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真拎着裙子茫然低头看自己。

  裙子,发型,连耳环都有了,还少什么?

  秦凤楼一手掂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坏笑道:“娘子啊,好歹也与为夫成婚三载,怎么能一点胸没有?”

  “……”

  柳白真下意识地摸自己,不得不承认,他不但没胸,而且连胸肌也不算有。他毕竟还在生长发育期啊,吃进去的东西都长个子了。

  他心道,谁像秦凤楼啊,胸那么大!

  念头一起,他下意识地动动手指,回忆那种硬中带软的结实触感,一抓一手,好摸确实是好摸的……

  “你在想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嗯?”秦凤楼不知何时贴到他跟前,在他耳边低沉道,“是不是在想——”

  “没有没有!”柳白真面红耳赤地摆手,“我没想你的胸……”

  就知道小骗子一直垂涎他!

  秦凤楼得意的要死,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嘴巴。等把人欺负够了,才把棉衬塞进他上衫特别缝的内袋里。

  他帮柳白真调整了一下棉衬的位置,离远了端详,对方俨然是一位长相英气的小娘子,到时候再戴上帷帽,定然万无一失。

  柳白真转了一圈,叉腰感叹:“我怎么不是姑娘呢?”

  “你若是姑娘,我定要早早求娶,”秦凤楼闻言真心实意道,“入赘也行嘛。”他想象了一下,要是小时候就认识小骗子,他一定会很快乐吧?

  柳白真虽然知道不可能,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如果他能像之前做的梦一样,把秦凤楼带回现代,那日子定然也会很热闹。

  两人收拾了东西彻夜赶路,卯时到了北城门外。天色微明,空气带着点凉意,比白天舒服多了。

  城门外有大片的空地,茶寮必不可少,也有卖早食的,专做赶早排队这些人的生意。还有许多的小子姑娘,头顶着竹扁卖油炸的饧枝,竹筒里装着甘泉水,四处叫卖。

  柳白真骑在马背上,秦凤楼牵着两匹马走在前面一点。他嫌热不肯带帷帽,便系了薄纱覆面,好奇地四处张望。

  他见一家摊子有个穿着短衣窄袖,头发束得高高的蛮女,正搅拌着一口大锅,那锅里煮着绿色的水,一股带点腥苦的热气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

  他忍着捂鼻子的冲动,俯身问。

  秦凤楼低声说:“应该是在煮麂子的苦水,煮好了,和一些内脏野菜拌着吃。本地湿热,这么吃也可以祛湿解毒。”

  柳白真顺着他指的方向,正看见这家摊子的男人赤膊在后头宰杀那麂子,随后就从那只麂子的肠子里挤了些东西端过来,连忙催促秦凤楼走快点。

  “快快,我不行了!”

  秦凤楼故意放慢脚步,还一本正经道:“来了此处,不吃这苦汁拌菜岂不可惜?”

  “这位郎君说得对,”那男主人爽朗地笑道,“小娘子只要吃一回,不怕你不爱吃!”

  柳白真低着头装害羞,反倒引起那女主人的稀罕。

  “关内的娘子可真是娇娇滴滴,长得这般秀气,郎君好福气——”

  秦凤楼笑眯眯地同他们闲扯,还掏出钱买了拌菜。

  娇小黝黑的女主人麻利地烫了各色野菜菌子,又切了薄薄的嫩红色肉片拌在一起,洒了香蓼、胡荽、茱萸和花椒,浇上一勺苦水拌匀了,最后滤掉汁水用芭蕉叶裹好递给他。

  等走远了,柳白真才飞速地捂住鼻子,瓮声道:“中午咱俩分开桌子吃饭啊。”

  秦凤楼摇摇头,结果在通关的时候,他顺手把打包的菜送给了守卫。

  这包菜算得上宴席菜的平价版,值三十几个铜子,尤其是加了野味,比一般的素拌贵一倍。

  守卫一闻味儿就知道是苦汁拌的肉,早上那白家摊子拖了麂子来,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一高兴,连他俩的通关文书都没看就放行了。

  “……这可真是……”柳白真无话可说。

  秦凤楼目视前方:“这边不但有朝廷官员按律收税,还有地方土司以及豪强层层盘剥,底层吏员和兵卒,月饷也就不到半两银。这么一包菜,起码得是一户平民两天的花销。”

  说白了,本地底层公务员只靠工资养不活家小,灰色收入才是大头。

  以前也不是没有父母官想改善民生,但这里收归大秦也不过三代。

  云贵土司是归顺了,十万大山可还有数不清的部族。深耕多年的豪强也如同城外的榕树,砍去外头的气根,殊不知地下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根系,想全除去,伤筋动骨。

  连续几任知府败退而走,这里便重新成了一团浆糊。

  秦凤楼事不关己,反正都是小皇帝的担子。他们顺着护卫们留下的标记,来到了一家关内人开的客舍。

  “两位客官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跑堂的小子问话有趣,蛮族的长相,一口北地话却十分顺溜。

  柳白真差点以为自己的易容被看穿了呢,他俩一看就是夫妻吧?怎么还要两间的?

