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沈篾没想到的。

  纪景行一只手搭在自己手腕上,轻而易举就发现了他现在已经是撑不住了的状态,低头询问:“很难受吗?”

  抬头迎上一双关切的目光,沈篾微微怔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就算是三分的累也装成了十分。

  他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把自己的脑袋靠在纪景行的肩上:“可不是嘛?人家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拖油瓶,这么一来可真是遭老罪咯!”

  纪景行静默了一会儿,像是被沈篾这么一句恍若炸弹一般威力巨大的话给镇住了,随后他将灵力顺着还搭在沈篾手腕上的手送了些过去,又怕送多了他身体撑不住,见他脸色好转之后,就停止输送灵力。

  虽说这么一个阵法对沈篾如今的身体来说是有些吃力,但纪景行送进自己身体里的那些灵力就足以缓过来了。

  但他还是靠在纪景行怀里没动,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回到河岸边。

  河里的水已经完全被抽干了,露出河道斑驳的淤泥,与淤泥一同裸露出来的还有冲天的腐臭味。

  那些泡在水里的尸体早就腐烂了,之前有河水镇压着,味道并没有逸散出来。

  但纪景行把河水抽干了,一时之间,各种各样复杂的味道从那底下钻了出来,尸体腐烂的臭味在每个人的鼻尖锲而不舍地环绕着。

  祁然哪里闻过这么浓烈的臭味,被熏得不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为了不再被这味道折磨,干脆直接用灵力暂时封住自己的嗅觉。

  几人之中只有他反应最大,叙鸣玉虽然不喜欢这股味道,但也只是皱了皱眉,然后明智地也选择将自己的嗅觉封闭起来。

  剩下的沈篾和纪景行,两个人都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对这样的味道早就见怪不怪了。

  纪景行对他们说道:“这个人是灵师。”

  “灵师?”

  叙鸣玉对灵师这两个字都快应激了,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就掀起了眼帘,视线落到面前这个快被裹成粽子一样的男人。

  祁然吐得脸色有些发白,闻言满眼的不可置信:“这种人怎么可能是灵师?”

  听到纪景行的话,沈篾将面前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番,得出的结论都是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沈篾虽然是灵师,但是他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回过灵山了,这些年什么都在更迭,灵山中也多了很多他素未谋面的灵师。

  但面前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是一个灵师该有的样子,甚至很难让人将他和传闻中神秘莫测的灵师关联到一起。

  看几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纪景行又填上一句:“他刚刚用了灵线。”

  灵线是由灵师血肉炼铸而成的,而且只有灵师的血肉才能炼制出来,没有使用的时候,灵线都是隐匿在灵师的血脉之中,而灵线一旦脱离灵师的身体,就会即刻消失。

  很多灵师都会炼铸灵线,不是所有的灵师都有灵线,但有灵线的一定是灵师。

  沈篾上辈子也炼了灵线,而且还用自己的灵线让纪景行吃了一个大亏,所以纪景行时不可能认错的。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灵师。

  那些女尸僵硬地扭动着身躯往岸上爬,它们的动作虽然很僵硬诡异,但爬行的速度却很快,眨眼间就从河道中爬了出来,一路从叙鸣玉和祁然他俩的身边爬了过去。

  祁然被这些诡异可怖的怪物吓得吱哇乱叫,一个劲往叙鸣玉那边躲:“又、又来了!!”

  叙鸣玉被他缠得烦,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把像个八爪鱼一样往自己身上爬的人扯下来:“你仔细看看,它们有没有冲着你过来!”

  祁然和叙鸣玉两个人站着的位置十分巧妙,往前,是正张牙舞爪往这边扑的长胳膊怪物,往后,是顶着快要烂透的尸体往上爬的女鬼,正正好一个夹心饼干。

  祁然被吓得眼睛都不敢睁,直到听到叙鸣玉的话才勉为其难睁开了眼。

  这一看,就直接给他看傻眼了。

  只见那些女鬼从河道里爬出来之后,对距离最近的叙鸣玉和祁然两个人毫无兴趣,径直奔着后面的长胳膊怪物冲过去。

  祁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震撼的鬼打鬼现场,又觉得害怕又觉得好奇。

  那些长胳膊怪物自从见到那些女鬼在从河道中往上爬之后,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不管那红衣男子怎么呼喊,纷纷夹着尾巴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但那些女鬼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同他们撕咬起来。

