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 村民的讨论没有停歇。
上工的地方有离路边远的,那自然也有离得近的,离得近看得也更清楚。
在又一次路过上工点时, 打量的视线也再一次袭来。
这一次, 大约是离得近的缘故, 村民说话的声音小了点, 当然也只是他们自以为的,嘀哩咕噜的声音照例听得很是清楚……
“我的天,咋还有背铁锅来的?家里不用了啊?!”
“你听你这话说得,家里肯定有多余的呗。”
“啥家庭啊,买那么多锅?”
“这几个大包裹!!是把家搬来了吧?”
“别的不说, 力气还挺大。”
“这次来的知青长得真好看啊!!”
“嚯,我刚刚都没注意, 确实都怪俊的嘞,大志旁边那个……也有个人样。”
有个人样的董宏英:“………………”
谢谢还有人注意到他,不过有些话也可以不用说出来。
同时也听到了谭大志尴尬一笑:“队里有些婶子话是多了点,不过都是好相处的人, 你们以后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平时缝缝补补有啥困难也可以找婶子们。”
苏文茵笑了笑:“到时候可能是得麻烦婶子们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小,听见的婶子们都挺了挺胸脯,脸上的表情有点‘还得是她们’的小骄傲。
城里来的小知青缝缝补补啥的确实不咋行, 她们都接过好些活了勒。
这活也不是白接的, 小知青们都会送点糖啊布料啊之类的。
这年头,不让私下买卖交易, 但是知青又没给钱, 给了也没人说出来。
不咋会干活的小年轻们出手很大方。
想到这些, 婶子们顺着苏文茵的话七嘴八舌地说道。
“你这小丫头到时候要是需要做个衣服啥的,就来找我王翠花, 我家就在大队长家旁边,你一去就能看到。”
“嘿,老王你这就有点不要脸了啊,咋就直接找你呢,小丫头你可别听她的,到时候来找你李婶儿我,我这衣服做得,十里八乡有些小媳妇儿出嫁都喊我做呢。”
“老李家的,你这话说得,就那一次,咋就成十里八乡的了。”
“一次怎么了,一次那…………”
一群婶子们手里干着活,嘴上也没个停歇,三两句的功夫就吵吵上了。
不知道多久没被叫过小丫头的苏文茵听得直发笑,还跟谭大志打听几位婶子衣服是不是真的做得很不错。
谭大志作为大队长的儿子,态度倒是不偏不倚,三言两语间就把几个婶子的真实水平卖了个干净。
这玩意儿容不得吹嘘,毕竟是要见到实物的,好与不好自然能见分晓。
谭大志说的时候,阎夏一家子都听得很认真,虽然他们可能压根就用不上,但好歹要在这里生活三四个月呢,多了解一点总是没错的。
没一会儿的功夫,谭大志讲着讲着他们就到知青点了。
这会儿还是上工的时间,前面来的知青都上工去了,里面自然没有人。
谭大志放下手里的大包裹,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手臂。
他就拎了这么一段路就累得不行了,不知道这几个知青到底是怎么把这些东西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拎过来的。
谭大志眼神撇向同样放下包裹的阎夏父子三人,心里暗暗嘀咕,怪不得能一见如故呢,都是搬家式下乡的人,这一见面可不就得来一个惺惺相惜么,姓氏还一样,说不定往上数几代还是亲戚呢。
阎夏放下包裹打量着这不算大的知青点时,可不知道在谭大志心里,他跟他亲爹已经是出五服的亲戚了。
谭大志也就是这么一想,这个念头很快就甩出脑海了,直起身走了两步尽职尽责地介绍:“这边是男知青住的地方,旁边那个房间是女知青住的,院子里的菜都是以前的知青们合伙种的,你们要吃的话估计得跟他们商量,还有你们几个的自留地,想种的话到时候去找我爹,也可以给你们划出来。”
谭大志这边指指那边点点的,话落又说道:“我看他们估计也快下工回来了,到时候你们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再问他们。”
“你们现在没有工分,粮食队里先借给你们,以后再用工分还,我一会儿先去给你们提两袋。”
谭大志一边说着一边想着还有没有什么没交代的,想了半天好像没了,于是又说道:“你们先收拾收拾,我就先走了。”
阎夏收回自己打量院子的目光,朝着淳朴热心的谭大志笑了笑:“麻烦谭同志了。”
董英宏也跟着说了一句道谢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跟他一起来的这四位同志关系好得,好像任何一个人都能代表其余人,他没有人可以代表,他得自己说。
