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分成前殿和后殿,十数根红漆立柱支撑起高高的梁。

  这三十几人里外围住他,前排的抽出佩刀便以合围之势,一齐劈向他。

  如果换成长戟围成一圈互相交错,直接卡着中间那人的脖子往下压,被困的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硬生生跪下去。这些王府侍卫干这等事最是熟练,换成佩刀,那就是只管捉人,不论死活。

  郑英站在殿门外,沉着脸喝道:“别伤到他的后背!”

  实则他心里翻滚着一股戾气,恨不得命人将苍山剑阁所有人都杀了!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藏宝图,只想要发泄压抑多年的愤怒——可是他不能,他偏偏不能!

  他是世子没错,那是因为他母妃有成算,且只有他一个嫡子。然而父王并不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这小苍山上足足待了二十二年,若不是这次他手下的汇贤阁接触到了藏宝图,他还要待多久?

  说是为了保护子嗣,为什么还要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

  怎不见父王把其他兄弟送走?

  郑英脸色阴沉,看着侍卫们挥刀直下,仿佛已经看到了柳白真血肉模糊跪在他面前的模样,几乎要露出快意的笑。

  柳白真就在这一刻拔剑,他毫不犹豫的果决令这一剑疾如闪电,划过众人眼前,郑英看到他拔剑起势的那一刻,就明白他的侍卫挡不住。

  砰砰砰——

  剑气如啸掀翻了挡在他上方的五六人,硬生生从合围中撕开一道裂口!

  “……”

  柳白真看着自己的剑,完全惊呆了。

  他刚刚只是习惯性地灌注内力到剑身,接着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挥,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威势?

  他愣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往前冲了过去。其中一名侍卫正在爬起来,他的脚步一点,身如轻鸿般地踩了一下对方的头顶,毫不留恋地离开包围圈,剑尖一点直刺郑英。

  “郑——英!”

  柳白真厉声一声,一双杏目凝着怒火,手腕一抖,剑尖像漫天星光散开。郑英瞳孔一缩,右手探向身后拔剑横挡,然后对方那剑狡黠似灵蛇,直接从下方钻入,竟然直接挑飞了他的剑!

  长剑在郑英的下巴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郑英想也不想往后急退,就地一个翻滚,他大掌抓住侍卫的脖子往旁边一丢,顺手抽出了对方的佩刀。

  “很好,”他用刀隔空点了点柳白真,怒极反笑,“长进了!”

  他话音未落,柳白真已经抬脚掠了过来,一柄长剑在手腕上灵活地转了一圈,竟然变成了起刀式,用剑当刀,如如破竹砍向了郑英的头顶。

  郑英自然横刀相抵,两人一个刀一个剑,刀剑相撞碰出一串刺啦作响的火花。他在重压之下朝后退了一步,不由大吃一惊。

  王府制式佩刀的刃长有二尺多,足有四斤多官称那么重,如此厚实坚沉,对方竟然能以剑抵挡?

  这不可能!他愕然地看着柳白真。废物怎么可能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保护世子!”

  一名侍卫反应过来直接扑向柳白真空出来的后背。

  柳白真一心要解决郑英,根本不能分神,他内力虽已经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但在江湖里,内力和剑术不能决定一切。

  一个人哪怕内力微薄,若他有无坚不摧的意志,同样也能蚍蜉撼大象。

  刀风拂起他的鬓发,他发狠往下猛压,郑英那张傲慢的脸终于像石像裂开,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他的刀开始剧烈的抖动,下一秒轰然跪地——

  与此同时,柳白真的侧脸溅上了鲜红的血,肩膀剧痛。

  他满脸狠意,全然不顾右肩上的刀,绷紧肌肉,竟把那把刀强行夹在了伤口中,劲力反噬冲翻了偷袭的侍卫。

  “你……疯了!”郑英沙哑喊道,他再也顾不得撤力就会被斩首,右手一松,在柳白真的刀落下的瞬间,猛地拍向对方的胸口,这一掌置之死地而后生,杀意冲天。

  柳白真想也不想,双手弃剑,直接将肩膀上的佩刀拔出,在飞溅的血中握刀朝下!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怒吼着灌注全部内力,上翘的刀尖从郑英头顶的百会穴狠狠劈了下去。

  砰——

  郑英临死前一掌泄了半数力,仍然拍到了他的胸口。

  噗呲,血液混着脑浆子喷溅了他一脸,他对上郑英死不瞑目的眼睛,喷出了一口血。

  他松开手。

  郑英头顶插刀,慢慢地倒向了地面,抽搐着停下最后一口气。他愕然的表情永远凝固在脸上,一双浅色的瞳孔扩散,倒映着天空。

  大殿内外一片死寂。

  除了之前受内伤爬不起来的几人,剩下的侍卫都呆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殿外。

  “世子……”领头的侍卫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世子死了?”

