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店歇业,但江冉却不能好好享受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由于装修经费有限,怕被底下人坑,大部分材料都是他实地考察后从建材市场背回来的,能干的活他自己都干了,干不了的才交给师傅。每天上午从开工到傍晚停工,一刻不停的在店里盯着,一天下来,一点不比正常营业的时候轻松。

  只有到了晚上,装修师傅们歇工回家,江冉才能得空休息。梁季澄一般要十点之后才能回来,他一个人在家无聊,迷上了网络冲浪。

  江冉不像其他人那样爱在网上玩些小游戏或者看视频和人聊天,他没事就去省理工大的校园贴吧里潜水,在那个微信和微博还未兴起,BBS又稍显落寞的时代,贴吧成了学生们日常聊天的主要阵地,里面的标题堪称五花八门:有抱怨课程太难的、吐槽外卖难吃的、还有分享考试经验的,当然最不乏的就是找人帖——某某食堂偶遇女/男神,求大神告知信息。

  江冉喜欢看学生们发的帖子,不管是感慨还是牢骚,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他来者不拒。透过这些虚拟的字符,他能窥探到另外一种他没有机会体验的人生,一个与他现在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

  更何况那个世界里还有梁季澄。

  梁季澄到楼下的时候,习惯性抬头去找自家所在的楼层,发现屋子是黑的,只有书房亮着灯。他上楼梯,开了门悄悄走进去,江冉正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的台式机,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没察觉。手捂住眼睛的一瞬间,江冉失控地叫出了声,惊慌失措的连挣扎带转身,险些把桌上的水杯扑倒,等看清是梁季澄,浑身的劲儿才卸下来。

  “你吓死我了,”江冉不停拍着胸口,后背上的冷汗都没收回去,“你怎么走路没声。”

  “是你看的太入迷了…在看什么呢?”梁季澄眯着眼凑近,读出来屏幕上的内容:今天去B栋实验楼,看到一个白…

  “啊啊啊不许看!”江冉后知后觉用手挡住屏幕,发觉面积不够又张开胳膊用整个身体挡住,“不许你看!”

  “好熟悉啊,”梁季澄笑了笑,“这是在说我吗?”

  偷偷看疑似男朋友的寻人贴,结果被男朋友抓个正着,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尽管如此,江冉还是嘴硬,“你怎么那么自信,知道人家找的就是你?”

  “不是自信,”梁季澄走到客厅,把江冉提前晾在杯子里的水喝光,“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就是梁季澄在学校的受欢迎程度大大超出江冉的意料,聪明的脑袋和漂亮的皮囊无论到哪都是稀缺货,三天两头就有人在表白墙要他的信息。一开始江冉还有点正宫危机,有时候梁季澄在家打电话,他在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听着总能听出点不对劲来。不过后来,江冉渐渐想通了,说白了还是自己小心眼儿,那些人单方面惦记阿澄,阿澄又没搭理他们,惦记的人越多只能说明他男朋友越帅,以及他眼光越好。再说梁季澄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的主角,他要是这么多年还没习惯,前几年就该退位让贤了。

  晚上躺在床上,梁季澄垒着枕头看书,江冉则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些要你信息的女生,有你觉得不错的么?”

  “没有,”梁季澄把书折了个角,又翻了一页,“我都不认识她们。”

  “那如果你认识呢?”

  “哪那么多如果,”梁季澄略微有些不耐烦,“不认识就是不认识,现在不认识将来也不认识,你无不无聊?”

  见他生气了,江冉赶紧放低姿态,“我没不相信你,就是随便问问。”

  梁季澄放下书,捏了捏眉心,“你以为那些人都是认真的,只不过压力太大无处宣泄罢了,反正上网不用身份证,说的话用不着当真。”

  有他这话垫底,江冉彻底放心了,像吞了一整瓶定心丸,别人是否真心他不知道,但他确定梁季澄的一颗心还完整的保存在他这,不会轻易的被勾走。

  当晚江冉便做了个梦,梦里梁季澄西装革履,手捧鲜花站在红毯深处微笑着看他,舞台上司仪举着话筒,声情并茂念着他们的名字。等到江冉迫不及待推开大门要奔向他的新郎,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梁季澄身边多了另一个女人,两人正深情款款地互换戒指,而司仪也在此时转头,原本正常的脸变得扭曲,“抱歉江冉先生,你不是今天的主角,请你离开。”

  所有宾客齐齐看向他,像在看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这些目光让江冉如芒在背,一瞬间他仿佛从陆地跌入海底,水漫金山地窒息起来。