谭大志挥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也不对,其实还是带了的,怀里揣了一小把奶糖呢。
出了知青点的谭大志拍拍自己的口袋,满意地笑了笑,刚好可以拿回家给家里丫头小子甜甜嘴,不枉他浪费半天工跑去接人。
知青点内。
因为知道今天下午有知青要来,所以门也没有上锁。
阎夏推开男知青的房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大通铺的炕上放了几条被子,有些位置是空着的,别的地方放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
房间还是挺宽敞的,但要跟好些陌生人睡一个坑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的。
阎夏扭头看向同样拎着包袱进来的自己亲爹和大哥,不出意外成功地在阎季的脸上看到瞬间黑了的表情。
这年头布料也是挺珍贵的,所以大通铺上并没有帘子这种东西的存在,一眼就能看全。
他甚至看到有些被子,不知道原本是灰色还是黑色,反正有种盘包浆了的那味儿在里面。
这种环境,纵观所有知青点应该都是挺正常的,毕竟董英宏同志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已经麻溜地占据了一个位置,开始收拾东西了。
正常归正常,但这种环境对一个洁癖强迫症来说,致命。
苏文茵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女知青点后,从外面挤了进来:“你们站门口干啥?”
然后也不等人回话,她自己就想明白了。
苏文茵走向大通铺,拿着已经洗过的抹布在靠墙的位置上擦了起来:“先靠边睡吧。”
他们初来乍到,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阎飞跃打开其中一个包裹,也掏出了一块干抹布,把苏文茵擦湿的地方弄干:“你那边怎么样?”
因为是女知青点,他们也不好过去看。
苏文茵动作麻溜:“都差不多,人比你们这少一点。”
自己爹娘都动起来了,阎夏阎季自然紧跟前后,要擦的床位可是有三个呢。
正在拿旧报纸擦着自己位置的董英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跟他一起来的这四位知青从包裹里又掏出了几块抹布。
董英宏:“……………”
他不理解,下乡背个铁锅就算了,抹布这种东西也带?
而且好好的布居然拿来当抹布用?那么几块拼起来都可以做个小裤头了。
董英宏不理解的地方有很多,但是他没问,总觉着四个知青的氛围他插不进去,默默管好自己就行。
收拾床铺的阎夏一家子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抹布在别人眼里拼起来可以当个小裤头。
他们这行李可都是按照有去过类似世界的同事给出的清单来整理的。
大到衣食住行小到针线纸张应有尽有,主打的就是万一用得到呢。
几双手一起收拾那还是挺快的,在苏文茵回去知青点也把自己的床收拾出来时,其他知青下工回来了。
人还没有见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门开着,新知青到了啊。”
“真的有人背了铁锅来吗?让我看看!我听王婶说隔老远看像个王八哈哈哈。”
一出门就听到这话的阎夏:“…………”
哪里像了?!!
有他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王八吗?
七八个知青说说笑笑地从院门一进来,就看到了从男知青房间门里出来的阎夏。
走在最前面那位哈哈大笑的男知青双眼冒着八卦的光芒,三两步上前凑到阎夏跟前:“你就是王知青吧?”
阎夏:“…………”
直接给改了姓氏可还行?!
“噗噗……”
后面出来的董英宏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阎夏微笑脸:“我姓阎。”
那位男知青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八卦的神情里露出了点不好意思:“喔喔,阎知青啊。”
“你真的带铁锅来了?”
