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医院是整个B市资历最强的三甲,汇聚了几乎所有老牌专家和最好的医科资源。

  瞿温书没想到,在这间医院竟然能调出关于连夏这个人整整三十六页病例资料。

  要知道许多哪怕上了年纪病体单薄的老人也不过只有二十来页。

  抢救室的指示灯红的刺目。

  副院长亲自将病例夹拿了过来:“瞿总。”

  或许是因为纸张偏厚。

  那一沓病例让瞿温书觉得沉重。

  “在年轻人这个病人群体中,连夏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他属于严重先天不足,这种不足波及到他的全部脏器,并不单指哪一方面有问题。”

  副院长道,“但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从小悉心养护,其实是不影响寿命的。可惜从病人身体情况来看,他后天的生活恐怕也并不尽如人意。”

  那是因为简家弄丢了这个孩子。

  瞿温书合上病历夹:“现在该怎么回护?”

  不是问还能不能救。

  而是问怎么救。

  副院在心里苦笑,他听闻过瞿氏掌舵人的冷厉,方才打交道还觉得人与传闻不符。

  现在发现原来是只言片语中的矜重倨傲。

  可医学从不为任何人折腰。

  “非常难,瞿总。”

  报告室的门打开,里面的检验人员送来关于连夏最新的一份全面报告。

  副院长只翻几页,就分明了病人的情况。

  “以连夏的情况,应该每隔三月就来医院做一次体检,以前他坚持的很好。但从半年前,他就没再来过。”

  副院道,“而且经过刚才抢救室内医生的检查,这段时间病人的生活方式应该非常糟糕。”

  瞿温书:“糟糕?”

  “吸烟,酗酒。以他的身体,这本来应该是他一辈子都不能碰的东西。”

  副院停了片刻,话说的模棱两可,“或许……他已经放弃了。”

  放弃什么。

  生命?

  瞿温书突然想起连夏昏迷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好看吗?

  那这样死……似乎也不错。

  *

  抢救室内的少年终于被缓缓推了出来。

  担架床本来不宽,可他躺在上面却仍然显得分外单薄。

  棉绿色的条纹床单盖在他身上,衬得他原本就细的皮肤显出种过分的苍白。

  左右各有吊瓶扎在他几乎没几分肉的手上。

  担架床推过的一瞬。

  瞿温书又看到连夏靠近他的左手上那片近乎恐怖的淤青。

  是宋勘留下的么?

  宋勘对他做了什么?

  人没脱离危险,副院也就在旁边陪着没敢回去。

  “胃出血,血量很大,得持续输血,再观察二十四小时。”

  急救科的主任摘了无菌帽,拉下口罩走过来,“根据报告情况看,到今天大出血之前病人应该已经胃部毛细血管出血很久了,家属没有发现吗?”

  这只是例行问话。

  可惜问的是瞿温书。

  副院长连忙打圆,疯狂暗示:“这位是‘瞿氏’的瞿总,只是顺路送病人过来的。不是家属,不是家属啊!”

  急救主任了然,点头:“但还是得叫家属过来陪着,病人晚上身边得有人。”

  “我……”

  瞿温书只说了一个字的话被打断。

  “刚刚科里用指纹开了病人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找到爸爸妈妈之类的称呼。”

  急救主任道,“不过有个备注叫鱼鱼一号的打电话过来,说他是连夏男朋友。马上就过来。”

  瞿温书拧眉:“他姓什么?”

  “好像是姓宋。”

  一名护士过来在急救主任耳边说了句。

  主任松口气:“病人醒了,可以探视。但注意保持病人情绪稳定。”

  *

  大概是托瞿老板的福,连夏住的是整个住院部最好的干部病房。

  可惜哪怕刚醒他也不安分。

  瞿温书推门进去的时候。

  连夏正倚在床上,给病房里的小护士们讲漂亮话。

  “漂亮姐姐们也太棒了!两只脚踏进地府了都能给我拽回来!全世界找不到比你们更牛的南丁格尔了!牛波一!”

