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季澄的坦白,解开了江冉这些年所有的顾虑和疑惑,他释然了,完完全全的释然了,他不再痛苦,不再遗憾,他只想感谢老天,把他最珍贵的爱人再次送回他身边。

  江冉不记得那天是怎样回的家,只记得自己哭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像是要把八年来内心积聚的情感全部发泄出来。再然后,不知是谁先动的情,他们深深拥抱,接吻,卧室里日光昏暗,两条身影交错重叠。

  接下来的事,便是顺理成章。

  他们纠缠在一起,抚摸着,恨不得将骨血融入对方的身体,他们互相渴求着,就如同渴求空气那般。浓重的爱欲在这一方天地燃烧,江冉紧紧地抱着梁季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最痛的时候,他忍不住叫出了声,但他是快乐的,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喜悦。

  梁季澄餍足地抱着江冉,他浑身都是汗,但他不在乎。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床上的习惯一点没变,还是喜欢鸠占鹊巢,一人占据大半个床位,八爪鱼一样缠着江冉。

  “你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江冉责怪地说了一句,不轻不重拍了下梁季澄的后背。

  “掉下去我就给你当人肉靠垫。”梁季澄嘴上这样讲,还是箍紧胳膊把人拉了回来,两人因此贴得更近了。

  “好了,你不嫌热啊。”江冉憋不住笑了,他想推开梁季澄,却被对方顺势抓住,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不许你走,”梁季澄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不许离开我。”

  他像得不到玩具就哭闹的小孩子撒娇,江冉早就领教过威力,知道毛要顺着捋才不会炸,一只手摩挲着他后背的皮肤,摸到他凸起的脊骨,江冉像突然想到什么,轻声问道,“疼不疼啊?”

  梁季澄:“什么?”

  “你说你刚打工的时候,老板找人打你,”江冉声音低了下去,“疼不疼?”

  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被欺负了都不知道上哪说理去,没有人帮他,也没有人替他说话,那时候的阿澄,一定无助到了极点。

  “你想听实话吗?”。

  “嗯。”

  “其实我没吃什么亏,”他笑着说,语调里带着几分得意,“那个王八蛋派了四个人追我,我一个人把他们全干趴下了。”

  江冉本来是躺着的,听到这话,他撑起半个身子,坐直了看着梁季澄。

  “你不相信?”梁季澄又把他按了回去,“别看他们人数多,没一个能打的,有两个还没我肩膀高,还有个两百多斤的胖子,跑两步就要晕过去…我把他们甩掉之后,又从后门回了餐厅,把后厨的东西,锅碗瓢盆全砸烂了。”

  “你…”江冉再次震惊抬头,过了几秒没忍住扑哧笑了,行吧,不愧是梁季澄,无论在哪永远不会让自己吃亏,“那个老板呢?他没报警,后来也没找你麻烦?”

  梁季澄叹了口气,“你以为是在中国啊,他本来就是黑在洛杉矶的,餐厅里问题一大堆,他比我更怕警察。”

  “其实这事也算因祸得福,”他接着说,“不离开第一家,我也不会去阿尔菲奥的店打工,”他顿了顿,“你也看不到我了。”

  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梁季澄向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但经此一事,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找哪个看得顺眼的教拜一拜,作为对命运这项大礼的感谢。

  “有机会你带我一起去就好了,”江冉说,“我想去那家店看看,顺便尝尝他们家的咖啡。”

  “等再过段时间,我在这边安定下来的,有时间就带你去,我答应你。”梁季澄想起白帮主说过的要结婚去找他的话,不由地笑了,“你要想喝咖啡的话,我在家也能给你做,我当初可学了不少手艺。”

  时光好像一下子拉回了十年前,那间顶楼的出租屋里,他们也是如这般彼此挨着,依偎在一起,聊着琐碎的话题,就和这大千世界里所有的情侣一样,享受着平凡又真实的幸福。

  “你多久再去省城,”江冉居安思危意识严重,刚刚品味完眼前,又不自觉担心起了以后的事,“工作那边,他们答应先让你休息一段时间再入职了?”

  “已经说好了,大概到七八月份吧,”江冉说这话时,梁季澄眼皮跳了一下,他使劲揉了揉眼,“到时候你要不要…”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停住了,梁季澄猛地意识到,他又犯了八年前同样的错误,自以为是地要求江冉放弃现在的生活,为他做出牺牲,丝毫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想法。

  上一次他就是在这跌倒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没什么。”梁季澄摇摇头,把一肚子要说的计划甩了出去。他本来想带江冉一起去省城,哪怕自己出钱再给他开一家店也未尝不可,现在看来还是往后靠靠吧。要是江冉实在为难,自己也可以留下来,手头钱虽然不到能随心所欲的地步,但也足够他创业或者随便干点别的事了。

  “阿姨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呢,”他换了个话题,“你要不先回去吧,我怕她看不见你着急。”

