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柳白真艰难地爬上石台,小心翼翼绕到老人的正面。

  应秀峡一身道袍盘坐,肩膀依然那样平直,他手指捏诀,闭目打坐,神态是那般安详,看不出任何异样。

  唯独没有了呼吸。

  柳白真双腿一软跪在应秀峡面前。

  “师父……”他徒劳地喊对方,心里觉得十分荒谬。

  怎么会呢?

  应秀峡明明先前还在和他们说话,明明还精神奕奕!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异常——会是郑英下的手吗?

  不,不会,应秀峡见过他们以后还没有进食……何况郑英那人再憎恨婵素几人,也仍然喊应秀峡师父,可见他对授业恩师还有一丝敬意,应当不至于下毒……

  柳白真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他师父仅仅只是去世了。

  可能是运功不测,也可能是大限已至,总之就是,死了。

  柳白真没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心情,他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但他没有。他只是觉得心底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了依靠。

  “师父,等徒儿救回师叔,再来给您收敛。”他难过地给应秀峡磕了头,离开的时候不忘重新把石门关闭。

  天彻底黑了,殿外的石灯无人上灯油,山风横掠过大殿前宽阔的平台,令人凭空生出凄凉。

  他刻意不去看地上那些尸体,脚步不停地赶往清净殿,先前郑英让常钰二人去那里找两位师兄,定然也在那里安排了人手。

  其他人……应该还活着吧?

  柳白真黯淡的神色掩盖在夜色里,他捂着胸口,学着记忆里师门教过的心法为自己疗伤,运转内力过大小周天,干涸的气海便渐渐生出真气。

  胸口那种撕裂的疼痛顿时好了许多。

  他心里不由想念白大佬,但很快又把这个念头甩开了。白若离教会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凡事靠自己,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顺着祖师殿外的山门往下,走上一刻钟,便又看到了一座小平台。

  平台依山建造了供弟子们日常起居的清净殿,大殿后方还开辟了六七亩菜园,弟子们都要轮流去挑粪担水,种出来的菜不但足够供应整个门派,而且还经常能在集市里售卖。

  柳白真走到平台一侧,便直接掠上树梢,藏在树冠里往殿内看。

  清净殿外果然有人把守。十几个侍卫举着火把站在殿外,里头还不知有多少人。

  方才他也是累昏了头,放走了那个小侍卫,现在看来,那小侍卫竟然没来找自己的同僚,而是真的离开了小苍山,否则那些人岂能不上祖师殿抓他?

  他暗暗松了口气,这里既有人看守,说明里头起码还是大活人。

  柳白真心里还惦记着婵素的安危,忍着焦灼观察半天,见这些侍卫五人一班,每隔一刻钟就互相交错朝两侧巡视。

  这排班看似密不透风,不过等他们走到大殿一侧,那里栽着好些高耸的松树,用石子拼出了一条通往后侧菜园的小路,两对背对背分开的那几秒钟,他便可以顺着松树,从最上方的槛窗翻进去。

  他打定主意,便如同一道轻盈的影子从高树的枝干间点跃而过,最后直接跳到了挨着大殿石墙的一棵云松上。

  下方两支队伍正好朝中间走来,领头的侍卫谨慎地抬头看了看这些黑黢黢的树,目光扫过柳白真藏身之处。这时一阵山风穿过小树林,松针发出簌簌的响声,那些枝干的阴影随风摇动,看来并无异样。

  领头的人便神色如常和对面的人点点头,两队交错而过。

  柳白真已经将呼吸拉得又轻又缓,整个人就像长在了树干上似的,树动他也动,只当自己也是一棵树。

  他在心底默默数着,等到两队的最后两个人快要拐弯,而新的队伍第一个人还没有过来,鼓起一口真气尽数灌入双手,然后扣着光滑的石墙快速往上爬。

  短短三秒,他已经爬到了最高处的槛窗,手指无声无息地支起窗楞,撑着窗框翻进去,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他翻过去的同一时间,又有两队侍卫朝小路走来。

  他单手挂在窗框上朝下一看,这里是清净殿的前东堂,堂内沿着大殿的北面和东边设了两排通铺,大约能睡六十几名弟子。此时前东堂竟称得上灯火通明,幸好他所在之处几乎和房梁差不多高,烛火无法照拂到这里。

  殿内的侍卫不多,五人而已。

  他定睛一看,只见通铺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五六十人,而地上又倒了更多的弟子,粗略一数,只怕苍山剑阁大部分的弟子都在这里了。他找了半天,在一个红漆立柱旁看到两个挨在一起昏迷不醒的人,正是常钰和婵礼。

  所有人都昏着,难怪只需要五个人看守。可这五人一直走来走去,他怎么有机会下去呢?一旦被发现,殿外立刻就会有人冲进来,他一人则罢了,这里还有一百来人呢!

