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澄安嘴上没有服软,但是和萧明允闹过不愉快以后,他在行为上就收敛了很多。
他没有再去看跳舞了,而是核对了一下侯府的账目,又监督了一下各方面的卫生。
可是皇帝赐给他的这些人,都太安守本分,太敬业了,谢澄安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他又查了查神奇集团的账目,这些账目查起来,需要好几天。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谢澄安正在气头上,所以萧明允就想过几天,找个时间好好地和他谈一谈。
但是萧明允还要准备会试,会试的难度很大,一投入进去,他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查完了神奇集团的账目,谢澄安就又无事可做了,萧明允不喜欢他经常去看跳舞,那他干点什么好呢?谢澄安灵机一动,又给太医章继才打了个电话。
谢澄安:“章叔叔,您记不记得十四年前的冬天,在京城外面施粥的富贵公子是谁啊?”
淮安府很少下雪,可是最近几天一直是阴天,灰色的天空和阴冷的风,这让谢澄安想起了那个漫长的大雪天。
他想找到行善的那位哥哥,告诉他,他活了下来,现在过得很好,而且一直记得他。
章继才想了想,说:“那一年,我给大将军做军医去了,京城里的事情,我不晓得啊,不过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可是当时的燕云在打仗,朝中所有大臣的注意力都在战争上。
章继才问了一圈,有的人压根没有关注那一波灾民,也有的人,是后来才考进京城的,不知道当年的事情。
倒是有几个知情的小辈,可他们都只是去了几天,而且没有把自己的长命锁送给别人。
谢澄安又问了李秉文,可是李秉文说,他跟那些官二代都不熟,不知道施粥的人是谁。
谢澄安又问了苏时景,可是十四年前,他们三个都还小,还不完全记事呢,唯一可能知道的人只有苏文景。
可是那件事情没有记载,苏文景从小就很忙,所以他也不知道,事实上,国子监以外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
苏时景:“你怎么不去问明允啊,他应该比较清楚吧。”
谢澄安:“他呀,醋劲太大了。”
苏时景:“好吧,这个我很懂。”
谢澄安:“你可千万别跟他说,我在找那位哥哥。”
苏时景:“放心,我帮你保密。”
府里不需要他,集团里也不需要他,大夫做不成了,去游戏城里转转吧,他一去,所有人就都很拘谨,算了。
虽然谢澄安很随和,但是大庆的阶级观念很重,尤其是贵族有很多特权。
平民百姓见到贵族,就像贵族见到皇帝一样,总觉得自己的性命,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这样的关系,也很难不拘谨。
大家都有正事要忙,只有他一个人无所事事,行善哥哥也没有找到,谢澄安捏着小金锁,失落了好一阵子。
以前每一次他心情低落,萧明允都会想办法哄他,可是现在呢?
读书是正事,谢澄安就不说了,可是他干嘛非要急着建造花船?
有空了就不能陪陪他吗?哼,谢澄安把头埋在了枕头里,又把被子往床脚上蹬了蹬。
李记布行的小公子李岩突然来找他,说阳春戏班排了一出新戏,问谢澄安要不要一起看,谢澄安当然要看。
他本来还想让小八告诉萧明允一声的,可是一想到,萧明允时时刻刻都在监督着他,都能知道他跟谁在一起,在干什么,就算了。
谢澄安:“百年好合!方镇!看戏去!”
孙驰虽然排斥潘子素和萧明允见面,但是他并不排斥谢澄安。
他和谢澄安、李岩、杨风里等人寒暄了一阵,好戏就要开场了。
最先上场的是花旦李丰,柳叶眉,细腰肢,声动梁尘,媚骨天成。
手持大刀的那个,应该是武生,这出新戏讲的到底是个什么故事,一上来就亮刀?
谢合:“那刀亮锃锃的,还挺逼真的。”
谢年:“他们要求高,要让观众看的满意,道具也不能拖后腿。”
一开场就引起了观众们的兴趣,潘子素和孙驰对这出新戏便更有信心了,他们正鼓励着后面上场的人,却突然听到台上一片混乱。
百年好合四个人护着谢澄安,谢澄安指着台上:“方镇摁住他!”