  那场面,怎一个震撼两个字形容得了,一时间血肉横飞,拳拳到肉,那叫一个惊险刺激。

  如此血腥的场面祁然自是没见过,但又觉得有些害怕,就用双手捂着眼睛,掩耳盗铃一般从指缝里看热闹。

  沈篾倒是看得投入,一时间也忘了自己面前还趴着一个被捆成粽子一样的灵师,懒洋洋地窝在纪景行怀里看热闹。

  “嚯,这女鬼可真勇猛,一口就要到了这位穿蓝衣服兄台的半个脑袋!……哇!快看那个,啧啧啧,胳膊都被掰对折了……哟哟!长胳膊兄台们这是不打算跑了,开始反击了!”

  眼看着沈篾都快要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解这场大型斗殴了,纪景行叹了口气,将看热闹看得偏离正题的某人那不老实的脑袋转了回来,语气中略带着几分无奈。

  “你应该先关注这个地方。”

  沈篾正看得起劲,猛不丁面前的场景变换了一圈,他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这里的战场哪有那边的精彩……”

  “师尊!”

  话音未落,之前因为纪景行的阻挠无法继续前进继而在装死的男人突然诈了尸,不敢置信地仰起头看着河道中的某个地方,双眼因为震惊而瞪得老大。

  在所有的女尸都从河道中爬起来之后,另外一个迥然不同的身影也从河道中站了起来,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到了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洛迟,这些年你错得太过了。”

  沈篾一见这场景,顿时对这边更感兴趣了:“嚯!修罗场!”

  纪景行:“……”

  被叫做洛迟的男人原本在看到秋客思从河道中站了起来,脸上还流露出喜悦的笑容,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继而被愤恨而取代。

  一丝又一丝的红色从他的眼中开始蔓延,他竟是红了眼眶:“为什么?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没有错,你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对我颐指气使?!!”

  秋客思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理会在地上狼狈扭动试图脱困的洛迟,一步又一步从河道中走了出来。

  他的样子,和十年前好像没有区别,又好像又有很多不同,唯有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明亮依旧。

  秋客思一路走到纪景行面前,他对纪景行微微躬了躬身:“纪将军,许久未见,当年那个约定麻烦你亲自至此了。”

  纪景行:“吾向来如此,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应当要做到。”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了沈篾的身上,那视线看得沈篾莫名觉得心虚,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没答应他什么事没有做到过啊,自己心虚个毛线啊?

  这么想了一圈之后,沈篾又觉得自己的骨头陡然硬了起来,一点也不心虚了,还对着纪景行笑了一下。

  秋客思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我这逆徒,这些年来害死了无数无辜的性命,如今也是为他做的这些恶事付出了代价,就是麻烦将军亲自送我俩最后一程了。”

  纪景行微微颔首,手心间浮起那抹幽蓝色的火团,火团在陡然间壮大,火舌将周遭的一切全都吞噬了进去,洛迟充满怨恨的声音响了起来。

  “秋客思!谁要你大发慈悲做这些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你的徒弟了,我不用你管!!”

  火光中,秋客思的身形变得越发透明,他向纪景行说完那些话之后,转身走向洛迟,脸上笑容和煦,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冬日一般。

  “别怕,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

  听到秋客思的话,洛迟愣了好一会儿,才落下一句带着哽咽的话:“秋客思,我恨你……可是,我也只有你了。”

  火焰将这个地方所有的怪物都卷了进去,噼噼啪啪地烧了起来,也为禁锢在这里多年的冤魂带来了希望,他们终于得到了解脱。

  火光很亮,亮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纪景行体贴地用自己的手遮住了沈篾的眼睛,以免这个毫无灵力的不靠谱国师被火光灼伤眼睛。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们耳边响起了婴孩呱呱落地的声音。

  经验十足的产婆看了看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摇了摇头,将孩子送到父亲的怀中:“这小孩先天不足,是个孱弱的,一辈子都离不了药,我估计很可能活不过二十,我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火光终于暗淡了下来,祁然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间愣住了:“这又是个什么地方啊?我们怎么还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