨母家你又不让我去!”

  没等来人回应,赵绮转身,只看他爹匆匆远去的背影。

  “天还黑着,你就要赶我走!”叫声混着惊雷,室内突然亮堂一瞬。

  赵绮脸色煞白。

  她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口,眼神发直。

  “小、小姐……”小丫鬟被她看得害怕。

  赵绮轻飘飘道:“进来。”

  *

  赵成鹏回到自己屋子。

  何师爷等在那儿,笑着将一个颇有分量的盒子双手递上。

  “大人,下面的人孝敬的。”

  赵成鹏将盒子拨开,里面黄金白银堆着,底下还有一沓泛着油墨味道的银票。

  他笑了一声,将盒子推回去道:“这些……你拿着。”

  “明日依旧要烦劳师爷。”

  何师爷脸上笑容瞬间扩大,他抱着盒子谄媚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将那些刁民拦在门外。”

  赵成鹏点头,拍拍他肩膀道:“夜深了,师爷回去吧。”

  “那小的告退。”何劼退出门,随后才转身离开。

  房门大开,烛光被夜风吹得连灭几盏。赵成鹏站在门中间,注视着何劼远去。

  关上门,室内幽暗更甚。

  赵成鹏看了屋里一圈,快步走到床边,掀开床板。

  他一双被挤得快看不见的眼睛中,忽然金光耀眼。

  为官多年,他攒了不少家底。如今上头已经盯上他,被查出来是迟早的事。

  他抓起一把金疙瘩,脸上似笑似哭。

  可惜啊可惜……

  他松手,金子碰撞,赵成鹏沉迷得缓缓闭上眼睛。

  做官可以不成,但不能没命。

  *

  方问黎回到家中,见屋里映照在窗户上的两个影子。他脚步平稳,似意料之中。

  拎着衣摆上台阶,门被从里面拉开。

  “从流可算回来了。”

  “白大人。”

  白正申扶着他胳膊让人直起身,面上带笑道:“怎么?才一年不见,生疏了。”

  方问黎道:“白叔。”

  “夫子,坐啊。”白谨让出他爹对面的位置,直接坐到下方。

  “爹,县里的事儿我跟你说完了,你快点派人去查吧。”

  白正申肃着脸道:“还用得你教。”

  他转头对方问黎和蔼道:“这次来是想问问,从流交上来的那些东西,可否属实。”

  方问黎敛眼道:“不敢有半分虚假。人证物证皆在,白叔要看,现在就可以去。”

  白谨听得云里雾里。

  “爹,夫子,你们在说什么?”

  白正申瞥了眼自己的蠢儿子,略显嫌弃道:“叫你来鸣水县查私采铁矿之事,你查了一个月可查出什么来了?”

  白谨被他爹堵得一哑。

  沉默一刻,他嘀咕;“不是都跟你说了。”

  “你那叫查?就那点东西换个人一两日就能查出来。”

  白谨哑口无言。

  白正申道:“好好待在这,请教请教你夫子吧!”

  他起身就走。

  方问黎顺势吩咐道:“阿修,给白叔带路。”

  “是。”

  *

  子时,县里各家门前挂着的灯笼已经微微暗淡,像力竭的流萤。

  风小了,雨还在下。

  雨滴将路上冲刷了一遍,泥浆注满凹坑,县里街道更显破败。

  县衙后门,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后巷。

  三更声响过后,一道肥硕的人影从后面挤了出来。

  赵成鹏抱着东西上了马车,车夫扬了扬绳,马儿消失在巷子中。

  出了城,马车加速。

  到三水线与鸣水县的岔路口,三驾马车先后汇聚。第四驾慢吞吞地靠近。

  “小姐呢?”赵成鹏撩开帘子问。

  车夫低头道:“没跟来。”

  赵成鹏脸一黑,暗骂一声:“这个蠢货!”

  要不是看在这是他唯一一个子嗣的份儿上,他是管都不会管。

  余光瞥见的后头走上来的马车,赵成鹏重新坐了回去。

  正要走,他忽然掀开帘子看着外面。

  “我记得是三驾马车?”

