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客思说,这个冬天结束之后他就离开。

  洛迟又在想,这个冬天要是再漫长一点就好了,反正之前的冬天都很漫长。

  那个冬天是洛迟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冬天,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次的冬天会这么短,眨眼之间,光秃秃的树上就冒出了嫩芽,冬天结束了,秋客思也该离开了。

  洛迟想让秋客思带自己走,但秋客思却有些顾虑,他并不认为自己能照顾好这么一个小孩子。

  为了能让秋客思带自己离开,洛迟精心谋划了一场戏,一场专门演给他看的戏。

  村里的那些小孩子还是那么愚蠢,只需要自己轻轻挑拨,就上了当。

  他让自己挨了一场很值得的揍,地点在秋客思每天都会经过的道路上,那些人打得重了点,洛迟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好几根,清晰的疼痛从胸腔一路传递到大脑。

  这次之后可能得躺在床上好长一段时间下不了床,但是很值得,因为他成功让秋客思相信这个村里的人都已经容不下自己了,所有人都盼着这个煞星去死。

  洛迟第一次离开了这个落后愚昧的村子,和秋客思一起到了一个叫灵山的地方,这个地方很美好,他想,要是可以一辈子都留在这个地方就好了。

  人总是贪婪的,一旦尝到甜头,就不想再去吃苦了。

  一场大病来得猝不及防,来给他看病的灵师告诉秋客思,说洛迟先天不足,注定活不过二十岁。

  他们本想瞒着洛迟,但洛迟还是知道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注定短命的人是他?为什么天道如此不公,夺去了他的父母之后还要残忍地夺走他的性命?

  为什么这世上为恶的人却得不到应有的报应?

  这不公平!!

  他想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想要活下去。

  为了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洛迟里应外合,勾结外人引起动乱,自己则偷偷潜入禁地,盗走了其中的禁书后就消失无踪了。

  作为当初将洛迟带进灵山的人,秋客思主动请缨,下山寻找洛迟,追回失窃的禁书。

  秋客思这一路上除掉了不少为祸世间的妖魔,渐渐创出了名头,每当有人问起他为何下山时,他总会说自己在寻找一个人。

  久而久之,知道的人也就多了起来,这件事越传越广,最终让洛迟知道秋客思在寻找自己了。

  对于这个教授自己知识和剑术的师尊,洛迟心中总是不舍的,所以他决定,要让秋客思和自己一起长生。

  从灵山中逃出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当初那个村子里面,一报还一报,你们也该为这么多年遭下的恶付出代价了。

  代价就是,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为自己驱使,永世不得超生。

  待到阵法成型,他主动现身,将秋客思引到这里,然后将他练成了阵眼,只要这个阵法还存在,秋客思就能和自己永远待在一块儿了。

  生,在洛迟眼中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同样认为秋客思也会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东西趋之若鹜。

  当看到面前恍若妖魔的洛迟时,秋客思露出了深深的错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这样?”

  洛迟在一堆怪物的簇拥中怡然自得,享受着自己辛苦的成果:“我变了吗?我不还是那个洛迟吗?”

  秋客思握在手中的剑锋都在微微颤抖着,像是气急了的模样,指着那个躺在血泊中已经毫无生机的女孩:“以前的洛迟从来不会对这样一个无辜的生命下手,你把之前的那个洛迟还回来!”

  “无辜?”

  当洛迟的视线落到地上那个小女孩时,又满是轻蔑地笑了一声,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一般:“天下谁都无辜,那我就不无辜了吗?我那惨死火场的父母就不无辜了吗?”

  “师尊,秋客思,秋大圣人,你怜悯天下苍生,可你的视线却从未落到我身上过,你就不能……怜悯怜悯我吗?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住口!”秋客思的声音都在发抖,“你要怎样,才肯放过这些无辜的性命?”

  “很简单啊,杀了我,这个阵法就可以破解了,所有人都可以得救,怎么样,很划算吧?一条命换这么多条命,很容易选择的,对吧?”

  秋客思:“……”

  见秋客思久久不动手,洛迟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对着他露出那段脆弱的脖颈:“来啊,你不是很擅长的吧?快除掉你面前这个妖魔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锋利的剑刃划破脖颈,鲜血迸溅而出,染了秋客思一身,洛迟还看到,他的眼睛红了。

  在身体无力向后坠下时,洛迟脸上的笑容更癫狂了,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用已经破损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

  秋客思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上,当,了……”

  其实洛迟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影响这个阵法的运转,反正只要这个阵法还在,他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他这么做,只是想用自己的死让秋客思神形震荡,这样他就能趁虚而入,将他炼成阵眼。

  果然,结果如他所料。

  一切尘埃落定,执念形成的回忆无法再将众人锁在其中,待到再睁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那处院落之中。

  纪景行之前设的那道结界依然还残存着,但之前那些依附在上面的怪物已经随着阵法的破解消失了,舒朗的月光透过阴霾,照亮了这片沉寂已久的荒漠。

  纪景行摸出之前随手放在腰间的那面铜镜,果然,只从腰间摸出了几率细不可查的齑粉。

  祁然还有些无法从那些记忆中抽离出来,有些怔愣地眨了眨眼,又转头问旁边的沈篾:“所以,秋客思是不是很恨洛迟啊?明明他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却为这么一个人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沈篾难得地沉默了下来,良久,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明亮的月亮,随即笑了一下,拍拍祁然的肩膀:“人死之后盖棺定论,其中是非也不必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