  还好窒息没多久,他就及时的醒过来,古怪的宾客,骇人的司仪,以及诡异的新娘全都消失了,只有准新郎梁季澄在一旁睡得安稳,还把被子踢飞了一个角。

  从那天起,江冉便时不时的忧心起两个人的前途,曾经他以为这一切都是遥不可及的,但既然现实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好好规划总比放任自由要强。阿澄学习那么好,大学毕业后肯定是要接着读的,不知道研究生的学费和本科比起来怎么样,还有没有补贴,研究生完了还有博士,博士再往上他就不知道了。总之,只要梁季澄愿意念,他就出钱供他读书,读到他不想再读了为止。自己的水果店如果能保持这个发展势头,多一份开销不是问题,说不定真能像表舅说的那样开成连锁的…

  他心心念念这些琐碎的未来,劲头更足了,连监督工人干活的时候都没那么累了。

  到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梁季澄的课题组进展顺利,江冉的水果店却遇到了一些麻烦:一个工人在刷墙时被梯子砸到了腰,去医院检查后,虽然不算什么致命的伤,但要想不落下病根,至少也得休息一个月。由于没有找装修公司,而是直接和工人们签的协议,所以江冉承包了大部分的医药费。

  事情到这还不算太严重,说来说去也就是少了一个劳动力,可之后不知是谁带的头,或许是看江老板太好说话,加上已经拿到了尾款,剩下的工人们竟然纷纷要求提高报酬,不然就罢工。这可苦了江冉,他自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也有五个年头了,虽说不至于像单纯的学生娃被人骗,可到底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论心眼儿以及脸皮的厚度根本比不过这群老油条。在拿着合同数次上门无果后,江冉一怒之下决定自己收尾,每天拿着油漆刷子,在店里当小工。

  陈莉提着酸梅汤上门的时候,江冉正趴在梯子上,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拎着刷子,和电话那头的工人扯皮,奈何秀才遇上兵,在互呛十五分钟后,向来文明标兵的江冉破天荒对着电话那头骂了句脏话,又狠狠关了机。

  他一回头,就看见陈莉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显然是被他刚刚暴怒的样子吓到了。

  “不好意思,”江冉先把手机揣进兜里,再顺着梯子慢慢下来,“我不知道你来了。”

  他实在无暇觉得尴尬,连日来超强度的劳动加上和工人们的争吵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心神,他没心思在意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变成一个易怒的神经病了。

  “没关系,我来给你送酸梅汤,”得到江冉的允许,陈莉才敢进来,她小心翼翼避开地上那些未干的漆点,把保温桶放到垫了塑料布的桌上,“看你这几天有点上火,喝点降降温。”

  酸梅汤是冰镇的,一口下去恨不得天灵盖都打开了,江冉忍不住舒爽地长叹一声。

  “谢谢,”即使上火成这样,他也不忘礼尚往来的规矩,喝完之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青提,一盒玫瑰李,“这是昨天送来的,可能没那么新鲜了,你将就吃吧。”

  陈莉没有推辞,抱着水果坐了一会儿,看江冉不说话,才问了句,“装修的事怎么样了,你真打算自己干啊。”

  这几天江冉和装修队的恩怨整条街都知道了,看热闹的有,同情他的也有,陈莉属于后者。

  江冉点头,“反正剩的活儿不多了,就差个尾巴,不找别人了。”

  陈莉叹了口气,很聪明的没再发表任何看法或建议,她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给江冉的心情火上浇油,于是换了一个话题,“你那个朋友呢,你们不是另找了地方没,一直没见他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陈莉提起梁季澄的时候,江冉莫名低落了一下——他快连续一周没见过梁季澄了,两人都回家回的晚,有时候见对方睡了,干脆在沙发上凑合一宿;早上出门又早,一整天不见着面,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怎么也对接不上的齿轮,唯一的可能就是梦里相会。

  “他…很忙,”江冉心里烦闷,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尽力维护两人的关系,“学校事情多,是我不让他来的。”

  江冉以为今天也会跟前阵子一样,见不到男朋友的人影,但谁知刚到家他就接到了梁季澄的电话,对面是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梁季澄聚餐喝多了,不方便自己回去,能不能来接一下。

  江冉只好换上刚刚脱下的衣服,又匆匆出了门,等赶到饭店门口时,一伙人正从里面出来,他一眼就捉到已经神智不清的梁季澄,为首的中年男人应该是他们的老师,看那脚步虚浮的样子,估计也喝了不少。

  江冉抖了抖手里的外套,准备上去把他的大宝贝接过来,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举动。

  原本扶着梁季澄的的那个男生上了出租车,接替他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头发的女生,她挽着梁季澄的胳膊,另一只手替他整理额角的碎发,似是很亲密的模样,而梁季澄则像失去知觉一样,沉沉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像被一支无形的箭击中,冷意汹涌,从背脊淹没全身,江冉颤抖着握紧双手,以压制那几乎难以忍受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