  黑夜中,车夫看着那显然与自己车厢前挂着的不是一个制式的灯笼,腿瞬间一软。

  “老、老爷,不是我们的人。”

  第四辆马车上,车帘拉开,慢慢走下来一人。

  他高七尺,面容亲和。

  他笑问:“赵大人,这么晚了,打算去哪儿啊?”

  赵成鹏踉跄,一屁股跌坐在马车中。车帘罩过脑袋,他惊恐瞪大眼睛蹬脚后退。

  “白、白白白大人。”

  “快!快走!”

  车夫滚下马车,立马扔下人跑远。

  白正申抬手,笑容一收,厉声道:“全部抓起来!”

  四周暗处传来金属撞击声,一个个带刀的捕快直接将马车围在中间。

  跑掉的车夫被抓回来押跪在地,一个劲儿地说着冤枉。

  赵成鹏一咬牙,哆嗦着手,从鞋中抽出匕首狠狠扎在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

  马车骤动,眼看就要撞了人离去,却有一瘦削人影凌空挥剑。

  连接着车厢的绳一断!

  车厢直接往地上一栽,伴随着一声哀嚎,直接压在了赵成鹏的腿上。

  “鸣水县县令赵成鹏,拐卖幼儿,私开铁矿。欺瞒百姓,收取不义之财,现压入鸣水县大牢,听候审问!”

  风声寂,烛火熄。

  车辙压过的两县交界之处,残留着一滩血迹。从深夜到黎明,渐渐凝结变黑……

  *

  翌日。

  一大清早,鸣水县百姓用了朝食扛着东西打算进山,却发现县衙那块人群聚集,热闹得厉害。

  想着这些天来也没淘到半个的金坨子,索性耽搁会儿,拿上东西也去凑个热闹。

  挤进去一瞧,县衙门口的八字墙上难得张贴了告示。

  听识字儿的念出来,众人惊掉了下巴。

  “赵县令被关大牢了!”

  “真的假的?别不是唬人的吧!”说话的人脸上挂着滑稽的笑,难以置信。

  “告示都出来了,还能有假?据说还是江阳城下来的大官儿抓的。”

  “那金矿咱们还能……”

  “愚昧之人!鸣水县从未有金矿出现,上面说了,金矿之事是出自赵成鹏之手,为的是掩盖他私盗采铁矿之事。”有书生看了告示上的内容气急道。

  他早看不惯县里百姓这些日子以来,蜂拥上山,妄想不劳而获之行。

  “啥!假的!!!那我答应给媳妇儿买的首饰岂不是……”得掏私房钱!

  “爱信不信!”

  只一个时辰,金矿连带着赵成鹏一事传遍县城。

  瞬间,淘金的人少了大半。

  当天县衙开堂,众人匆匆去围观。仔细一看,坐在那高位之上的竟然是府城的白知府!

  江阳府大名鼎鼎的白大人,许多人曾见过他亲自深入百姓,询问农人桑蚕之事。是个难得的好官。

  这一看还得了,来寻求县里帮助的百姓当即跪了一片。

  “大人!大人!我孩儿不见了!”

  “大人!我家小子也失踪了……”

  “呜……大人,求您找找我家娘子!”

  找了这么多天没有消息,看到白正申他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想冲进去。

  闻声而来的人愈发的多,他们围住县衙,或真要伸冤,或凑热闹看好戏,或指着那赵成鹏骂骂咧咧说他浪费了大伙儿的时间……

  白谨跟在方问黎身后路过县衙,看他爹有条不紊安抚百姓,升堂审问犯人。

  只道姜还是老的辣,他半点未能及。

  “夫子,咱去哪儿?”

  方问黎看他一眼问:“县里失踪一事孩子,你查得如何?”

  “我抓住几个人,他们都说是赵成鹏指使。昨日便将卖人的钱送上了县衙。至于那些孩童,只查到他们往沛西府的方向转移了。”

  方问黎道:“只这些?”

  白谨看着方问黎冷冷的眼神,仿佛回到了上学时天天被夫子批评的时候。

  他气弱,不甚自信道:“还……顺藤摸瓜,找出了他们在沛西府的接头人。不过没见那群孩子的去向。”

  “何时查到的?”

