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群在湖的对岸,它们被两人惊飞,如今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水边。
萧明允躲在不远处的树上,物色着今日的“苦命鸳鸯”。
以萧明允的箭法,打中它们很容易,但是大雁夫妻不会配合他,站在能够一箭双雁的角度。
打中一只,会惊飞另一只,一旦四散逃开,萧明允就不认识雁老公、或者雁老婆了。
有一种方法是把大雁绑起来,人远远得走开,它的伴侣会来找它。
但是这个方法不确定时间,可能是一会儿,也可能是好几天。
还有三天,温财主就要给女方下聘,这个方法怕是来不及了,还是一箭双雁最为保险。
半个时辰过去了,雁群也没有动静,吃饱喝足了都不想动弹,就在那里啄毛、啄毛、啄毛,每日梳妆打扮,都得花费不少时间。
萧明允穿梭在树林里,因为不能把雁打死,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角度,还差点被发现。
大雁十分警觉,一旦察觉到危险,便会立刻给同伴报信,它们会躲起来,很久都不出现。
谢澄安解开大鹅嘴巴上的草绳,本是怕它惊飞大雁的,现在,他要派它去惊飞大雁了,面对同量级对手,它们不会那么惊慌。
大雁夫妻正在相互梳理羽毛,突然有一只大白鹅,脖子上戴着草绳做的长长的项链,怒气冲冲地闯了过来。
大雁夫妻不知它的来意,出自本能先飞开了,因为挨得近,展翅时有大面积的重迭,给了萧明允一个绝佳时机。
大白鹅捶胸顿足,热泪两行,叫你们快跑你们不听嘎嘎嘎!
它一边哭,一边被谢澄安收着草绳牵了回去,还被套上了嘴。
大雁夫妻:……
它不像是来报信,倒像是来偷家的,话说,它们就是因为想飞,所以才被射中的。
萧明允很想和谢澄安在大雁湖边玩一会儿,或者睡个午觉,这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打扰。
但是他们赶着去温财主家领酬金,他们是飞着来的,时间还早,完全来得及去一趟县里。
让大雁在家里过夜,还要担心像上次那样招来狼群,或者其他食肉动物。
每走一段路,萧明允就上去看一看方向,两人用了半个时辰,从最短的距离下山,把大白鹅放在家里,带上干粮就出发了,他们决定吃鹅,所以要把鱼卖掉。
突然有了好消息,温财主亲自出来迎接,他从头到脚,每个动作都写着好开心呀。
大汉拎着对雁,它们紧紧地依偎着,不知道饿了几天,两只雁都没什么精神。
温财主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有些不喜,实在不行先买下,喂两天看看?可是万一喂不活,不是自己给自己添晦气吗?
查验的小厮发现,两只雁的肚子上都有一个大窟窿,虽然止住了血,但是看它们奄奄一息的样子,怕是伤到了内脏。
给人送聘,怎能用将死的雁?温财主脸上都快挂不住了,这人真不懂事,还是故意给他找不痛快?大好的日子、大好的事,真晦气!
小厮连忙指了指大雁肚子上的窟窿,说实在不好意思,送聘用的雁不能带伤,大汉也没说什么,扭头走了。
实在不行就用鸡.吧,温财主皱着眉头,抱着胸,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温财主可以不开心,但是小厮不能,如果他们都冷着脸,言语埋怨,以后就没有人愿意揽他们的差事了。
小厮很热情地:“这位小哥,快请。”
小厮仔细地检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翅膀上的血液本来就少,打到大雁的第一时间,谢澄安就给它们敷上了止血的草药。
翅膀与躯干不同,为了好看或怕大雁飞走,有的人还专门修剪翅膀呢。
有精神,有活力,他喜欢!温财主非要自己再检查一遍,每个动作都写着好开心呀,被大雁叨了一口,温财主反而高兴得连声叫好。
一看萧明允还拎着两只兔子三只鸡,顺路打的,温财主一高兴,全买了。
包括那条不太欢实的鱼,虽然不欢实,但是还活着,野生动物的生命力很顽强。
订婚宴的菜品都是超额准备的,平时也有稳定合作的猎户,温家不缺肉类。
但是温财主是在大门口张贴告示的地方,接待的萧明允,很多人围着看呢,不全买了多没面子。
最重要的是,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温知严把酬金兑了现。
告示贴出来的时候,就有人说二十两只是个幌子,根本给不了那么多,看不起谁呢?
