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五眼疾手快,一下把柳白真拽了回来。

  “公子别去!”他挡住柳白真,抽出了长剑,“主子不对劲——”

  柳白真反手一掀,从他的剑下钻了过去。他当然知道不对劲!秦凤楼那张人物卡现在就在本人的头顶转个不停!

  就在这时,秦凤楼整张脸从灰色变成了紫黑的颜色,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的却是虫目。

  在场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倒抽一口凉气。即便是和秦凤楼从小一起长大的什五,都忍不住往后连退几步,满脸恐惧。

  柳白真怔住了,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秦凤楼?”他颤着嗓子轻喊。

  对方看向他,虫才有的复眼长在人类的脸上,说不出的恐怖。他那样看着柳白真,黑色还在朝着脖子蔓延,几乎就像人类在逐步变成虫子。

  柳白真不敢置信,难道晚了一步,秦凤楼的身体已经彻底被蛊虫占据?他脑子一团乱,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柳……白真……”床上的男人突然说话了。

  “你在叫我的名字?”柳白真惊喜地往前一步,“你还记得我?”

  男人冲他裂开嘴笑,慢慢地伸出手。

  柳白真想也没想也抬起手,下一秒就被白容往后拉了过去。老巫祝脸色铁青,呵斥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想被虫子吃掉吗?!”

  又让所有人后退,一圈驱虫粉便洒了出去,床上的“人”立刻放下手,缩去了角落,看上去十分可怜。

  柳白真原本还要挣扎的,见状心立刻凉了。

  这不是老秦……

  再看什五,已经绝望地跪在了地上。

  老巫祝看着自己手掌心,金线蛊似是恢复过来,昂起虫首发出古怪的声音,就好像看到什么威胁极大的存在。

  他疑惑地看过去,怪了,往日被蛊虫反噬的人,也不是这种表现啊。那基本上都和行尸走肉差不多,没几日,就剩一张皮子了。

  “嘶——”他捻了捻胡子,一脸不解,“不对啊,不对不对……”

  柳白真听了满耳朵的“不对”,心里难免生出些希望。他再次看向那卡片,上面没有任何变化,反倒安心许多。

  没变化就代表人还是那个人。

  秦凤楼真要变成虫子,卡片信息怎么也得更新吧?

  他看向白容手里的蛊王,回忆起这细细的虫子被弹飞的那一刹,秦凤楼虽然是第二次作为人物卡被抽出来,但保护罩依然发挥着效果。

  可恨的是,太有效果了,连救命用的金线蛊都无法进入他的身体。

  “白大人!”

  什五喊道,“主子好像又发作了!”

  两人紧张地转头,就见床上的“人”忽然仰头倒下,高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抽搐,手脚反弓,像垂死的虫子正在挣扎,画面怪异可怖。

  “啊————!!”

  他快速地抖动起来,张着嘴发出长啸,连手脚的皮肤都彻底变成了黑色。与此同时,他身上那层淡淡的金光反而愈发明显,金光越盛,他的反应越大!

  柳白真见此有个猜想。

  “白大人,你快看,他体内的蛊虫是不是要出来?”

  白容对先前这几个年轻人说的什么神通半信半疑,可是秦凤楼身上莫名发出的金光,以及弹飞了他的蛊王,又是他亲眼所见。

  他不得不慎重对待这个所谓的“保护罩”,心里猜测,许是和金刚罩铁布衫这类功夫差不多。

  “若是防外,老头我还能理解,这体内的蛊也能防?”他忍不住往前几步,探头细细观察。

  柳白真没法跟他解释,那保护罩并非是物质层面的保护,而是等同于规则上的排斥,无所谓体内体外,只要是对秦凤楼的伤害,理论上都能被“排斥”出去。

  蛊虫自然也可以!

  他焦急地看着竹床上的人,对方在他们对话期间,双手卡住了自己的脖子,发出咔咔的诡异声响,两眼翻转瞪向天花板,下肢更是胡乱蹬踏。

  白容托着金线蛊抬头,他这屋角有一只蜘蛛借住,这是蛊虫极为厌恶的。寻常蛊婆家中绝对不能有蛛网蚁穴,只是他的金线蛊并不惧怕蜘蛛,故而留了这么一只。

  癫蛊的蛊虫看来还是一般虫。

  竹床上的人挣扎了足足四个时辰,从子时到天明,什五等着等着,本来还害怕,后来太困了,靠着门睡了一觉。

  只有柳白真和白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竹床。

  一直到午时,白容瞅准了时间,让柳白真举着竹竿,一下子将竹床上方的茅草屋顶捅了大洞,正午的太阳直射下来,正好晒到竹床上。

  秦凤楼猛地僵直,身上的紫黑色就像一条蛇在皮肤下游走似的,快速地褪去,聚拢到了额头,随后又从眉心沿着太阳穴到了咽喉——

  “来了!!”白容精神大振,大步跨到床边,伸出手。

  柳白真一看,只见老巫祝手心那条金线蛊骤然膨大,如同小蛇,张开了口器,如同等待被投食一样。

  他紧跟着看向秦凤楼,对方头朝后仰去,嘴巴不断地张大——他甚至担心那嘴会裂开——然后一道黑影倏地从那张嘴里飞出,带着极为刺耳的嗡鸣!