  “就在前一日。”

  方问黎语气平淡道:“照你这查案速度,人都交到买家手里了。”

  白谨脑袋耷拉,只能听训。

  方问黎道:“去鸳鸯楼,找风娘。她知道那群人在哪儿。”

  白谨眼睛一亮。

  “欸!我立马就去!”

  他就知道!

  他夫子万事算无遗策。能交出赵成鹏这几年的罪证,拦截那群孩子也必定简单。

  此在虽在意料之外,但想想却又合理至极。

  白谨离开。

  方问黎晃眼一扫,注意到衙门外站着的顾观茗,眸光一顿。

  今日学堂并未放假,顾观茗此时应该在书院里,而不是出现在县衙。

  “主子,该回书院了。”

  阿修找来,手上拿着方问黎带回来的书袋,里面装着学生交上来的文章。

  面上一个就是顾观茗的,方问黎用朱色的笔批了。

  他这半日让阿修去请了假,没去书院。顾观茗也没回去,多半昨日就收到了消息。

  他眸光转淡,提了书袋。

  “注意着陶家。”

  “我知道。”

  *

  县衙。

  顾观茗看着里面被押出来的赵成鹏,眉头都没皱一下。姨母过世,有他赵成鹏的磋磨。

  顾家不喜他。

  但他又是表妹的生身父亲,昨日县衙出事,表妹半夜跑到他住的地方求救。

  顾观茗已经写了家书让人送往江阳府,现下听了赵成鹏做的事儿,心里只余一个想法:让自家妹妹脱身。

  他这会儿来看了看,便打算回书院。

  转头见方问黎自东去的背影,他心中一跳。

  夫子……多半看见他了。

  顾观茗匆匆追上去。

  方问黎听到身后脚步声,脚下不停。

  鸣水河送来凉风,掠过河堤两岸翠柳。方问黎衣摆轻扬,墨青色的衣服显得人稳重严肃。

  他走得不疾不徐,面上却不如春风温柔。

  “夫子。”顾观茗恭敬垂头。

  方问黎神色冷峻,道:“我竟不知,你何时跟我告了假不去书院。”

  “可禀明监院?”

  顾观茗立即道:“是学生的错。只是昨夜表妹家出事,学生……”

  那就是没有了。

  方问黎道:“赵县令的事自不会冤枉了他。”

  “但你作为一斋之长,如此基本的章程都能违背。试问,你这一斋之长难道就是给文事斋开这么一个好头吗?”

  顾观茗身子压得更低,额头冒出了细汗。

  “学生回去便找监院领罚!”

  方问黎淡淡道:“自然要罚。”

  “为师以为你们能自持守规,寻常也未多言……错也在我,你我便一起找监院。”

  “夫子!”顾观茗一惊。

  “走吧。”

  按照玄同书院章程,无故出院闲游,不勤学业者;出院不禀者;呼朋引类,来往喧谈者由山长同监院严加训斥。不守约束者,一次戒饬,二次逐出。(注一)

  而顾观茗身为一斋之长,带头违规,自不是小事。

  *

  另一边,白谨往鸳鸯楼去。临门一脚,他看着里面轻纱曼妙的姑娘们脚步一滞。

  不行不行。

  他飞快跑回进福巷,拉着自己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哥儿一起。

  “你去就去,还拉上我做什么?”洛哥儿被白谨牵着,见街上还有人,脸上微红。

  “我怕。”白谨胡乱道。

  进鸳鸯楼,洛哥儿还是小厮打扮。

  风娘看着直接冲进门来的两人一笑:“姑娘们……”

  “别别别!”白谨抓紧洛哥儿的手,“我是有夫郎的人!”