  江冉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跟我一起去吧,晚上吃完饭再回来,她今天你可高兴了,一直跟我念叨你呢。”

  “明天吧,今天还有点事要处理。”

  江冉走了之后,梁季澄打开电脑,输入一连串网址。他研究生时期跟随导师回国参加会议,认识一个在脑血管领域颇为权威的专家,目前挂靠在北京某家医院,只不过专家不轻易出诊,大多数时间都在做研究工作,每个月放出的仅有的几个号也是一抢而空,想见上一面难如登天。

  国内是人情社会,想干点什么事都得求关系,梁季澄准备重新捡起这条线,趁这个机会,给隋文娟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

  他活了快三十岁,小半生的年纪,之前一直是江冉在付出,如今他也想为江冉做点什么。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或许是看在导师的面子上,对方答应的很痛快,给了他助理的联系方式,让梁季澄到北京之后直接找他,会安排他们到医院就诊。

  梁季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冉的时候,他正在市场摆水果,把不太新鲜的果子拿下来,换更水灵漂亮的上去,让顾客看了更有购买欲。听到梁季澄的话,江冉连摊子都不要了,两眼放光,就差蹦到梁季澄身上,“你说的是真的!”

  “嗯呢,”梁季澄挑了挑眉,“就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了。”

  “我,我什么时候都行的,”江冉激动地说,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之前也在网上搜到过那个医生,但是他真的太难约了,我没想到…阿澄你真的好厉害!”

  爱人的赞美是世界上最好的酬劳,就为这几句话,让他跑断腿他也认了,梁季澄尽情享受着江冉的崇拜,张嘴接受他的芒果投喂,“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要不是周围人来人往,他真想抱着梁季澄,狠狠在他脸上啃一口。

  但这是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举止,不然可能会被人丢鸡蛋撵出去。

  江冉想了想,趴在梁季澄耳边说了句什么,梁季澄先是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冉,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你这都从哪学的?!”

  江冉啧了一声,“你就说要不要吧。”

  梁季澄自然是答应,同时暗自庆幸,还好他回来的及时,再晚几年,他原来的乖乖男朋友不知道该歪什么样了,被人拐跑了也说不定。

  梁季澄说到做到,把一切事宜全部搞定后,和江冉一起带着隋文娟坐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他在医院附近订了一家还不错的酒店,放下行李后,隋文娟在房间休息,他和江冉则去医院和那位专家的助手打声招呼,预约明天的流程,顺便买点吃的回去。

  从医院出来,一直到进入饭店,江冉都表现的心事重重的,梁季澄以为他是担心明天的检查结果,安慰道,“没事的,周医生很有经验,再说阿姨这几年不是恢复了不少嘛,不会有问题的。”

  江冉视线从茶杯里抬起来,和梁季澄对视片刻,又落了下去,慢吞吞地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梁季澄耐心听着,等他接着说。

  “要不,”他想了想,还是开口,“等明天我妈住上院,咱们换家酒店吧,你订的那家我上网看了,一晚上价格有点贵…”

  有点贵三个字不足以形容江冉看到价格那一刻的心情,从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开始,他的预感就不太好,趁着梁季澄去前台办入住手续,他拿手机悄悄查了下,蹦出来的数字差点让他原地晕过去。

  一晚上三千块钱!

  床是金子做的吗?睡了能成仙吗?

  尽管对首都的高物价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价格还是远远超出了江冉的承受能力。他不清楚梁季澄这些年在美国的工资水平和生活水平是什么样的,但他可以肯定,就是挣的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流水一样的花销。

  要是还没等重新工作,钱就花完了可怎么办?

  虽然他也不介意自己那个小摊子再多养一个大活人,但是那样的话阿澄肯定会心里不舒服…

  梁季澄严肃地盯着他,就在江冉以为他是误会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时,梁季澄忽然嘴角上翘,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抠门儿。”

  “我不是抠门儿,”江冉苦口婆心解释,“确实是没必要,一晚上几百块的酒店条件也很好,咱们也能住的很舒服,何况…”

  “我预订了一周的,”不等他说完,梁季澄轻飘飘一句把江冉的后话全堵了回去,“没法退,退了订金就拿不回来了。”

  江冉彻底哑火了,不再发表省钱理论。

  “放心,”他抓着江冉的手捏了捏,又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量,“你老公还不至于到住两天酒店就破产的地步,不用帮我省钱。”

  我只是不想让你为了我牺牲太多,江冉心想。

  “我的就是你的。”梁季澄说。

  江冉看着他,有些茫然。

  “我的就是你的,”梁季澄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一遍,“我想让你开心一点,我还想把我们之前失去的都补回来,不管以什么方式,你能理解吗?”

  梁季澄明白,无论他再怎么弥补,时间都不可能回到2008年的夏天,就像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样的河流。不过好在他们不止有眼下,还有很长的未来,他们还有无数的机会,去创造新的回忆。

  江冉闭上眼睛,眼圈有点红,但最终还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