  “姐姐们缺能干的弟弟吗?如果缺的话能便宜我一下吗?”

  “姐姐们手好巧啊!扎针一点都不疼,姐姐们扎的不是针,是我的小心心,爱姐姐!”

  病房内只拉了层浅透的纱帘。

  窗外皎白的月光穿过缝隙,点点星星的落在连夏毫无血色的脸上。

  可他两瓣薄唇却因为话语激动而鲜红。

  一点小巧精致的唇珠翘起微妙的弧度,从侧面望去,愈发引人采撷。

  连夏病服内连着的心脏血氧监测仪随着他情绪的高涨,在旁边的屏幕上显出一道道宛如跳水的夸张线条。

  如果说连夏是火。

  那瞿温书就是千年的冰。

  瞬间就能冻住整个房间的嘈杂。

  男人身形颀长硬挺,与连夏的纤细不同,金钱权利所堆砌出的疏离在瞿温书身上淋漓尽致,只站在那里就显得生人勿扰。

  他一个字未明,病房内的欢声却哑火。

  刚才还被连夏逗得止不住笑的小护士们检查好东西,先后出了病房。

  只剩被困于床上的连夏和站在门口的瞿温书静默而视。

  连夏问:“瞿总,我们算不算相看两相厌?”

  瞿温书合上病房门。

  因为入院突然,哪怕进了最好的病房,连夏身边也依然显得空旷,没有其他物品,甚至连床头桌上都没有一只果盘。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瞿温书突然想起。

  在他进病房前,副院长像是随口感慨。

  “或许像连夏这样的病人,要想活得长,就得养在金丝笼里。”

  “温湿度恒定,锦衣玉食,不见外人,最好连外面的空气都别呼吸一口。”

  整个B市。

  只有他能给连夏这样的生活。

  连夏的病床可以请全球最顶级的匠人定制,他的卧室可以永远保持的像是个温室。

  而他则像被精心护养的植物,不经半丝风雨。

  他呼吸的每一秒,都如金钱焚烧。

  他才是这个世界最奢靡顶级的销金窟。

  瞿温书眯眼看向连夏。

  少年整个人沐浴在月光里,皎白又圣洁,整个人干净的不可思议。

  和他骨子里的放荡格格不入。

  “不是,你有病吧?”

  连夏被瞿温书看得浑身发毛,第一次挑衅不成,再次重拳出击,“我都这样了,你不会还准备硬拉着我去签那破合同吧?”

  “我没那么残忍。”

  瞿温书在连夏床边坐下,“明天助理会给你送过来,你有其他要求也可以单独再跟助理谈。”

  两人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瞿温书的声音就在连夏耳边。

  低哑而磁性的音色振动耳膜,蛊得连夏微一失神。

  少年连恍然都显得好看。

  或许是因为病中反应变慢,他愣住的半秒,唇却未闭。

  露出一点薄红的舌尖。

  被瞿温书看得分明。

  “瞿总,你这话说得特别像你要包我。”

  连夏回过神,笑道,“就是霸总文里我看上你了,一个月多少万,有要求跟我助理谈。”

  瞿温书:“那你一个月多少万。”

  连夏:“……”

  连夏抿了下唇。

  两人以前的接触不多,说话时距离也长,所以并不值得太过注意。

  但现在。

  瞿温书的声音着实让连夏心痒。

  他就喜欢这种带着烟嗓,带着叔感,哑而不沙,说话时仿佛自带重音的调子。

  连夏:“瞿总,有没有人说过你声音好听,建议你改行做歌手。”

  “很多。”

  瞿温书的手修长好看,帮连夏倒了杯水,“医生说你要补充体力。”

  “我只喝固定牌子的水。”

  连夏扭头偏开水杯,“你和我最近在网上很喜欢的一个歌手声音很像。”

  “是么?”

  连夏:“不过没泡到手,我都很努力的追了。唉,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真烦。”

  瞿温书眉目沉而淡,不见丝毫波澜,连语气都似无意:“你喜欢他哪点?”