  风娘趴在栏杆上,美目望着下面。

  “真是稀奇,头一次见男人带着自己夫郎上青楼。”

  “你们夫夫俩可真会玩儿。”

  洛哥儿脸一红。

  白谨冲楼上道:“方夫子让我来找风娘。”

  风娘甩了甩帕子,顿时无趣。

  “上来吧。”

  洛哥儿忐忑,紧挨着白谨走。不过也新奇,这还是他头一次上青楼。

  “你看什么看,不许看。”白谨将他脑袋掰过来看着自己。

  洛哥儿耳朵一红。

  “没……”

  跟前忽然跑过来个拎着水的小厮,路过两人想让让没曾想一脚踩滑就要摔了去。

  白洛那小胳膊猛地将白谨往自己身后一拉,随后劈手截过木桶,顺带还能抓着小厮将人稳住。

  而木桶中的水不洒一滴。

  风娘眼一亮。

  她轻轻拍手道:“这位夫郎还会拳脚功夫。”

  白洛顿时收敛,红着小脸,拉着白谨衣角往他身后藏。

  风娘扑哧一笑。

  这性子好玩儿。

  她态度热络一点,主动道:“是来找那些小孩的?”

  “是。”

  “随我来。”

  只见风娘随意进了个屋子,屋中却是往下的阶梯。穿过一片幽暗,再出一扇门便是另一间宅院。

  外面看,两处地方甚至不挨在一起。

  他们一出现,院中浆洗衣服的众人一惊。

  白谨看了一眼。

  有大人有小孩,堪堪望去,竟然不下于百来人。

  待看到其中已婚装扮的年轻哥儿,不免紧握住自己夫郎的手,取而代之的是愤懑。

  “这么多人!”

  风娘轻哂。

  “多吗?”

  “那早被卖出去的可不止呢。”

  她对这些眼里藏着防备的人道:“行了,我这地儿你们也不留人了,都走吧。”

  “这是衙门的人。”

  衙门二字并未让里面的人放下防备,他们如受惊的鸟兽挤作一团,警惕地看着两人。

  洛哥儿推了推白谨。

  白谨上前一步。

  他拱手作揖,一排肃然道:“赵成鹏已经被抓,鸣水县的事现在交由江阳府管。”

  “此时是我失职在先,暴露踪迹惹得赵成鹏警惕生事。诸位家人还在县衙门口等,还请大家信我一次,随我去县衙。”

  风娘烟波流转,看白谨眼里多了丝认可。

  她道:“他没说假话,跟着去看看,你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是里面稍稍年长的妇人开口道:

  “好,我们去。”

  ……

  柳街这边毕竟在百姓眼中不是什么好地儿,为了里头这些人的名声,白谨还得带着他们悄悄出去。

  到县衙,一群人便被围了起来。

  “儿啊!”

  “爹、娘……”

  父母哭着找孩子,孩子流着泪扑入爹娘怀中喊着害怕。

  白谨看着那县衙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低骂了一句:“畜生。”

  一县县令,竟然还勾结人贩,做这买卖人口的生意。简直是猪狗不如!

  ……

  审赵成鹏一事,一共持续了七日。

  只因他作恶太多,除了江阳府注意到的铁矿之事,还有其后被牵连出来的贩卖人口。

  再者,百姓陆续上衙门状告他强占民女,欺压百姓;抢人家财,强要孝敬;再有纵女滥用私刑等等。

  桩桩件件,大大小小上百件与他相关的案子。

  白正申昼夜不停,总算一一清结。

  不过唯有一件,铁矿还不知位置。

  当初江阳府之所以发现鸣水县私采铁矿之事,还要得益于白正申巡视各县。结果中途遇到个村子,发现里面藏匿着一队铸铁的工匠。

  顺藤摸瓜一查,竟然指向鸣水县。

  当时他江阳府有事,便先让白谨过来查探一二。

  可惜儿子不如他夫子争气,当年一个笨蛋倒是被夫子教得书念好了,但还是缺乏历练。

  想到这儿,白正申再一次感慨——

  可惜了,这么好的当官苗子。

  这几日白谨带着捕快一起去找,白正申则将手头的事儿整理好上报给朝廷。

  他打算找到铁矿后立即回府城。

  管理一府,他还没这么多空闲在下县停留过久。

  *

  玄同书院夫子五日一休沐,学生一旬一假期。不过有条件特殊,如家中病人、老人需照顾的,经过书院准许能住在山下。

  其余人要下山,需要说明缘由请假才能下山。

  方问黎上山之后,又五日,正是休沐时。

  他收拾了东西,一出讲堂便听见学生慌乱道:“着火了!”

