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行的身躯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血色从他的身下氤氲开来,而在沈篾袖口处,一道符纸迅速地亮了一下,又被他悄无声息地敛入衣袖之中。

  沈篾半蹲下身,将那把插|进纪景行胸膛里的那把匕首拔了出来,喷溅出来的血溅了几滴在他的脸颊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溅到脸上的血实在是太红了,他的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

  他撑着脑袋,满意地打量着纪景行因为失血而逐渐苍白的脸庞,那双鲜红的眼眸在此时再也没了往日光彩,就那么黯淡地睁着,直直看着沈篾那张和自己靠得很近的脸。

  “哎呀,你怎么一点也不对我设防啊?这匕首好端端怎么还刺到纪大将军身上了啊?”

  炎炎夏日,每一场雨都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滴从半空砸下来,眨眼间就演变成了倾盆而下的暴雨。

  沈篾的头发早就散乱了,也没来得及收拾,随着他附身,湿透了的黑色发丝垂落下来,看上去就像是绸缎一般。

  雨水很快就将地上蔓延的鲜血稀释,但还有血源源不断从纪景行身下蜿蜒出来,又被雨水冲淡颜色,如此不断循环往复。

  纵使纪景行被雨水冲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用尽力气抓住了沈篾空着的那只手,袖口掩饰下,一张符纸若隐若现。

  “你……”

  他刚开口想说话,但才刚刚出口一个你字,就被沈篾用那只颤抖着的手捂住了嘴巴。

  明明纪景行才是那个被捅刀的人,但沈篾此时的脸色却比他还要白,喷溅到他脸上的血被雨水冲淡,成了一条蜿蜒向下的血线。

  沈篾还在笑:“嘘,你别说话,你一开口我就更下不了手了。”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一声极轻的叹息从手下被压住的那张嘴里发出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篾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心,纪景行阖上双眸,带着几分不舍,缓慢将自己的头偏到一旁,松开了一直紧握着他手腕的手。

  血肉被锐器刺破的疼痛从胸膛蔓延开来,那股钻心的剧痛顺着血脉游走到四肢百骸。

  沈篾忍不住呛咳了几声,借着擦拭匕首上鲜血的动作,抬手将自己袖口处的那张符纸塞到深处,随后双手握住匕首高高抬起,对准纪景行的胸膛就准备再补上一刀。

  但那剑尖才刚刚没入纪景行胸膛不到一寸,躲在暗处的两个禁军总算是坐不出了,冲出来拉住了沈篾,手上的那把匕首掉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其中一人看着躺在地上一副了无生机模样的纪景行,带着慌乱冲着自己旁边的人喊道:“这个人交给我,你去把纪将军背起来立马送医馆!!”

  大底他们也没见过纪景行被伤成这样的场景,一个两个都慌了神,另外一个人去背纪景行时,脚下都是虚浮的,好悬没把人背到地上去。

  沈篾脱了力,轻轻松松就被那禁军制住了,他透过被水湿透的发丝看向逐渐远去的纪景行,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笑起来

  制着他的禁军被他的笑声弄得心底发慌,虽不知这人到底是何等身份,但能对纪景行下此毒手,必定不会是什么好惹的人。

  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将自己禁军的架势拿了出来:“喂、喂!笑什么呢?别笑了,你个疯子!!敢对纪将军下此毒手,等着被处死吧!”

  “我手刃了仇敌,自然高兴,怎么了军爷,律法里有哪条是不许笑吗?哈哈哈哈哈……”

  一根根血丝像是蛛丝一般在他眼眶中蔓延开,逐渐将那双眼睛染得通红,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毫无理智可言。

  沈篾还在笑,禁军再也受不了了,冲动之下,一巴掌拍向还在不住发笑的人。

  “够了!!你别笑了!!”