  “一间,”秦凤楼神态自若,掏了半两的碎银丢给他,“把房间再擦洗一遍,通通风,等我们楼下吃了饭,再去买个新的浴桶,烧一桶热水备着。”

  跑堂的一见银子就笑开花,利索一甩布巾,引着他们来到靠窗的座位,殷勤地把桌椅都擦一遍,“您二位先做,菜我看着上?”

  秦凤楼没吭声,柳白真捏着嗓子道:“不要素菜,捡荤的上,肉别切条,别放配菜。不要虫子!”

  最后一句他说得斩钉截铁。

  小二噗嗤笑出声:“您安心,我们东家是江州人,店里的特色菜都是江州菜。”说罢就给他们报了几样,什么蜜汁鸭子火炙肉,糯米酿藕金银团子,听着让人流口水。

  这时候的客舍打尖住店都使得,大堂没有几道拿手菜,住宿都要受影响。看周围坐满的人,显然这家店口味一定错不了。

  “咳,我现在也没那么挑剔……”秦凤楼穿着蓝色短打,带着黑色的皮护腕束起袖子,一头黑发也只是简单的扎起,看着确实很朴素。他下意识的摸自个儿的扇子,可早就收了起来。

  柳白真想了想,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这人的确不像之前那么讲究。

  等他们回到房间,只见这位不讲究的人背着手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床沿,一边看看床底,最后绕去屏风后,满脸纠结地看着木桶。

  “……你能不能让开?”柳白真衣服都脱了大半,披着外套,无语地看他撅腚在那儿闻来闻去。

  “我在看这到底是不是新桶——”秦凤楼话说一半,转身被他豪爽的模样震住了。

  这人头发半披半散,全身上下只搭着那件短短的蓝布衫。

  他还知道用脱下的裙子挡着些,可依然露出大片雪白结实的身体,汗湿的黑发黏在修长的脖子上,看着更勾人……

  秦凤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喉结干渴地上下滑动。

  “你这是大热天烧灶啊,小骗子……”

  柳白真哼了一声,把剩下的衣服一甩,抬脚就跨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结果另一只脚还没有踩实,就被身后的人压在了桶沿上。

  屏风后的水哗啦啦地响个不停,隐约听到些抱怨的闷哼和湿溻溻的声音,直到水汽渐散,秦凤楼才抱着人出来,满身带着饱足。他怀里的人浑身红得和熟虾似的,早就酣睡过去。

  他小心地把人放在凉垫上,用布巾擦干水,才拽过薄被把人裹住。

  柳白真累狠了,眉头皱着,呼出的气儿都带着热气。

  秦凤楼摸了摸他的脸,指尖碰触到的皮肤滚烫,不由有些担忧。他总觉得小骗子先前那场梦魇并不简单,可自己并无异样,什五也没有示警……

  还是要尽快拿了药引然后离开。

  秦凤楼陪着柳白真睡了一个时辰,等到黄昏时,给他喂了一碗水,才让他接着睡。

  他们的房间正在三楼靠里,左右无人,窗外也没有树遮挡。晚上屋子里没有点灯,靠着那点月色,还是能将屋里屋外看分明。

  秦凤楼等到戌时过半,外头传来鹞子的叫声,三长一短。他走到窗前,见远处的巷子里有一点烛火晃动,正是什五与他约好的暗号。

  他回头看了一眼柳白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撑着窗台,悄无声息跃了下去。

  柳白真睡到半夜,硬是憋醒了。

  他坐在床边懵逼地看着房间,黑乎乎的,除了他没别人。又低头看看自个儿,胸口一直到腰腹,遍布着痕迹,行,先前也不是做梦。

  “秦凤楼?”他站起来,去屏风后头看了看,除了一桶凉透的洗澡水,什么也没有。他甚至还胆战心惊往水里看了看,好在里头没人。

  奇怪,人跑哪儿去了?