  方问黎道:“哪里着火?”

  “不是这里,是西边的山里在冒浓烟。”从他们山头看过去,能看得清清楚楚。

  方问黎走出树木参天的院中,到山门前一瞧。

  果然,那西边山中腾起一缕黑烟。似蛟龙破天,隐有碎屑、灰烬混杂在烟雾中,一副不祥之兆。

  方问黎快步下山。

  山下,阿修驾着马车停在山前。

  “主子。谨少爷前日就带着人进山中找铁矿,刚让人传信回来说找到了,山里就起火了。”阿修焦急道。

  “白洛可跟着?”

  阿修被他问得一愣,忙道:“跟着的。”

  方问黎快速上了马车,问:“宝瓶村那边如何?”

  “白大人已经让人过去。”

  “但谨少爷传回来的消息上说,铁矿里还有被抓去的人上百号人。”

  山林起火,人力有限。鸣水县没有配备专门的潜火队。

  官府不组织,百姓害怕,便无人灭火救人。宝瓶村是鸣水县最西边的村子,也是离开起火点最近的村。

  宝瓶村。

  陶青鱼早在看见山中青烟的那一刻,暗道不好。

  村中人见到山中的烟雾,立马请出族老跟里正。

  秦桩立即道:“收拾家当,走。”

  “这平白无故的,又没打雷,为何山里会着火。”方雾焦急,只能随着众人一起离开晒谷场回家。

  杨鹊忙道:“多半是哪个傻子在山里放了把火。”

  今年春季雨水多,山中并不干。那升起来的烟都是灰黑的。

  放在现在,人们并不会去山中救火。只等着下雨,抑或是火将几座山烧秃了就行。

  方雾没听见陶青鱼屋里的动静,忙催促道:“鱼哥儿,愣着做什么!”

  “马上!”

  陶青鱼将银子揣上,出门又盯着西边瞧。

  这火,烧得很慢。

  “鱼哥儿!你……”

  方雾看着院外走过的人噤声,是捕快。

  “宝瓶村的,赶紧离开村子避火!”他们边走边喊,手上还拿着水囊水袋。

  方雾看他们往自家跟前走向西边,小声问:“他们往山里走做什么?”

  “难道是救火!”

  “不可能。山中起火,想死了才去救火。”杨鹊连忙道,“别愣着了,瞧瞧里正家都带上东西走了。”

  陶青鱼沉了口气,快速回家。

  要带的一应绑在自家板车上,三叔背着自家爹放棉被堆起来的板车。小娃娃跟着,杨鹊跟方雾搀扶两个老的。

  宝瓶村的人浩浩荡荡离开家门。

  当然,有愿意走的;也有许多态度乐观,不愿意走的。

  秦梨花看陶家人走完,呸了一声道:“瞧瞧,平日里那么凶,还不是怕死!”

  也不想想,以往哪次山火烧到家门口来过。

  现在不走,等烧完了还能进山里捡捡好东西。

  *

  陶家人出村子不久,一辆马车逆行而来,最后停在队伍后头的陶家边。

  “小鱼。”

  “你怎么来了?”

  方问黎立马下车道:“看到西边起火,过来看看。”

  “爷奶上马车,陶叔也放上去。”

  阿修立马帮忙。

  陶青鱼看有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过去,他将方问黎拉到一旁问:“我看见有捕快进山。”

  “嗯。”

  “灭火的?”

  方问黎拨弄下哥儿额角的湿发,道:“灭火的。”

  “起火的地方是铁矿,白谨还有一百多名被抓去挖矿的苦工都在山里。”

  陶青鱼心惊。

  “那岂不是活生生的人命!”

  “我去看看,你先跟着马车去县里。方叔他们就暂且安顿在家里。”方问黎交代。

  陶青鱼眼皮一跳。

  手比脑子快,下意识拉住方问黎袖摆。

  “你去做什么?”

  “趁着火势能控制,救人。白谨也是我的学生。”

  陶青鱼快速想了想,立即道:“那我跟着你一起去。”

  他懂得一些起火的应对常识,那么多人进山灭火,也得做好防护。不然也可能会出事!

  方问黎眸色一沉。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