他们在二楼的包间里,所以方镇的速度,没有后台的蒋琼快。
他赶到台下的时候,蒋琼已经和对方扭打在了一起,他们两个都是武生打扮,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蒋琼的胳膊被那人砍了一刀,蒋琼在反击的时候,不慎将那人的刀,扎进了他的肚子。
那个人捂着肚子像是想跑,但是他只跑了两步,就倒地不起了。
这是一出新戏,观众们都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他们都以为那个手持大刀的男子,是即将上场的武生,以为他拿着的刀只是道具。
他穿着武生的戏服,画着武生的脸,就连挥刀的动作都十分标准。
直到台上传来惨叫声,鲜血从李丰的脖颈上喷涌而出,他们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杀人。
潘子素赶过来的时候,李丰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蒋琼捂着胳膊,瘫坐在地,沾着血的大刀,就掉落在一旁。
观众们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或是躲在桌子后面,或是躲在柱子后面,椅子东倒西歪的,茶点散落了一地。
潘子素:……
潘子素:“小丰!小丰你不要吓我……”
“拿药箱!”谢澄安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不做大夫了,出门也不会背药箱了。
谢澄安:“戏班里有纱布和止血的药吧?快点拿过来!谢百,赶紧去找吉祥,让他带上三七、紫珠、和小蓟!就说需要快速止血!他知道要拿什么,快去!”
谢百应了一声,连忙去叫吉祥,谢澄安又让谢年去找一些冰块,用帕子包着拿过来。
这是一出新戏,接下来要上场的角色确实是武生,可是距离武生上场还有一些时间,蒋琼也在幕后默背台词。
潘子素和孙驰都在幕后,他们都没有看到那个人,他穿着武生的戏服,画着武生的脸。
这场戏里,不止有一个武生,各种角色和他们的道具,全都挤在后台,人太多了,谁都没有发现那是个外人。
李丰正沉浸在自己的表演里,所以就没有仔细地看,他还以为那个人就是蒋琼,他是在那里候场。
以为他是记错了时间,所以才会提前登台,李丰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救场,杀人凶手的刀就挥了下来。
他们的表演经验很丰富,所以面对意外的时候豪不慌乱,而是在想办法救场。
李丰根本没有想到对方是来杀他的,所以就没有来得及躲闪。
他下了死手,等谢澄安需要的东西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没用了。
那一刀直直地砍向了李丰的喉咙,他伤的太重了,他喃喃着,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小丰不疼了,他现在不疼了……”潘子素很努力了,可还是没能阻止李丰的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之间流走。
观众们惊魂初定,肃然无声,向来热闹的阳春戏班里除了哭声,只有悲泣的小丰、小丰。
吉祥及时地给杀人凶手处理了伤口,但他还是昏迷不醒,所以暂时还不能接受审判。
他化着妆,没法辨认身份,张楚君先叫人,给杀人凶手洗了脸。
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所以他的罪名十分清晰,可是现在,他也受了重伤,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大庆律法对正当防卫,防卫过当,和与人互殴的界定,不是很清晰,推一下算是正当防卫,打一拳就不是了?
还是打一拳也算正当防卫,但是三拳以上就是防卫过当?五拳以上就是与人互殴?
先进行攻击的人必须毫发无损,才算是正当防卫吗?鼻青脸肿,就算被害者防卫过当?
大庆的律法没有明确的界定,所以断案的空间很大,很多时候就看知府是怎么想的。
知府得先了解事情的经过,阳春戏班的人也动了手,所以暂时,得把他们全都关起来。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了,他们对这出戏信心满满,可是才刚开始唱,他们就没了一个人。
杀人凶手被官府控制了起来,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叫什么,为什么要杀害李丰。
不仅不知道这些,自己还有可能会背上人命官司,还要被关起来,吃牢饭,戏班里的人全都不服。
他们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这桩案子上,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官兵看潘子素的眼神,但是谢澄安注意到了。
事情发生地很突然,他们没了李丰,蒋琼也受伤了,潘子素哪里还顾得上带帷帽?上公堂也不能带帷帽。
阳春戏班很火,但是潘子素很少应酬,所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京城名旦。
柳叶眉,细腰肢,声动梁尘,媚骨天成,那双手一看就很软。
刚才狠狠地哭过,所以潘子素的眼眶还红着,他身上沾着很多血,那些血不仅不吓人,反而让他更加可怜了。
他们上下打量着潘子素,又相互看了一眼,还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对被害人和凶手反而漠不关心。
张文通也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过他,所以谢澄安绝对不能让潘子素被关起来。
被关进去以后,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万一要分开提审,那潘子素就危险了。
谢澄安:“张大人,事情发生的时候,本侯就在阳春戏班,事情的经过,本侯一清二楚。”
谢澄安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但是根据不插手淮安府政务的原则,他丝毫没有提及,他觉得怎么判才合理。
谢澄安:“张大人按照流程查案,本侯无权过问,可是他们刚才没了一个小孩,心情十分悲痛。”
“这个时候,要是非要把他们关进大牢,难免有违圣上,仁政爱民的思想。”
“不如审讯期间,就把他们关在侯府吧,本侯派人看着,保证他们随叫随到。”
张楚君:“这……”
凶杀案的性质十分恶劣,张楚君不能听信戏班一面之词,至少得听一听观众的说法,所以案情清晰以前,他得把相关人员全都控制起来。
潘子素和孙驰也是最先冲上台的,他们又是戏班的负责人,所以他们两个也得关。
又不是定了罪,也不行刑,只是暂时关起来,干嘛这么排斥?
