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很安静, 却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怀中的人沉默了,姜峥嵘的呼吸也滞住了。

  良久, 傅清墨轻轻推开姜峥嵘, 坐直了身子。傅清墨的神态有些淡然,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眼角的丝丝绯红却告诉姜峥嵘, 刚才的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

  傅清墨冷静地看着姜峥嵘, 忽而有着莫名的疏离感, 就好似在无数个日夜里, 她亦是这般孤独地面对这些回忆的。

  “后来, 娘亲变了, 喜怒无常, 经常喝酒麻痹自己,不清醒的时候也会打我。”

  傅清墨顿了顿, 声音依旧平淡:“我背后的伤,便是她打的。”

  “打我的时候,她总会问我为何不是男孩子,若我是男孩子, 那么傅穹苍便不会这么对她。”

  傅清墨冷笑,仿佛自己说了什么笑话一样。姜峥嵘的脸色却比哭还难看,她看着傅清墨那平静的脸色, 忽然希望她至少歇斯底里地发泄,那么便不会这般难受。

  “所以我讨厌男子, 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男子能做到的, 我亦能做到,且能做得更好。”

  傅清墨说话的时候,眼神愈发狠厉,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靠近的戾气,就像常年经历厮杀的人一般。

  “可待到她清醒时,又会抱着我哭,说是她不好,是她没能力,若是她能站得更高,定然不会让我受这种委屈。”

  傅清墨闭上双眼,好似要隐去自己脑中的画面,那愧疚的哭声似乎还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与鞭子的破空声重叠在一起,折磨着傅清墨。

  “清墨……”

  姜峥嵘捧住傅清墨的脸颊:“都过去了。”

  傅清墨微微睁开眼,给了姜峥嵘一个淡淡的微笑,可她眼中的痛苦依旧不减。

  姜峥嵘知道,这种痛苦是过不去的,或许一辈子都过不去。

  傅清墨覆上姜峥嵘的手,轻轻用脸蹭着,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猫,想要得到一点点安慰。

  “对不起,利用了你。”

  傅清墨说了很多,都没有哭,可说出这句的时候,她却红了眼眶,眼泪在打转:“我不想失去你,世上对我真心的人不多了。”

  姜峥嵘鼻子一酸,所有的委屈都在傅清墨这句话中四散。她承认自己心软,可她也只对傅清墨心软,或许自己真的栽了。

  “傅清墨。”

  姜峥嵘倾身,吻在傅清墨的额头:“莫要再骗我。”

  “嗯。”

  傅清墨顿了顿:“若你想知道什么,你便问吧,我怕我无法主动说出来。”

  自己扒开皮肉的感觉并不好受,傅清墨始终没办法做到。

  “好。”

  姜峥嵘跟自己和解,也跟傅清墨和解,她不希望傅清墨再默默承受这一切,她希望自己至少可以陪着她。

  “我为你上药吧。”

  “嗯。”

  傅清墨转过身去,伸手把头发拨了拨,然后再把单薄的里衣褪到腰际,露出了那满布伤痕的背部。伤痕已经淡去,可痛苦却深深地烙印在心底,看不见摸不着,却最伤人。

  姜峥嵘轻轻地用指腹把药抹在傅清墨的背部,却听那人说:“很丑,是么?”

  傅清墨其实是在意的,她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是她这副皮囊,她总想给姜峥嵘展现最好的自己。可当她把自己丑陋的伤痕露出来,她便怕姜峥嵘会嫌弃,患得患失,不知道姜峥嵘会作何感想,反复试探。

  “不会,我也有不少,这么说来,我们倒是有些般配。”

  姜峥嵘轻笑,傅清墨却沉默了,这让姜峥嵘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让傅清墨不高兴。

  傅清墨现在情绪不稳定,姜峥嵘不想让她不高兴。

  “小峥真的很温柔。”

  傅清墨很快就打消了姜峥嵘的疑虑,只见她柔柔说道:“你总能让我安心。”

  姜峥嵘笑了笑,不再说话,专心给傅清墨上药。这个人果真是肤若凝脂,那伤痕染上的淡粉色和淡褐色也无法掩盖住这个人的肤质。姜峥嵘还发现这个人瘦得很匀称,该瘦的地方一点赘肉都没有,该有的地方……

  姜峥嵘不敢再想象,只是不自觉吞咽口水这个动作,出卖了她的心猿意马。

  胡图:【小色批。】

  姜峥嵘:【我劝你屏蔽。】

  胡图:【……】

  姜峥嵘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地上完药后,便问道:“你说有事与我商量,是何事?”

  傅清墨拢了拢自己的里衣,然后把一旁放着的衣衫套上,随意披着,这让姜峥嵘差点都不敢正眼看向傅清墨。

  可是不看她,总觉得更显得自己心虚。

  大概是看出姜峥嵘的窘迫,傅清墨使坏地没有把衣衫穿好,还故意露出圆润白皙的肩膀:“接下来,安定王会更多的跟我接触。”

  听到这句话,姜峥嵘宛若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刚才的绮。念如火苗一般瞬间被浇灭。

  “柳城一事不成,他如今焦头烂额,定必会找我商讨更多对策。”

  “嗯。”

  姜峥嵘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可再怎么理智还是没办法把心中那酸楚的感觉驱赶。

  “我想利用他控制北州,我有私仇要报。”

  傅清墨说完后,姜峥嵘忽而想起了傅云诗,她母亲的家族便是北州的兵部尚书,莫非傅清墨是要对付他们?

