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英带着队伍返回京城,他了却一桩压抑十几年的心事,心情大好,连赶路都赶出了春游的闲适。

  他甚至开始盘算,等休沐的时候,多凑个几日假,好带着妻儿前去明鉴山庄拜见师父。

  嘿,还能让儿子从师父那儿骗点好东西。

  他美滋滋地畅想着,手下驾马赶上来。

  “大人,后头有马队过道。”

  韦英回头一看,远处果然黄沙弥漫,马蹄声震天。

  怪了,这条路可是通往京城的官道,哪来这么大规模的马队?他眯着眼试图看清楚,领头一个红影从远到近,赫然是薛佳玉!

  “嚯,”他勒住缰绳,喃喃道,“这丫头怎么来了?”

  莫非是师父还有话交代他?

  薛佳玉日夜不停地赶路,一身红衣尽是黄土,眼神却亮得惊人。她远远望见了韦英的队伍,伸手一指,喊道:“全部绑起来!”

  她身后的穿云使便如狼似虎一般将韦英等人团团围住,他们抬起手,铁护腕内/射出带着钩子的绳索,转眼就把人捆得结结实实,纷纷落马。

  “臭丫头,你干什么!”韦英大怒,还当这小师妹不知轻重,偷摸过来报复他。

  薛佳玉嘴角挂着笑,靴子一抬,就掂起他的下巴:“六六,过来。”

  “你!”韦英气得头晕,无奈他被点了穴,这丫头捆他跟捆猪似的,一动不能动。

  他眼睁睁看着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穿云使翻身下马走来,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师姐。”这护卫掀开黑甲面具,露出一张堪称稚气的脸,听声音绝不超过十六岁。

  薛佳玉上下看他,满意地点头:“不错,就你了。”

  六十六便低头认真地盯着韦英看,把韦英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师妹,我若是哪里惹你不快,你大人大量,我下回一定带着大礼跟你赔礼,”韦英忍着怒火,低声下气道,“我这是回去复皇命,耽误不得!你赶紧放开我,免得给师父惹祸!”

  薛佳玉却似听不见一样,又喊了十来个穿云使,这些人走到其余禁卫军的旁边,蹲下去不知在看什么。

  半晌,六十六抬头对她说:“师姐,我好了。”

  韦英悚然看他,他怎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紧跟着,他又见这人掏出一堆瓶瓶罐罐,跟女子上妆一般往脸上涂涂画画,两刻钟后,另一个“韦英”站在了他面前。

  好家伙,难怪他看着眼熟!这人的身形同他差不多,这会易了容,十成十的相像!

  他浑身发冷,见鬼似的瞪向薛佳玉。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他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薛佳玉你是不是疯了?”他仰着脖子,拼命想要冲破穴道,结果被薛佳玉一手刀砍晕过去。

  六十六便上前扒下了他的铠甲,又找到代表身份的铜符佩戴上。剩下的人,除了周良都被穿云使替换,他们也各自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

  周良等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晕了丢到马上。

  “师姐,发生什么事了?”跟着韦英前往京城的穿云使头领问道。他实则年纪比薛佳玉大,不过薛佳玉仗着薛情在明鉴山庄作威作福惯了,大家都已经习惯喊她师姐。

  薛佳玉把事情简单告诉他,又叮嘱六十六:“就说周太监路上摔断了腿,不好赶路,只好多留几日。”没办法,庄子里的护卫们没几个矮个子的,就算有年纪小的,也都一身疙瘩肉,真装成太监反而容易露馅。

  何况她只是需要在紧急关头,羽林卫那里能出点乱子。

  薛佳玉看了一眼韦英,犹豫片刻,道:“若是可以,想办法把他们的家人先送出城避一避。”

  “是,”六十六上了马,用韦英的脸和声音道,“师姐,京城见。”

  薛佳玉嘴角抽抽,胡乱摆手:“哎呀快走,恶心。”

  等“韦英”一行人打马离开,她才带着韦英周良等人往回赶。薛情一直心神不宁地等着她,越想越后悔把信给她看。

  “我当她长大了,孰料还是个孩子!”他连连叹气。

  薛娘子倒是淡定地坐在一旁绣花:“去都去了,你担心有什么用?”

  “我是怕她真把韦英杀了!”薛情眉头紧皱,“这档口若是韦英没了,再换个人也是个麻烦。”

  “你若真不放心,怎么不派两个弟子追上去?”

  薛娘子放下绣绷看他,“依我说,便是韦英豁出去站在咱们这头,他也左右不了整个禁卫军三万余人。只要主子打到京畿去,和禁卫军对上那是在所难免的事儿!”

  她看着薛情:“佳玉像谁,也不必我说,你当年好歹也是禁军总教头,过了这么些年,反倒畏手畏脚起来了?”

  薛情一时无言,好哇,说到最后怪到他头上。

  然而正如妻子所说,他也只能等着。不过他设想了许多可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女儿担子竟然这么大,敢弄一出李代桃僵!