阎夏点点头:“家里刚好有多余的,想着应该能用上。”
那位男知青八卦得到的满足,露出了一个佩服的表情。
然后目光移到了阎夏身后的阎季阎飞跃还有女知青门口的苏文茵身上。
另外几个回来的知青自然也看到了人,七八个知青心里同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
这几个知青长得真好看呀。
看出了大家想法的董英宏:“…………”
嗯,这次连个人样都没有了,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他。
不管大家是啥想法,互相介绍的环节还是要有的。
阎夏他们也知道了这边男知青的负责人叫向睿聪,他算是来得最早的那一批,很有话语权。
女知青这边总共也没几个人,但还是选了一个负责人的,叫计兰蕙,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看着很有大姐大的派头。
这不刚一介绍完,计兰蕙就拍了拍苏文茵的肩膀,一副‘有事姐照着你’的表情。
但是在知道苏文茵和阎飞跃处了对象后,表情收回去了一点,有对象罩着,那应该没她啥事了。
在这里的知青也不是平潭大队所有的知青,有些在当地成了家就搬出去了,还有一些条件好的,不想住大通铺,就跟当地村民家搭了伙。
阎夏听到向睿聪说起这些时有些蠢蠢欲动,扭头一看,果然在自家今天爹娘大哥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若有所思。
不过这种事情急不得,他们四个人呢,跟村民搭伙也不太好搞。
当下,知青们刚下工都累得不行,简单交流完,负责做饭的两位知青就去忙活了。
在阎夏他们来之前,知青点有合理的分工,他们初来乍到,当然需要适应两天再融入,向睿聪和计兰蕙的意思也是如此,老知青们可以先帮忙弄。
所以,这两位做饭的知青也做了阎夏一家子加上董英宏的饭。
粮食谭大志前面已经提来了两袋,数量不多可以对付几天,后面没了就得他们自己去找大队长搬了。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使做饭的人手艺不错但是食材有限,也没有可以发挥的余地。
所以晚饭简简单单,就是一些蒸红薯和玉米糊糊,外加两盘绿油油的小青菜。
知青点也没有特别大的桌子,十来个人端个碗在院子里或蹲或搬个小板凳来坐着,就这么吃开了。
阎夏也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喝着玉米糊糊,一口下去莫名有种自己在吃减脂餐的错觉,虽然没啥味道,但胜在纯天然。
喝了一半,阎夏起身去锅里拿了两个红薯,余光瞥到苏女士碗里也空了,阎夏顺势自然地就喊了一声:“娘……”,你要不要?
结果,一个字才刚出来,院子里其他还在呼呼吃着饭的人齐齐看了过来。
阎夏:“…………”
喊顺嘴了,这快忘了这个世界他们可不是母子了。
阎夏停顿了两秒,丝毫没慌:“苏同志长得太像我娘了,搞得我都有点恍惚。”
其余人看着这如花似玉的女知青,表情一时之间都有点一言难尽,一个二个眼神明晃晃得写着……
这么漂亮的女同志,你说人家长得像你娘是不是有点不合适?能生出这么两个好大儿,起码也得四十来岁了吧?
这岂不是说人小姑娘像四十来岁?虽然仔细看,好像确实是有点相似。
对上一双双眼神的阎夏瞳孔转了转,戏瘾大发,神情低落了下来,“我娘她…………”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嘴边。
但是三个字,直接让人脑补了无数。
为什么看到像自己娘的年轻女同志下意识喊出了声,这说明……他没见过他娘老了的样子啊!记忆里他娘就是这个样子。
一瞬间,刚刚还在为阎夏突兀的一声娘好奇的眼神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或同情或安慰的视线。
向睿聪还拍了拍阎夏肩膀:“多吃点。”
身体和心灵总得有一个是满的吧。
阎夏眼睑下垂点点头,嗯了一声没说话。
坐在旁边的苏文茵:“…………”
不知道为什么,这糊糊有点咽不下去了,有种在吃自己席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