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火, 好似在无尽黑暗中,只余一点让人可以喘息的余烬。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弥漫在空气中,绷紧的神经好似就此来回拉扯, 随时断开。

  “当然, 你们杀手能有什么情谊可言,从小就被培养成只懂杀人的怪物, 死了的那些杀手, 你也不会在意。”

  傅清墨慢悠悠地说着,好像是说给那个男人听的, 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她绕到男人身后, 续道:“他给你们好处, 你们给他卖命就行了, 倒也没有什么报仇一说, 是我傻了。”

  傅清墨从鼻尖发出细微的轻笑声, 就像是讽刺,又像是挑拨, 一寸寸地啃食着那男人的神经。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男人整张脸皱在了一起,他不想去听傅清墨说的话,可是傅清墨说话总是有一种莫名的魅力,不疾不徐的, 总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见男人的态度松动,傅清墨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些,她道:“我想, 经过曲水镇这一战,聿帝估计会下令让所有分舵的人离开南州吧。”

  “也可能不会, 毕竟聿帝还想知道姜家那位女将军在玩什么把戏,到时候就看是你们死, 还是那女将军亡了。”

  “你想说什么,不要再给我绕圈子!”

  明明没有用刑,可傅清墨说的每句话都在刺痛他的神经,比身体的痛还要磨人。

  “我能收纳修罗堂,当然能收纳杀手堂,那女将军相信我,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男人艰难地抬起头,努力地看清傅清墨的所有表情,想要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撒谎。

  “现在你也只能相信我了,以女将军的实力,要查出南州所有杀手堂分舵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而你比我更了解聿帝,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撤走杀手堂。”

  傅清墨说完后,房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只有那一点烛火在摇曳,照在那男人的脸上,就像在地狱挣扎的鬼,就连五官都好似痛苦得扭曲起来。

  傅清墨从房间出来之后,便沐浴了一番,准备吃听雨让厨房准备的午饭。

  “小姐,小姐,他松口了吗?”

  “嗯。”

  傅清墨应了一声,小小地咬了一口肉,味道极好,让她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那我们自己处理杀手堂那些人,还是让姜峥嵘帮忙?”

  “我们处理一些,让她处理一些,她的兵不能调派太远,其他地方的驻军,她也不了解。”

  傅清墨脑子里还在想如何调配人手,听雨便接着问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厉害,影问了几天都问不出来,你用了什么办法啊?”

  “告诉他我会帮杀手堂,收编他们,让他说出南州其他分舵所在。”

  “那小姐真的打算收纳杀手堂吗?”

  “不,那些都是聿帝的人,用起来有风险,杀了就好。”

  “明白了,那个男人呢,要怎么处置?”

  “杀了,不过不是现在。”

  傅清墨顿了顿,又吃了一小块肉,吃完后才道:“我还要验证他话中的真实性。”

  “明白了。”

  **

  大丰已入冬,西州战事也逐渐停歇,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似的选择了修生养息。

  中州京城,傅家冷冷清清的,午饭只有傅穹苍一个人在席上,不见大夫人。自从傅崇之被禁足后,大夫人也闹起了绝食,至今没有出来过,傅穹苍也未曾问过。

  他吃着盘中的饭菜,安安静静的,直到一个儒生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老爷,南州那里,情况不妙。”

  “什么事?”

  傅穹苍蹙了蹙眉头,嘴中的肉也没了滋味。

  “据说,南州的杀手堂据点接连被捣毁,还未被捣毁的也分崩离析,逃的逃,走的走了。”

  “都是姜峥嵘做的?”

  “是的,老爷。”

  傅穹苍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筷子插在饭里一动不动,在思考者什么。

  “杀手堂是我们帮忙聿帝养着的,其中有不少都是我们的人,如今……”

  “别说了,说这些没用。”

  傅穹苍把筷子放下,深吸了一口气,道:“傅清墨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姜峥嵘如此帮她?”

  聿帝派人调查傅清墨是意料之中,可杀手堂的人并没有传回来任何消息,反而曲水镇分舵被捣毁。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南州的杀手堂接连被剿,这种效率和手段实在是太高了。

  “老爷,这说明傅清墨和姜峥嵘的确是站在同一阵线的,而安定王与傅清墨又有合作和婚约在身,恐怕……”

  “李琛,你要说什么便说吧。”

  “恐怕安定王早已与姜峥嵘有了合作。”

  傅穹苍沉默了下来,半合着黑眸,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如今明炎王与姜不凡在暗斗,姜峥嵘完全没有出手之意,是在隔山观虎斗,而杀手堂又接连被捣毁,聿帝与我们的势力都被削弱,安定王的势力便越来越强了。”

  “只要安定王自己抓稳了权力,到时候他便可一脚把我们踢开。”