猎户们和看热闹的人们,把萧明允围了好几层,或是问他在哪儿打的,或是夸他技术好。
或是恭喜他领了钱,或是夸他生得俊,大汉叼着稻草,看了看手里奄奄一息的大雁,转身离开了。
有位婶子问萧明允娶没娶妻,萧明允说他已有家室,大家开始哄笑那位婶子。
谢澄安小小的一只,很容易被人群淹没,他看着人群中心被称赞的萧明允,高兴之余又很快清醒。
萧明允生得好看,字也好看,还有百发百中的本事,他呢?诶?一袋钱突然跑到了他的手里。
萧明允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了此起彼伏的赞美和祝贺,他穿过人群,把钱交给了老婆大人。
萧明允:“要不要逛逛?”中午就啃了个干馍馍,肯定饿了。
阳光洒在萧明允高挺的马尾,微风吹过,在谢澄安眼里扬起点点光影。
在大庆,普通百姓没有别的发型,几乎全是丸子头,一切都是为了干活方便。
可是萧明允嫌丸子头麻烦,也未到及冠的年纪,所以总是梳高马尾,倒也干净利索。
谢澄安最先喜欢上的就是萧明允的头发,青丝如瀑,光彩照人。
不自信的情绪一闪而过,这么优秀的人挣了钱还要交给他,所以他才是最厉害的。
谢澄安:“好呀,你想吃什么?”
喧闹又忙碌的白天,不肯给大脑胡思乱想的时间。
二人离开温府的时候,恰好遇到温财主的二公子温如玉。
他兄长过两日就要定亲了,他便跟书塾请了假,有人来借那本惊艳了整个书塾的《孟子》。
温如玉:“爱惜着些,别弄坏了。”
温如玉的同学:“知道,必定比我家的传家宝还爱惜。”
谢澄安和萧明允对视了一眼,眼睛里有着不能宣之于众的骄傲——他家小鱼儿写的/他写的。
谢澄安的眼里还有些不甘心,萧明允摸了摸他的头——不打紧。
打野猪的时候,谢澄安的衣裳被树枝刮烂了,缝一缝还能穿,他不想买。
萧明允说那件留着进山穿,再买一件平常穿的,今日赚了二十三两,他要给小郎君买一件纯棉布衣,棉布衣在整个筑阳县里都算好的。
吃饭穿衣量家当,就算买了,谢澄安也不敢穿,会被人说浪费、不懂事、装、显摆、等等,他最终还是选了一件麻布的。
但是他试衣裳的时候,把钱袋给了萧明允,萧明允偷偷地把那件棉布衣买了。
淡青色的,很符合谢澄安的气质,二两银子一件,配上一条黑裤子,也要纯棉的。
三家村不管男女老少,裤子只有两种颜色,黑色,或是未经染色的原麻色。
谢澄安:“爹娘会生气的。”
萧明允:“爹娘不会生气的。”
谢澄安:“哎呀你不懂,我们去退了。”
萧明允:“那你跟我讲讲嘛。”
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母同胞的兄弟都会因为那个多吃了一口肉,这个少吃了一块馍而争吵,而不睦,更别说婆婆和儿媳妇了。
公婆穿的衣裳,是婆婆自己做的,他穿成衣已经很过分了,怎么能买这么好的?一次两次不要紧,总是搞特殊,大家会有意见的。
萧明允:“我的衣裳也不差,所以不是你搞特殊。”
谢澄安:“你穿好的是应该的,我不能穿那么好。”
这是什么逻辑?萧明允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小·无所不知·热心村民·天爷:“冒名顶替综合征,简言之就是觉得自己不配。”
萧明允:……
萧明允醒来已经有些时日了,他对三家村的人和事全都不感兴趣,但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谢澄安,他不得不去观察他们。