他跟阳春戏班有些交情,当初就是他邀请阳春戏班来给献王唱戏的,所以张楚君不想落下徇私枉法的话柄。
孙驰当然也不想让大家坐牢了,可是他们跟上瑞侯又没交情,上瑞侯为什么帮他们?
看那边,谢澄安用眼神提醒了一下孙驰。
孙驰这才注意到那几个官兵色.欲满满的眼神,原来谢澄安考虑的这样周全,孙驰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潘子素。
谢澄安:“有本侯给他们担保,张大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楚君:……
不是说好了不插手淮安府的事务吗?现在要是开了头,以后这也要管,那也要管,那他岂不是要被架空?
孙忠全小声说道:“大人,看他们几个,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张楚君也小声地说:“这几个夯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
孙忠全:“张文通的事,小侯爷的心里还是一疙瘩,他只是由己及人,怜惜那个戏子罢了。”
“封侯这么久了,他都没有问过政务,今天只是因为他恰好在场。”
“大人不如给他个面子,以后万一有需要,也好向他开口啊。”
最终,阳春戏班里所有与本案相关的人物,都被谢澄安带回了侯府。
突逢变故,孙驰也顾不上潘子素和萧明允的爱恨情仇了,可是他们刚一进了侯府的大门,迎面就碰上了萧明允。
孙驰看了萧明允一眼,然后就很紧张地看向了潘子素,萧明允先把谢澄安揽了过来,然后也看向了潘子素。
潘子素还沉浸在失去李丰的悲痛里,所以还是闷闷的,没有什么反应。
谢澄安:……
他们认识。
谢澄安:“你都看、听说了吧?先把他们安置在府里吧。”
萧明允:“好。”
八方来财四个小厮,把他们带去了客房,这个院子里没有别人,谢澄安叫他们自在一些,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八方来财。
蒋琼:“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小丰,我要是再快一步就好了。”
孙驰:“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别自责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伤养好。”
作为戏班的代表,安置好了众人以后,孙驰有必要去拜见一下侯府的主人。
戏班的名声再大,他们也是平民,而谢澄安和萧明允是贵族,所以孙驰见到他们,是要行跪拜礼的。
谢澄安:“孙班主快起来吧。”
谢好:“侯爷,我去打探过了,阳春戏班周围有官兵围着呢,不用担心财产损失。”
谢澄安:“好,你先下去吧。”
几个人商议着目前的形势,那个凶手如果能够活下来,那么蒋琼的量刑就不会很重,可是如果他死了,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蒋琼:“我正在回忆台词,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他,我是听见登台的脚步声,才看见他的。”
“那个时候,不应该有人登台,我以为是谁记错了顺序,直到他砍向了小丰,我才觉得不对,我就赶紧跑过去,想把刀夺下来……”
具体的争执过程,蒋琼也记不太清了。
戏班明文规定了,观众不许录像,但还是有人用通讯木牌偷偷地录,萧明允隔空探物,把那块木牌拿了过来。
萧明允:“这是我找到的证据。”
那块通讯木牌上,清晰地记录了凶手杀害李丰的过程,还有蒋琼和他争执的过程。
萧明允复制了一份,然后就悄悄地,把通信木牌还了回去。
他们看完以后确定了一件事,确实是蒋琼把刀扎进对方肚子的。
谢澄安:“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杀人在先,所有的观众都能为你作证。”
“现在就看这个凶手能不能活下来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争取给你减刑的。”
关进大牢的时候,谢澄安听小黑球说过,有一位妻子被欺负了的丈夫,在救他妻子的过程中失手将歹徒杀害,那位丈夫被判了死刑。
可是王驴子调戏新婚小媳妇,也被人家的丈夫砍了一刀,但是因为王驴子没死,所以那位丈夫被判了无罪。
天色已晚,孙驰和蒋琼先去休息了,临走的时候,孙驰又意味不明地看了萧明允一眼。
谢澄安:……
他们肯定认识,可是为什么要遮掩呢?
萧明允:“你放心吧,我用精神力修复了他的伤口,他死不了,明天应该就可以审了。”
谢澄安:“没有别的要跟我解释的了?”
萧明允想了想,说:“李丰伤得实在是太重了,他的脖子几乎被、我也没能来得及、”
谢澄安:“停停停!你觉得,我是在怀疑你见死不救吗?”
萧明允:“不是、”
谢澄安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明天我要去旁听,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