  除非他在这五人示警之前,就把他们解决掉。

  柳白真挂在那儿,心脏因为紧张揪成一团,又冷又沉。机会仅有一次,他要想办法把握住,不,他绝对能把握!

  他把住门框的右臂绷紧,双脚抵在墙面上,将整个身体拉直——就像一根绷到了极限的弓弦,然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弹射出去。

  呼——

  他听到空气掠过耳畔的声音,下一秒他像壁虎一样牢牢扒在了立柱上,柱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一个经过下方的侍卫缓缓抬头。

  一秒、两秒……

  柳白真反手拔刀,猛地跃下,落地的同时一刀割喉——刀尖尚未离开对方的脖子,他又再次脚尖点地朝前,此时他的正前方,第二个侍卫一脸愕然地瞪着他,他便毫不迟疑地将长刀掷出,血水四溅。

  还有两个!

  他越过第二个侍卫冲向了后方的第三个第四个侍卫,左手顺势从尸体里拔出长刀,右手掏出匕首,一左一右割断了两人的气管。

  只剩下最后一人。

  柳白真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他杀了这四个人,已经尽到他自己的全力,这时候如果第五个人离他很远,他没有办法阻止对方喊出声。

  幸好,幸好。

  这人恰好就在他的前方,还背对着他们。

  最后一个侍卫自然听到了声音,他快速的转身,就在这一瞬间,柳白真捂住了他的嘴,用沾着血的匕首,轻轻割断了他的性命。

  手里的人疯狂地抽搐,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可怕声音,这让柳白真联想到了贞子的电影……对方的嘴里涌出许多血,他的手变得湿滑。

  他能感到这个人的鼻息从有到无,身体从紧绷到放松,最后就像一摊死肉。

  哦,确实是死肉了。

  柳白真缓缓松开了手,怀里的人滑落在地。他目光麻木地低头看,对方的双目凸出,脖子上豁开狰狞的血口,还在不停地喷溅。

  他默默地将手和匕首在身上擦过,转身走向常钰二人。

  常钰歪在柱子旁,婵礼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一脸天真。柳白真单膝跪下,伸出手指去试探鼻息的时候,眼前闪过闭目的应秀峡。

  手指感受到温暖的鼻息,他鼻子一酸,长长出了一口气。

  门外又走过两排人影,打断了他的感伤。此时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他轻轻地拍了拍常钰的脸,压低声音喊:“师兄?师兄醒一醒!”

  常钰脑袋一歪,嘴里发出细细的鼾声。

  “……”

  柳白真无法,转头看了一眼,见外头暂时无人经过,便直接一个巴掌用力呼上去。

  “啪——”

  常钰的脸差点被打歪,扑到地上惺忪地睁眼。

  “谁——谁打我?”他捂着脸刚要喊,就被柳白真狠狠捂住了嘴,大约那手上血腥味太重,他终于彻底清醒,惊恐地望着柳白真,“呜唔唔?”

  “师兄,我长话短说,”柳白真快速说,“郑英是本朝西靖王之子,汇贤阁就是他的势力,他将你们调走之后,就让人围住了祖师殿要抓我。我杀了郑英和他的侍卫,过来才发现你们全都昏迷不醒。外头还有不少人,我现在松开手,你莫要出声!”

  常钰大约是想起来了什么,表情变得严肃,他郑重地点点头,柳白真才松开手。

  “师父如何了?”常钰哑声问。

  柳白真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杀死郑英后去了后殿,推开了石门,师父已经……羽化登极了。”

  常钰脸色刷白,嘴唇哆嗦了半天,紧紧抓住他的手。

  “我检查过了,师父不像是……”柳白真抿嘴,“临走时,我已将石门关闭,师父在里面很安全。”他回握住对方的手,焦急道,“师兄,现在最重要是要把人都叫醒,特别是婵礼!师叔去搬救兵,郑英岂能放过他,已经派了人去追杀师叔,我们要救人!”

  “你说得对,我去叫他。”常钰擦了擦眼泪,爬起来去叫婵礼。

  柳白真见他直接捂着婵礼的嘴,然后直接一指点到对方穴位上,婵礼便满脸扭曲地挣扎醒来。

  “……我们这是怎么了?”婵礼捂着肋下,茫然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