谢澄安起晚了,怕他娘生气,是因为三家村有很多因为起晚,而被公婆训斥的例子。
他不敢买新衣裳,也不敢买好吃的,是因为三家村的儿媳们,十有八九都不敢买新衣裳,都不敢买零嘴。
家里的银钱和吃食全都要紧着丈夫,孩子,公婆,最后才是她们。
要是敢给自己花上一点点钱,公婆就算明着不说,但是接下来的好长时间里,她们都会被公婆从其他的事情上面纠错处。
谢澄安的害怕从来不是庸人自扰,也不是无中生有,是因为他的成长环境就是如此。
他要做的,绝对不是否定谢澄安害怕的情绪,而是用行动一点一点地告诉谢澄安,他值得。
他会永远宠爱他。
萧明允:“拜过天地我们就是夫夫,说好的相亲相爱、白头到老,难道我们只能共苦,不能同甘?”原来,他也有用得上大道理的时候。
谁要和他白头到老了,他可没说过,要反驳的东西太多了,谢澄安只能一个一个来。
谢澄安:“要同甘、那就让爹娘和大哥都穿好的、”
萧明允打断了他:“我买的料子没那么差,娘自己要学着做衣裳,她又没别的事,跟婶子们一起做做衣裳、说说话,还有趣一些。”
在心里比个胜利的小耶,甚至想蹦一下,没反驳就是同意了!不离了!小郎君答应和他白头到老了!
气死他了,萧明允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对,每一句话都得反驳,谢澄安顾不上先前没有反驳的内容了:
“没有别的事就不能歇一歇吗?不做衣裳也能和别人聊天,魏家的婶子没一个做衣裳的,不是照样聚在一起聊天?”
气死他了,小郎君说的每句话都不对,每句话都得反驳。
萧明允:“你也做饭,你也洗碗,你怎么不说,又不是娘一个人做。”
谢澄安:“到底是不是你亲娘啊?”实在说不到一块就离了吧!好麻烦!
萧明允:“是我亲娘也得用事实说话。”
寻常时日,寻常巷陌,小夫夫就婆婆是喜欢还是被迫做衣裳,展开了一场辩论。
看吧,话题已经从谢澄安有没有资格穿纯棉布衣、转移到了萧母是不是自愿做家务。
话题转移成功,再比个胜利的小耶,小小声,别让别人以为他们在吵架。
萧明允:“她这是活到老,学到老,每做成一件衣裳,她都特别有成就感。”
谢澄安:……
这个人好犟啊!
谢澄安:“那是因为新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得做,眼睛会花的,手也、”
萧明允:“我们打个赌吧!”
趁小郎君辩得上头,赶紧,就赌谢澄安穿上这件棉布衣,萧父萧母会不会生气。
如果不生气,从此以后谢澄安什么都得听萧明允的,如果生气,反之。
毕竟是萧明允的亲爹和亲娘,谢澄安一下就没有底气了,便把赌注改成了答应对方一件事,对胜利的渴望,成功地让谢澄安忘了要退衣裳。
挣钱不容易,萧明允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花钱也这么不容易。
莫得感情的小天爷:“还不是因为你家穷,人家只是太懂事了。”
萧明允:……
好吧,那就赚更多的钱,盖一间漂亮的大房子,到时候,他要给小郎君买天香缎、买浣花锦、买金丝!看谁敢说三道四。
约好赌注,刚好路过一家面馆,两人打算吃碗阳春面就回。
再晚就要赶夜路了,他们身上带着二十两银子,不安全,却没想到在面馆遇上了熟人——南山医馆的朱小雨。
朱小雨端着两碗面,一身伙计打扮,他看到谢澄安,明显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