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真心急如焚。

  他原本计划着拿到药就赶去桐岭府,没料到制药出了些风波,耽搁四五日。就这么四五天,什五收到消息,秦凤楼竟然已经干倒了南湘王府,人往北边去了!

  这还是人么!

  什五想和他一道走,可腿还没好透,柳白真岂敢让他冒险?所以这才偷摸过来拿了药就跑。

  柳白真牵走一匹马,穿过山洞顺利地走出了万山城。万山城里四季如春,到了外头不过一山之隔,却是盛夏酷暑。

  简直恍如隔世。

  他翻身上马,除了背上薄薄的包袱,只有腰侧垂挂的一把刀。来的时候,秦凤楼还陪在他身边……

  柳白真想到自己的卡,愁容满面。从那次之后,卡池夜夜都发出异样的光,不光贺固安的人物卡,连他初次试抽的那张卡也开始发癫,不知是何道理。

  他走出瘴气,虽然事先服下了清心丹,依然觉得晕晕乎乎,休息了一刻钟,眼前将将恢复清明。

  秦凤楼的目的非常鲜明,就是要先灭了四王,再对付小皇帝。只是东禹王的封地太远,且实力最强,所以势必只能跳过东曷草原。

  目前他已经灭了南湘王府,一路北上,应当是直驱通州。什五对着舆图对他细细解释过,西靖王原本当在西边戍边,但他吃不得苦,求得先文帝将府邸安置在了通州,离京城便只有几十里路。

  先文帝在时,自然不担心这个弟弟有异心,如今西靖王却成了京城的大患。

  北茂王的封地在距离通州六七十里的居何关。按照路线来说,北茂王是非死不可的,灭了北茂王,正好经过通州了结西靖王。

  柳白真心道,这还有啥好说的,直奔北茂王的封地雍州府呗。

  他却并不知道,秦凤楼的军队比他想象得更要迅疾,此时已经占领了雍州府。

  雍州府地处整个大秦的北边,再往北便是北胡。按理说,封地就在军事要地,北茂王应当是个铁血亲王,然而实际情况相差甚远。

  早在赫南太子时期,北胡就被他打得差不多了,年年朝贡。现在的雍州府,当年还是北胡头领托托里黑的部落所在地,也被秦光孝带着军队打了下来。

  到北茂王举家搬到这里时,北胡早就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北胡了。

  最重要的是,在封地旁附近的居何关还有驻军,驻军统领也是当年离开了东曷草原的凤翎军一支。

  说来也耐人寻味。高祖废了大儿子的太子之位,解散了他的凤翎军,但是对离开的那几支队伍,虽说没有重用,可也没有弃而不用。

  柳白真听什五说的时候,就怀疑老皇帝当初是不是后悔了,否则怎会将废太子的人安置在军事要地上?毕竟当初这几支队伍明面上是和秦光孝拆伙了,但也很可能是废太子保存实力的计策。

  不管怎么说,秦凤楼这一去,立刻就能再吸收两万余人的精兵。八万多人浩浩汤汤杀去京城,小皇帝即便加急抽调周遭的驻军,少了人数最多的王含这一支,最终也无法和秦凤楼相抗衡。

  柳白真策马疾驰,顶着烈阳一头汗水。因为还胡乱想着事,他并没有注意到宽阔的官道上竟然只有他一人一马。

  太热了……暑气蒸腾,汗水咸津津地淌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单手持缰,抬起一条胳膊擦汗,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先是身下骏马猛地一震,整个马躯失控地飞起往前,紧跟着他的耳边响起骏马凄厉的嘶鸣,他被甩了出去。

  不好!

  柳白真瞳孔骤缩,在半空中瞥到地上的绊马索——不,还有别的——是箭矢尾羽划过空气时轻颤的声响,直冲他来!

  他在半空中猛地用力收腹,硬生生拧转腰身下沉,落地前的一刹那拔刀点地,借力往左侧翻去。

  脚尖刚落地,耳朵便听到第二声箭矢破空之声。

  他浑身紧绷着听音辨位,几乎来不及用眼睛,便举刀横在脸前,下一秒便被巨大的冲力撞得朝后连滚数下才狼狈停住。

  箭矢如流星,接二连三破空而来,全身冲着他头脚和胸口,辛辣无比。柳白真疲于奔命地左右腾挪,即便想要打断这箭阵也没有机会。

  簇——

  他闷哼一声,杵着刀踉跄撞到路旁的树上,脚腕一侧被流箭划破,就这么迟疑的几个呼吸,四支箭齐发,闪电划破长空一般射向他,一支在肩,一支在左手,剩下两只分别钉住了他的左右脚腕。

  柳白真脸色刷白,额头青筋几乎要爆出,硬是把惨叫声吞进了喉咙。

  哐当,右手的刀也无力地掉落。

  这时候,对面的树林里才走出来十来个人。

  为首的是个头戴玉冠,身着锦绣的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面色黝黑,容貌寻常。跟在他后头的却是一水穿着黑色劲装的青年,其中两人长相双生,背着弓/弩。

  虽说江湖里的人都爱穿黑衣,明鉴山庄的穿云使还戴黑色面具,但这些人的衣服柳白真看着总觉得眼熟。

  哪怕他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

  到底在哪儿见过?