  “据闻傅云诗疯疯癫癫,被关在宅子里,这是你动的手?”

  傅清墨没想到姜峥嵘会关注这件事,既然她都问了,自己也不介意告诉她。

  “使了点伎俩,不过把她害成这样的,不是我。”

  傅清墨顿了顿,迎着姜峥嵘疑惑的目光,道:“是我设计让安定王去接近傅云诗,至于会发生什么,都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但是在你的猜测范围之内。”

  “嗯。”

  傅清墨也不否认,好似把自己最难堪的过往说出来后,再说出自己背地里做过的事情,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当然,这只有在姜峥嵘面前才会这样。

  姜峥嵘知道傅清墨很聪明,她的聪明在于能够掌握人心。虽说人心难测,可在傅清墨这里,却好似都可以预测的。

  “傅云诗怀孕了,是安定王的,只不过傅家为了大局,安定王为了名声,双方都有默契地牺牲了傅云诗。”

  姜峥嵘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傅云诗发疯,竟是因为此事,安定王跟书里描述的也大大不同。书中的安定王温润如玉,尊重所有人,甚至广纳良才,不介意其出身,是个贤明之人。

  “渣男!”

  姜峥嵘忍不住骂了一句,虽说傅云诗不值得可怜,不过安定王这种渣男,姜峥嵘也看不过眼。

  “渣男?”

  傅清墨似乎听到了一个很新的用词,好奇这到底是什么。

  “就是……就是说一个男人对感情不认真,玩弄对方,人渣!”

  书中安定王除了傅清墨,便不与谁亲近,谁知道他与傅云诗有一腿,估计背地里还养了不少女人。说来也是,这种被金山银山养起来的皇室子弟,被欲望包围,怎么可能真的清心寡欲,对人一心一意。

  “你这个用词,倒是新奇。”

  用词虽然新奇,可是傅清墨却觉得这样用倒是直接得多,人渣一般的男人,贴切。

  “第二件事,是龙门关一事。”

  傅清墨说到这里,姜峥嵘眼神亮了亮,可很快光芒又消散了去,龙门关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我想,你军队里应该是缺了一支医疗队伍,对么?”

  “对。”

  姜峥嵘没想到傅清墨对自己的军队那么了解,不自觉地露出了狐疑的眼神。这也不怪她,事关军事,她必须严谨非常,不能有丝毫的含糊。

  “我之前一直到南诏城,其实是为了调查你军队的情况。”

  傅清墨如实交代,她见姜峥嵘眉头蹙了蹙,脸色沉了下去,她便解释道:“我知道我这么做你定然不高兴,可我不会害你。”

  “我有自己的计划,我需要掌控一切,以前我不说,可如今我会与你商量。”

  傅清墨急着解释的模样让姜峥嵘本来沉下去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傅清墨愿意为自己改变。

  “那关于龙门关,你有什么计划么?”

  见姜峥嵘的脸色缓和下来,傅清墨也松了口气,继续道:“我在知道你的身份后,便让人四处去探查四大守护的下落。”

  “我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不过我听闻星斗城郊外有一个很神秘的医者,是个女人。”

  姜峥嵘听罢,马上想到了那个嘴硬心软的女大夫,难道……

  “我受伤昏迷的时候,的确是一个女大夫救了我,她医术很高明,莫非……”

  姜峥嵘想起那女大夫说过自己很像一位故人,聿帝也这般说过。

  “莫非她便是朱雀卫?”

  原来自己曾经离传说中的四大守护这么近吗?卫飞宿的四大守护中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擅长医术的朱雀卫,还有一个是卫飞宿的亲传弟子玄武卫。

  “原来医治你的是女大夫,她很有可能便是朱雀卫。”

  傅清墨顿了顿,又道:“若是能让她帮忙,那么龙门关能破。”

  “龙门关若能破,南辕国便少了最重要的屏障,就算与西凉国和巨戎国联手,他们亦很难攻破大丰军队掌控的龙门关。”

  姜峥嵘听罢,胸腔一阵发热,她也觉得这是极好的机会。若是龙门关能破,那么南州便能安稳,毕竟论兵力和战术,南辕国十年内恐怕都无法攻破龙门关。

  “龙门关破了,你便有更多时间可以做你自己的事了。”

  傅清墨说完后,又道:“比如寻找其他三位守护。”

  姜峥嵘知道傅清墨想直取中州,而靠自己寻得四守护的帮助是她重要的一步棋。

  可是自己本没有直取中州的意愿,如今……

  大丰已然腐败至极,亡国之相已露,安定王并非好的帝王人选,明炎王亦不是,难道她真的要为傅清墨争一争么?

  “不过,我怕聿帝在留意你的动向。”

  傅清墨说到这里,姜峥嵘的心一个咯噔,她怎么会忘了最大的危险?

  不止姜不凡和傅清墨盯着自己,中州那位也盯着自己,若是自己轻举妄动,她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能想明白的事情,傅清墨自然也会想明白,一旦启动这个计划,她们将危险重重。

  “而且……”

  傅清墨的尾音拉得长,神色黯淡了下来:“若你破了龙门关,你于聿帝的利用价值就减低了,他会对你做什么,我并不确定。”

  姜峥嵘看着傅清墨担忧的神色,二人的眸光在烛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暗涌似乎早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