  他解决了三急,坐在桌子前趴着等人,等到差点迷瞪,秦凤楼依然没回来。

  “不对啊……”柳白真脑子清醒了,环顾一圈,发现秦凤楼带走了他的刀。他知道这人一般不动用乾元,日常用的都是那把铁扇,这次与他假扮夫妻,连铁扇也收了起来。

  所以秦凤楼带走了他的刀。

  柳白真双眼一眯,火上来了。这狗比背着他去土司府了吧!?

  这会儿已经凌晨一两点,因为宵禁,外头连狗都不叫唤了。他翻出秦凤楼替换的深色短打换上,掏出个布巾把脸一蒙,直接翻窗出去。

  黑漆漆的街头巷尾,只有夜猫机警地窝在墙根,见到墙头一道黑影掠过,发出尖锐的叫声,又引起屋主人梦中叫骂。

  远处两名更夫提着风灯,拿着锣和梆子有气无力地走着。

  “咣——邦!邦!邦!”

  拿梆子那人扯着嗓子喊道:“天寒地冻——关灯关门!”

  柳白真停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墙头,蹲了下来。原来才刚刚四更天,他摸摸下巴,眼下要找个问路的不容易,正好这有两个……

  两名更夫走到了墙角,其中一人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这困倦也会传染,他的同伴紧跟着也张开了嘴。结果,他嘴巴刚刚张开,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捏住了他的喉结。

  “别动。”

  更夫吓傻了。

  打更这么多年,是听说夜路走多容易撞鬼,可他们兄弟没遇到过——难道真有鬼?

  他牙齿打颤,眼睛斜过去想看看兄弟,可另一个人已经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他吓得抖如筛糠,扑通跪在地上磕头:“鬼大爷你饶了小子吧!饶了我吧!我还没娶媳妇儿——我我们家就我一个——”

  “闭嘴,”柳白真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云贵宣抚司署在哪儿?”

  更夫闭着眼哆嗦,想也不想道:“过了桥一直往南,就在靠山最大的那间五进的宅子就是!”

  柳白真抬头看,前方正有一座石桥,另一边太暗了看不清,但料想更夫也不敢骗他。

  他掏出一枚银豆子弹出,正点上更夫的睡穴。

  两人倒成一团,歪在墙边,倒像是喝醉了睡大觉。那银豆子也恰好弹进了对方的衣襟里,算是稍作补偿。

  一刻钟后,柳白真来到了府城最南边的这座宅邸。

  宅邸确如更夫所言,占地广阔,四四方方,正是关内府衙的建筑风格。从正面看,正大门四角飞檐,石狮拱卫,两根红漆立柱分立左右,屋檐下方匾额书“秦宣抚司署”几个字。

  门前有四名身着五色短打的蛮族官兵把守。

  平静,无事。

  柳白真坐在树上,伸长脖子往里看,从他这个位置却只能看见最外层的公堂,也是漆黑一片,没有什么动静。

  难道他猜错了,秦凤楼并没有夜探此地?

  就在他已经要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两排火把从第二进的门穿过,快速移向了大门,随即大门打开,从里面涌出来二十几个同样打扮的官兵。

  柳白真睁大眼,那些人对话用的本地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不过即便不懂,他也知道,里头肯定出事了。

  老秦就在里面!

  他精神一振,无声无息潜在灌木林里,一路沿着围墙奔去。直到他估摸着已经来到后院,才选择里头有树遮挡的地方,窜上了墙头。

  “这里也来几个人!”一名小头目举着火把喊道,“眼睛睁大点,不要让同伙跑了!”随着他的命令,一队人小跑着往他藏身的方向来。

  柳白真心道,来得正好,他还担心混不进去呢。

  片刻后,他直接卡着一人的脖子,把对方甩到了墙外。不等里头乱起来,他就换好了衣服,戴了官兵那种奇怪的竹编的头笼,回到第二进,顺利地混进了大队伍里。

  “戏楼那里有刺客!”刚才那个头目跑过来大喊,“我们少了个人!”

  于是剩下所有官兵都涌进了第四进,柳白真举着矛跟着其中一个人往里跑。他扶着头笼含糊问:“前头抓到那人呢?”

  这官兵年纪竟不大,激动道:“在水牢!我看到了!我们要是抓到同伙,头人会给很多的赏银,用都用不完!冲啊——”

  柳白真于是也激动地跟着冲,心里还在琢磨,秦凤楼到底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