  “薛佳玉!”薛情看着倒了一地的使团,眼前发黑。

  “爹叫我做甚?”薛佳玉掏了掏耳朵。

  她大步走进来,随手一抛,鞭子如蛇影弹射出去,挂在了中堂一角的兰锜上,然后就往薛娘子旁边的圈椅里一瘫。

  “娘啊,我可累死了!”她整个人往旁边倒,脚丫子一甩,便把靴子踢到薛情脚边。

  薛娘子捏帕子把鼻子一捂:“快些走开!你这脚丫子熏蚊子都尽够了!”

  “薛佳玉!”薛情额角青筋直跳,“你一个女儿家——”不对,他不是要说这个……

  “爹,”薛佳玉单脚跳过去捡靴子,一副表功的模样打断他的叨叨,“我这招叫釜底抽薪,人都换成自己家的了,还担心到时候没人给我大哥放行吗?”

  薛情噎住了。

  他不禁怀疑起妻子的话,难道他当年也如此不着四六?

  “行了,爹,您赶紧送信给大哥他们,免得到时候大水冲了龙王庙,”薛佳玉把脚丫子塞回去,摆摆手溜了,“这些人就交给您安置了啊!”

  八月初,秦凤楼带着南湘王父子的首级,大军集结六万五千人前往京城。此时,云贵宣抚司署遭到血洗的事情终于传回了朝廷。

  秦凤楼这个名字,突然间人人皆知。

  虽然无人明说,但此人乃是赫南太子嫡孙的消息在暗地里流传开。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竟还能听到赫南太子的名号。”首辅黄逸辰站在大殿金阶下方,此时还未上朝,朝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张阁老站在他旁边,闻言叹气:“可不是么?只是赫南太子的后人怎么会找云贵土司的麻烦?”

  这两者也不搭噶啊。

  黄逸辰不吭声,他隐约知道些内情,怕是和那山河图有些关系。最近西靖王府一直不太平,而东禹王那边突然低调了许多。

  “不管这人是不是赫南太子的后人,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云贵土司乃是封疆大吏,岂能被人杀害后不了了之?”他提高声音,“以老夫的意思,当尽快命令地方驻军前去抓捕,好给榕州府的夷族一个交代。”

  他是内阁首辅,话一出,便意味着此事众臣有了定论。

  “首辅大人说的是,”刑部尚书捻了捻胡子,“就怕此人意不在榕州府啊。”他这么一说,不止黄逸辰心中凛然,兵部尚书也嘶了一声。

  “这会儿东曷还蠢蠢欲动呢,大军都压在了东边边境,要是这个秦凤楼想趁机北上,靠禁卫军这么点人只怕会有大麻烦,”他有些急了,“待会儿我得上奏官家,调集京畿附近的驻军前来拱卫皇城!”

  他们说着话,还没意识到早就过了平时上朝的时辰。

  偏殿里却是剑拔弩张。

  “官家,”赵太后忍着火劝,“你听我一句劝,这个秦凤楼,万不能再容他了!如今外头只知他杀了宝翁义,谁知道他连南湘王府都屠尽了呢!”

  她只要想到那一行行字代表的意思,就是晚上睡着了都要做噩梦。

  那可是南湘王啊!压在他们母子头上的一座大山,堂堂亲王,手上几万的兵,竟然就这么被杀了?

  “这人可是赫南亲王的孙子啊!!”她失控地喊道。当年若不是赫南王世子突然病重,只怕对方根本不会轻易退让,那么现在皇位由谁坐着还未可知。

  赵太后心慌意乱地坐下,莫名感到虚得慌。就好像她偷了主家一件宝物,独占多年,如今失主突然上门讨要来了……

  秦珩笔直地站在偏殿中间,稚气的眉眼间全都是忍耐。

  “娘,南湘王府多年来对我们不敬,秦晖出现在榕州府,说明他们已经有不臣之心。秦凤楼此举难道不是帮了我们?”

  赵太后简直要气笑了:“儿啊,你可是皇帝,怎地如此天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杀了南湘王一个,不要紧,等他灭了四王,难道还会容你坐在这儿?!”

  她不想把当年的诸多内情告诉儿子,免得秦珩多思多虑,来一个退位让贤。可是若不说,秦珩怎能知晓这其中的险恶?

  “官家,贺大人求见。”周炳常在门外说。

  赵太后脸色一沉,反倒是秦珩喜上眉梢。

  他大喊道:“快宣!”

  贺固安理了理红色的朝服,得到允许后,抬脚跨过偏殿的门槛。

  “臣贺固安见过官家,见过圣人。”他俯身行礼。

  “爱卿,”秦珩上前扶住他,“你来看看这封密折。”他把折子递给贺固安。

  贺固安挑眉,低头快速扫完,待看到秦凤楼灭土司屠王府,竟不觉得意外。他又看了“秦疑似疯病发作,数日不见”那两行字,不由沉思。

  这里头定然有什么内情。

  他上一回见到秦凤楼,对方思绪清晰,情绪稳定,虽有野心,但并非指向皇权。缘何一段时间不见,此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官家,”他抬头道,“恕臣直问了,秦凤楼果真是赫南太子的后代?”

  “放肆!”赵太后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