  傅穹苍听罢,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如今看来,安定王的确处在有利的位置。”

  “东州曹家的事,我想老爷也明白,他们突然计划到北州发展,估计也是因为安定王。”

  “我知道。”

  傅穹苍在曹家出事的时候,便已经摸清了曹家的底,他们并不完全忠心于傅家,他们更偏向于安定王。可惜,现在曹家自身难保,安定王和他的这枚棋子已经废了。

  “老爷,安定王不得不防。”

  李琛顿了顿,又劝道:“若傅清墨和姜峥嵘的势力都偏向与安定王,那么我们便很危险了。”

  “那是时候打击一下安定王了,如今大家都不好过,他也不能过得这般轻松。”

  **

  姜峥嵘和傅清墨在中秋之后,便有太多的事情要忙,直到十一月,傅清墨的生辰,姜峥嵘腾出了那一天的所有时间。

  傅清墨生辰这件事,还是听雨告诉姜峥嵘的。不过,听雨也告诉姜峥嵘,傅清墨不喜欢过生辰,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可听雨知道那一天傅清墨会特别想念姬若颜。

  给予她伤害,又爱过她的女人。

  姜峥嵘把这件事记在心上,这一日,她放下了所有军务,去了星斗城找傅清墨。

  见姜峥嵘前来,傅清墨倒是有些惊讶,可大抵还是开心的:“你怎么来了,军务不忙么?”

  二人在一起后,有一种默契,若是大家都忙,便不必日日都见面,傅清墨能理解姜峥嵘,姜峥嵘亦能理解傅清墨。

  “今日不忙,想着好久没见面了,就来看看你。”

  姜峥嵘没有说是来为傅清墨庆祝生辰的,因为听雨说了她不喜欢,便只当做成普通日子,暖心的陪伴。

  傅清墨轻笑,秀美的手从厚重的袍子中伸出,为姜峥嵘拍了拍肩上和头上的雪花:“怎么都不知道撑伞,雪化在身上该多冷。”

  “见了你就不冷了。”

  “油嘴滑舌。”

  见姜峥嵘来,听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大厅留给了姜峥嵘和傅清墨。

  “来,喝点烧酒。”

  傅清墨给姜峥嵘倒酒暖暖身子,姜峥嵘把杯子拿在手上,暖了暖手心,才把酒喝下去。

  等姜峥嵘喝完,傅清墨又给她倒了一杯:“是听雨告诉你的吧。”

  “嗯?”

  “我的生辰。”

  傅清墨放下酒壶,伸手轻轻敲了敲姜峥嵘的额头:“还想装傻。”

  姜峥嵘傻笑,而后道:“你这个人,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这么聪明?”

  傅清墨不说话,有时候她也不想这么敏感,可姜峥嵘那太过温暖的笑容灼热了自己的心,自己或许可以把这一天的时间都给她,把自己那些沉重的回忆告诉她。

  “那你今日就陪我说说话吧。”

  “好。”

  二人吃过午饭后,傅清墨便带着姜峥嵘去了寝房。她那简约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有一支簪子,一支玉簪,末端是惊鸿花的花样,做工精细,玉亦是大丰最昂贵的龙纹玉,十分昂贵。

  可惜这玉簪子中间镶了金,看起来十分突兀,看起来簪子是断过的,用金子把断开的部分连接了起来。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东西。”

  傅清墨把那玉簪子放到桌上,指尖缓缓拂过玉簪子,好似在描绘它的形状。

  “这是她在一次病发打了我之后,送给我的,说这是她现在有的最昂贵的首饰了。”

  傅清墨似是想起了什么,便苦笑道:“她其他首饰都变卖了,给了那些下人,求他们给我们一顿饱饭吃。”

  姜峥嵘听到这里,便紧蹙着眉头,怒意如烈火燃起,恨不得现在就把傅穹苍撕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赔偿我,她至死都学不会怎么与我相处,只知道用银子换任何东西,毕竟青楼里教她的,一直都是这件事。”

  “这是她用来换我的原谅的。”

  傅清墨拿起簪子,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思绪飞得老远,就像陷入了记忆的漩涡里。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首饰。”

  傅清墨悠远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冽,化作锋利的刀刃,浑身充满了戾气,姜峥嵘忍不住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人僵硬的身体才稍微缓和下来,道:“可傅云诗却想要抢,那些下人告诉了她,她来抢……”

  傅清墨情绪有些不对,说话也有颠倒,可姜峥嵘大概能摸清傅清墨话中的意思。那些下人告诉傅云诗,傅清墨拥有这簪子,傅云诗便来抢。

  傅清墨的指腹落到簪子中间那金色的突兀上:“我保不住的,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指望能得到。”

  “所以,我亲自把簪子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