  柳白真捂着胸口,弯腰捡起另一把落在地上的佩刀,随手掂了掂。

  经过刚才一场短暂的恶战,他发现自己更喜欢使刀。尤其是他现在运用内力并不纯熟,还不如耍刀来得痛快。

  他面向殿内那些侍卫,提着刀悍然而立。

  “你们要是现在走,能走,”他一字一句道,“现在不走,那就别走了。”

  侍卫头领双目赤红:“世子死了,再不能带藏宝图回去,我等迟早也得死!兄弟们,我们人多,此人已经受了内伤,便是车轮战耗着他,也能耗死他——”

  就算主子放过他们,王妃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不如背水一战!

  “头儿说得对!”

  柳白真无奈一笑。

  他单手捂着胸口忍不住咳了几声,一缕血顺着嘴角溢出来。要不是他直接毁掉了郑英的神经系统,郑英的力道减弱了一半,估计他死得还比郑英早。

  他真不想杀人。

  白若离那样的人杀了几百年,人也和疯子没什么区别了。何况他真的很着急,如果能尽早赶下山,也许还能来得及救下婵素。

  这么一想,柳白真看向慢慢围住他的侍卫,眼神冷酷起来。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祖师殿一片血红。

  柳白真浑身都是伤,杵着刀勉强站在大殿里。他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名侍卫,这是个看上去才刚及冠的年轻人,双手握刀与他对峙。

  他们的周围全都是侍卫的尸体,地上的血蔓延一地,靴子踩上去咯吱作响。

  小侍卫满脸涕泪,哆嗦地几乎要给他跪下去。

  “你是恶鬼!”他双手一松,哭道,“你杀这么多人,会遭报应的!”说罢抱着头趴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等死。

  柳白真嗓子全是血腥味儿,沙哑道:“你走吧。”

  “……”

  小侍卫猛地抬起头,“真、真的吗?”

  柳白真站直了,举刀指向他:“你走不走?”

  “啊!!不要杀我!!”小侍卫惨叫着,抱着头一骨碌爬起来,拖着湿乎乎的裤子连滚带爬往殿外跑,连刀也不要了。

  柳白真想要笑,却疲惫地完全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拖着刀,刀尖一路划过石板地面,带起一串火花。一步,又一步,他迟缓地绕过先祖师的神像灵位,沿着后殿长长的回廊,走了足足一炷香,来到了点着无数石蜡的洞窟。

  一扇高八米宽六米的两开石门牢牢地守住了应秀峡闭关处。

  柳白真仰望着这扇石门,喘息声呼哧呼哧地回荡在回廊的尽头。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快死了。

  “师父……”

  他出声,才发现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只得清了清嗓子,从伤痕累累的经脉里挤出那么一丝内力,放大声音,“师父——徒儿柳白真求见——”

  他等了许久,然而依然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四周落针可闻。

  柳白真沮丧地将额头抵在石门上。

  ‘你会输的。’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输。’

  柳白真不甘心。

  他猛地抬起头,把刀丢到一旁,双手抵在石门上,用力一推——

  “……”

  对不起,贻笑大方了。

  这扇石门往日除非是应秀峡自行从内打开,弟子们若是要开门打扫卫生,也须得一边三人,一起用力往里。

  他不知道怎么升起的念头,无论如何,他今天也要打开这扇门。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略肺腑间腾起的撕裂痛楚,开始不顾一切地把仅剩那点内息,溪流入海一般灌入了双手,如同老牛推磨般,一步一步地往前腾挪。

  汗水点滴落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柳白真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昏迷过去。

  轰隆——

  那条严丝合缝的缝隙,终于露出了一线光。

  柳白真精神一振,咬紧牙关死命往前推,两扇门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无比丝滑地朝内洞开。

  他一下子脱力,跪在了地上。

  “呼——呼——”

  柳白真抬起手想擦汗,发现手抖得和帕金森患者似的,只得撑着膝盖挣扎起来。他抬起头看向这座石窟,立刻就看到背对他盘腿坐在石台上的应秀峡。

  “师父!”

  他激动地大喊,踉踉跄跄往前跑去。

  真的很奇怪,虽然他不是原身,见到应秀峡不过短短一面,但是这位老人给他带来的信心和慰藉,却远超过他认识的所有长辈。

  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受了大委屈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找到家长哭诉。他相信等应秀峡听自己说完,一定会像先前那样,认真地拍拍他的脑门。

  说要给他做主。

  柳白真跑到石台边,跪下来嗑了一个头。

  “师父!徒儿有事跟您说!”

  应秀峡却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惊讶地转过身。

  他停了半晌,心里变得十分茫然。

  “……师父?”

  柳白真迟疑地直起身,趴在石台边,胆怯地伸手碰了碰对方的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