  “声音,气质。”

  连夏眼睛亮得像有火在烧,“我就想让他用那副高岭之花的嗓子给我唱小黄曲,最好再一边噜一边给我喘几声。”

  瞿温书道:“你不是有宋勘了么?”

  “那追到最喜欢的新猎物就可以不要旧的了呗。”

  连夏道,“总不能现在就让我空着吧,我讨厌寂寞。”

  瞿温书:“我以为你会脚踩两只船。”

  “那怎么会呢?”

  连夏说的真诚,“我是个专一的人。我从来都只爱……”

  病房门由外被打开。

  连夏和瞿温书的视线同时落在门口。

  宋勘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气息,西装搭在手臂,几丝酒意随着灌进的空气涌入病房。

  连夏立即转了话锋:“我从来都只爱宋勘。哥哥,么么。”

  瞿温书刚暖了几分的眼底再次将至冰点。

  他起身走向病床外。

  两人发小十几年默契。

  宋勘只一眼就看出他有话要说,跟了出来。

  “刚从酒局过来?”

  瞿温书问。

  宋勘点头:“谈城南酒庄的生意,今天谢了,兄弟。”

  “你不该带着酒气过来。”

  瞿温书语气平淡,“他今天做了查体,医生要求以后禁酒禁烟,注意食物配比。”

  气氛短暂的沉默。

  宋勘看了瞿温书一眼:“来得太急,我等等换套衣服再进去。饮食上医生怎么说?”

  “没听。”

  瞿温书道,“是你的小情儿,不是我的。”

  “哈哈,对!”

  宋勘朗声一笑:“得,我知道了,我明早自己去跟医生沟通。不过阿书,他不是情儿,是我对象,以后别这样说他。”

  瞿温书收回视线:“你来真的?”

  “不知道。”

  宋勘道,“也有可能就是突然上头了,但我这几天真的很迷他。”

  瞿温书未予置评。

  他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明早有会,回了。”

  宋勘:“好,改天出来吃饭。”

  瞿温书脚步一顿:“你这顿饭欠很久了。”

  “总是走不开,我现在越来越放心不下他。”

  宋勘叹口气,“阿书,说实话,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管这种事。你对连夏……”

  “你想多了。”

  瞿温书打断宋勘的话,语意明确。

  “我不喜欢男人。”

  *

  暗幕笼布下的医院悄然寂静。

  悠长的走廊内,软牛皮底的男士皮鞋每一步都踩得笃定持重。

  今天是私人行程,没有司机和助理跟随。

  瞿温书走下电梯,从衣兜去取车钥匙,却不经意摸到一枚环形物品。

  取出来。

  是卡地亚新出的嵌钻手镯。

  女士窄款。

  地下停车场的光线不明朗。

  与之对比,手镯中排开的钻石更显光彩夺目。

  是连夏所喜的那种瞩目感。

  瞿温书后知后觉的想起。

  在圈住连夏左手时,他手上的手镯一并滑脱,又因为时间紧凑,被自己随意装了起来。

  纤细的甚至连女款都戴不住的手腕。

  只用几根手指抓握,就牢入掌心。

  瞿温书低头看了片刻,回身上楼。

  顶楼干部特属病房的灯彻夜通明。

  他刚刚才离开的那间病房门没有彻底关好。

  瞿温书正要伸手去推。

  却从漏着光的门缝中看到了病房内的两人。

  宋勘脱了西装,只留下开了两颗纽扣的衬衫,隐约可见内里线条诱人的腹肌。

  不知他说了什么。

  逗得靠在床头捧着水杯用吸管喝水的连夏咯咯笑起来。

  宋勘取过连夏的水杯,帮他拭去嘴角的水痕,像哄孩子似的亲了亲他的额头。

  正要起身。

  却被连夏拽住了领带。

  瞿温书看到宋氏连锁身价数亿的继承人就像是只被驯服了的凶兽。

  在艳丽又娇弱的少年面前一点点,一点点俯下身段。

  终于摘得了那冰凉又苍白的两瓣唇。

  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连夏是这样主动和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