  蛊虫!!

  金线蛊骤然窜起半米高,咬住了那个黑影,最后掉到了竹床上!

  这全都发生在几秒间,众人还没回神,已经结束了。

  柳白真和什五定睛望去,见竹床上,一条小蛇状的金色长虫,咬着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紫黑色飞虫。那飞虫长得极其渗人,生有六对差翅,每片差翅的前缘都有个翼眼,而翅膀中间更是四不像,头部如同苍蝇,中部像是蠕虫,尾部却似蛇尾。

  金线蛊就咬着这么个怪虫,仿佛吃什么美味似的,大口大口吞咽,翅膀和麟粉撒得满床都是。

  什五捂住嘴,忍不住干呕起来。

  柳白真还顾不上恶心,马上去查看秦凤楼的状态。从那虫子飞出去以后,秦凤楼原本灰败的脸色立马恢复了红润,整个人也平静下来,安然入睡。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个健康的大小伙子。

  他心脏砰砰直跳,伸手把住这人的脉,和前段时间不同,脉象平稳有力!

  “白大人,您再帮他看看!”他连忙喊白容。

  白容正笑眯眯地守着他的金线蛊加餐,闻言不耐烦地咂咂嘴,伸手摸了一下,立刻摆摆手:“行啦行啦,再喝一段时间的药驱一驱虫卵便彻底好了!”

  “彻底好了是指他不会再发疯?”柳白真不敢相信地追问,“也不会再失眠和头疼?”

  白容叹口气,指着金线蛊旁边的蛊虫残尸:“癫蛊就在这儿,他还怎么发疯!”

  柳白真高兴地差点哭了,看那金线蛊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等秦凤楼好了,我一定买上几大盆虫子给它做谢礼,让秦凤楼亲自送!”他转身把什五拉起来,“什五,你快点送消息给其他人!”

  什五吐完了又开始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拼命点头。虽然先前白容也说主子有的救,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主子自己放弃了治病,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柳暗花明。

  他抓住柳白真的胳膊,看着这人哽咽到说不出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激。

  头一次见柳白真还是在黑店,这人像死猪似的被倒挂在厨房里待宰,他上去割断了绳子救下人,柳白真拼命跟他道谢……

  谁能想到,他救下的不是个落魄少年,是主子的救命良药!

  “等一下,”柳白真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召唤的人最多只能停留三天,也就是说,老秦随时可能自己就回去了,他回去的时候没有预兆,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呢。”

  他只好转身可怜巴巴地瞅着老巫祝。

  白容托着吃饱喝足的金线蛊,翻了他一个白眼,转身朝药房走去:“要不是看在我的小虫得了这点好东西……行了,我去搓点药丸子给他带着。”

  柳白真嘿嘿笑着,祈祷秦凤楼能待满三天,起码养一养身体再去造反。

  秦凤楼这一觉睡得极沉,似乎要补足这段时间失去的睡眠,又从天亮睡到天黑。直到第二天破晓,随着日头照到房间,他才皱着眉头,慢慢睁开眼睛。

  他怔怔地看着四周,一切景象都带着淡蓝色的光,清晰柔和。他的眼前没有重影,没有幻象,头脑清爽,没有丝毫的疼痛。

  莫非他是死了?

  “主子,你醒了!”什五满脸欣喜地凑到他面前,额头还有床沿留下的印子。

  秦凤楼反射性地伸手推开他,触手的温热告诉他,这不是他的想象。

  “我——”他一张嘴,被自己嗓子的沙哑吓了一跳。

  什五拍了拍脑门,赶紧跳起来:“我去给你倒一碗水!”

  秦凤楼端着碗喝水期间,什五叽里呱啦把这几日的事情告诉他。

  他对于自己领兵压到明华门下还有点印象,身上发光也记得,听什五这么一说,便和自己的记忆对应起来,倒也接受得很快。

  “白真呢?”他打断什五问道。

  什五一脸“你终于问了”的表情,犹豫道:“公子前头受了你大半夜,这会儿说是有点事要去办。”

  秦凤楼镇定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等到什五说到“金钟罩”驱蛊,说到拳头大的虫子从他嘴巴里跑出去,说到那金线蛊吃虫子,他彻底喝不下去水了。

  白容早上起来打着呵欠去看药炉,端了一碗药溜溜达达过来,一推门,就看到什五手足无措地大呼小叫,而床上那个,趴在床边吐得直不起身。

  “……”

  老头看了看手里的药。

  这药也是催吐的,但是秦小子已经吐得差不多了,药还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