  “好啊,好啊,”那为首的男人鼓着掌,慢慢走过来“真是年轻有为。”

  “小半年了,可算又把你给,逮住了。”

  柳白真勉力抬着头看这些人,冷汗成串往下滴。他一听这话,眼前画面倏忽回溯,定格到了最初的地方,那个漆黑的密道。

  同样的黑衣,差不多的剑……杀手!

  “天魔……六阁,”他虚弱地说,“你是波旬?”

  佛教中有天魔,欲界第六天魔王乃是波旬,四魔之一。此世显然没有神魔,但天魔六阁这神秘的杀手组织却自称第六天,阁主无论男女老少,继承阁主之后都名为波旬。

  他曾夜里听秦凤楼讲古,说三十年前的波旬是一位绝世美人。

  据闻此美人原是江南巨贾家的小姐,十几岁嫁去通州大户,却不能生子,夫家冷待她,她便想和离归家。岂料夫家有意贪图嫁妆,便下药污她与家里雇的苦力通奸,要将她浸猪笼。于是她愤而杀死苦力和丈夫,放火烧死夫家,人便不见了。

  后来她再出现,已经有了绝顶武功,还生了个孩子。

  这个锦衣男子据说就是那个孩子。

  柳白真当时还奇怪,既是被强迫怀上的,何必生下来。秦凤楼却道传闻若是真的,只怕那小姐也不甘夫家栽赃她不孕。生不了孩子未必就是土地的事儿,说不定是耕牛没种呢?

  可惜从古至今便是如此,女波旬还算挣出条路,更多却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波旬掂起柳白真的下巴看了半天,嘴角依然挂着笑。

  “我一直在找我那逆徒,可他不知被秦庄主藏哪儿去了,”他好奇地问,“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次,你究竟怎么逃脱的?”

  柳白真也看着他,不答反问:“你为何长得不像你母亲?”

  不是说绝世美人吗?这才第二代,不至于基因就稀释成这样了吧?

  “……”波旬嘴角抽抽。

  “还是头一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他倒也不生气,“关于我母亲的传闻很多,也不知道你听的是哪一种?”

  柳白真望着天空中闪烁的金卡,随口道:“秦凤楼跟我说的。”

  “哦,秦庄主。”波旬点点头,“他跟你说的,那就不是传闻了。我父亲是个码头苦力,相貌丑陋,天生六指头——”他伸出左手给柳白真看,果然也是六指。

  “所以我即便努力长了,也不过中人之姿。”

  他顺着柳白真的视线看向自己肩上,“白真儿,你在看甚?”

  柳白真疼麻木了,态度十分敷衍。

  “看你肩膀上趴着个小鬼,正在啃你脑花呢。”唉,这半死不活的,也没办法触发人物卡啊。

  他无视波旬骤然大变的脸色,低头看自己脚边的刀。刀也够不着,想自己往上撞都没办法……至于这人,估计还舍不得他死。

  柳白真惨淡地想,这是他最害怕的情况了。

  竟然还得想办法找死。

  秦凤楼啊秦凤楼,这次找到你,小爷不把你的蛋打出来,就跟你姓!

  “师父,马车来了。”

  一个黑衣人过来恭敬道。

  波旬忍着去摸自己肩膀的冲动,往后退了退:“点了他的穴,再去拔箭——等等,再弄点蒙汗药。这小子杀人狠,对自己也狠,防着他冲穴。”

  柳白真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冲什么穴!

  他又不是傻子,手脚都被箭射穿了,冲开了穴道难道就能动弹吗?

  “等一下,我还有个问——”

  他突然想到个疑惑,还没问完,那黑衣杀手一指头点在他睡穴上。他眼前一黑,无知无觉地往下倒,要不是对方接住他,怕要扯烂伤口。

  波旬走过去,轻轻地掀开他的衣领,雪白的后颈连着干净的皮肤。

  黑衣杀手大吃一惊:“师父,没有图!难道我们抓错人了?”

  “长相没有错,”波旬脚尖挑起那刀,拿在手里反复端详,“佩刀也没错。样样条件都符合,又刚从万山城的方向过来,除了柳白真还能有谁?”

  “那……”

  波旬脸色阴郁:“先带回去再说,我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