  沈篾身上压根没有半点力气这一巴掌落下来之后就失去重心,一头栽倒进雨水里,就算是还想笑,但却没力气再笑了。

  借着伸手摸因为湿透而黏在脸上的头发,他抽出那张藏起来的符纸,然后团作一团塞进嘴里,也不嚼,就那么硬生生地咽了进去。

  但那禁军见沈篾躺在地上半死不活,还是不满足,又上前朝着他腹部踢了好几脚,直到沈篾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他才慌乱起来,连忙上前去查探,确定还有呼吸,才拖着他往回走。

  等到沈篾再醒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不知道是睡了多久,醒来之后沈篾就觉得自己右手已经麻了,就想动一动,可这一动,手腕上被套上的异物发出一声哗哗的声音。

  他愣了一会儿,头脑还没彻底从之前那般剧痛中缓过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右手被人用铁链锁住了。

  刚才那张符纸交换了纪景行和沈篾的痛觉,是以刀子虽然是捅在纪景行身上,但真正在痛的人其实是自己,他才会在之后毫无还手之力,纪景行最多也不过是无痛损失点血罢了。

  他低垂着脑袋,无力地靠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他推测多半是墙壁,他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嘲笑自己越来越妇人之仁了,在帮纪景行一同假死的时候,还顺带帮人消解了身上一部分的封印。

  当伸手搭上自己的手腕时,不出意外,那个地方的皮肤已经开始萎靡了,摸上去就像是一块干枯的树皮。

  先前他用了太多次超出这具身体承受能力的咒术了,现在又帮纪景行消解身上的封印,如今遭到反噬,这幅身体也快迎来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了,最多不过两月。

  如浓稠黑墨般的寂静中,沈篾一个人缩在墙角,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着许多东西。

  若是有机会,他还想将被镇压在地下的那些妖怪都放出来,然后放纪景行自由,自此天高海阔,无论他之后有怎样的遭遇,也与自己无甚关系,因为自己那个时候多半没命了。

  沈篾此时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东西,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注意到了之前从未发现过的一个细节。

  自己认不出纪景行的真身,那是因为纪景行身上有那么多重封印压着,掩盖了真相,他自然也就看不真切。

  但当初那些为纪景行设下封印的灵师可不一样,纪景行是龙,说不定好几千年才能孕育出来一条的灵兽,在没有封印压迫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纪景行的真身?

  为什么当年那些灵师要在明知纪景行是一条龙的情况下,还对他施下重重封印,把人押解到京都来当这么一个奴隶一般的将军?

  沈篾越想越不明白,越来越多的疑点在思绪中不断升腾,就像是一片泥淖,让他在其中越陷越深。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东西,那扇一直禁闭着的门突然打开了,刺眼的光从门外穿透进来,直直落到他身上,刺得他完全睁不开眼。

  直到祁然带着湿意的声音从身前响起:“他们都说是你杀了纪将军,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沈篾还是睁不开眼睛,只好偏过头又用没被锁住的那只手挡在眼前,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全然一副对自己杀了纪景行无所谓的样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不、不可能!你不是那样的人!”

  祁然一副受到了重大打击的模样,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那上面还有被血浸透后又被雨冲淡的痕迹。

  “不是那样的人?”

  沈篾嗤笑一声,转过头看向祁然,那双眼睛像是哭了很久,红肿得就像是核桃一样,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祁然,你真的认识我吗?我可是活了几百年的国师,那个以杀人为乐的恶魔,不过是相处了那么一个多月而已,之前那样子也不过是装出来的而已,要怪就只能怪你太蠢了,别人说什么都信。”

  当听到这般刻薄凉情的话语从沈篾的口中说出来时,祁然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那双已经肿得和核桃一样的眼睛更红了,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不、不可能,同泽兄你明明就不是那样的人,你做这些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还叫同泽兄呢?”沈篾还在笑,但那笑容却和他往日的不太一样,带着看待玩物的嘲弄:“不过是碰巧夺舍了这个小可怜的身体罢了,我可不叫沈同泽,我叫沈篾、沈不渡,我可是害死沈同泽的罪魁祸首,手刃纪景行的杀人恶魔,小朋友,你可不要叫错人了。”

  “你……”

  祁然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又气又恨,你你你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照着那张脸就是一个清脆的巴掌,然后愤然离席,临走时还不忘补上一句:“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沈篾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然后又用左手揉了揉被打的那边脸颊,很明显地肿起来了,他只能很无奈地落下一句话:“就不能换一边脸再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