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以后林君元最深刻的感受,就是时间变得很慢。

  多么慢呢,时间变成了滞留的沙子,每艰涩地前进一寸,骨肉都要消耗一分。

  最开始的半年,林君元一直很配合。陆叔哄他说要等手续,办好以后就让他出去上学。虽然一直被关着,但是他也没闹,闹是没有用的,闹也闹不来任乔,也不能让陆叔放他出去。

  哄了大半年,林君元知道,任自齐不会让他出去上学了,出不去就见不到任乔。

  这间屋子没有窗,就一扇门,永远锁着,林君元从来不关灯,关了灯很黑,可是一直不关灯就分不清时间。

  陆叔来给他送饭的时候,林君元问他:“语言班什么时候找好?我什么时候能跟哥哥通电话?”

  陆叔说再等等。

  林君元不想再等,陆叔在骗人,任自齐也在骗人,他必须赶紧出去。

  有一天晚上,陆叔喝多了酒,林君元偷跑了出去,外面很黑,不像在闹市,但是巷子很窄,林君元闷着头跑,跑出去发现这里是个城中村一样的地方。

  他心里很慌,怕陆叔追上来,脚下不敢停,跑了一大段路,到了车水马龙的地方。周围人很多,白人黑人说着不同的语言,林君元站在街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没有钱,人生地不熟,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他想找部电话打给任乔,慌不择路,随便拉了个人,慌张地用英语借来手机,拨了之后才想到要加区号,又着急地去查。

  路人肯定不放心,没有耐心等他打完,不借了。林君元又去拦别的人,最终也没有打通,陌生号码会被拦截,他很绝望,又很怕,在路上就哭了起来。

  他不敢久留,往人多的地方跑,那天的时间也很慢,闹市夜里的灯不关,林君元跑到天亮,脚跑得很痛,起了水泡,但他还是被轻易找到了。

  陆叔开着车,缓慢跟在他身边,胳膊搭在车窗外,夹着一根烟,等他跑到再也跑不动,倒在路边上,才下车,把他拖上后座。

  陆叔被罚了,林君元问他任自齐给他多少钱,要是他放走他或者同意他给哥哥打电话,任乔也会给他很多钱。

  陆叔没说什么,但是林君元跑了一回,也就没必要再假装哄骗。

  他换了把锁,不再跟林君元废话,每天只送水和饭进去。林君元被这么关了一段时间,过得日夜不分,有一天他很用力地拍门,歇斯底里地叫喊,手脚并用去踹门踢门,他喊得嗓子都哑了,陆叔也没有开门,只跟他说:“我也有一家人要养。”

  林君元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他不再说话,陆叔问也不应,时间一长,陆叔怕他真出事,有时候会打开门,让他到客厅走走。

  林君元也不出去,外面的门关着,房间和客厅没有差别。他吃的很少,但终归还是吃饭,只要吃饭,陆叔就不怎么管他。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陆叔不敢随意喝酒了,林君元找了很久的机会,一直也等不来。

  陆叔看他老实,慢慢地放松了些警惕,有一次他买了点水果,跟饭一起,给林君元送过去。毫无预兆地,林君元拿刀子捅了他。

  是一把水果刀,捅在他的腹部,陆叔当场倒下,血流了一片,林君元眼睛都没眨,看着他倒在地上,从他身上拿了钥匙离开。

  伤不重,没惹出人命,但是林君元还是没跑了,在美国量刑,被关了一年。

  出来还是陆叔接他,林君元出狱看到那张脸,生理性胃痉挛,没走到路边就弯腰吐了出来。

  陆叔有了这一刀的记性,等到林君元又找到机会跑,就被飞过来的铁棍打断了小腿,躺了半年不能下床。

  林君元不闹了,有一阵子,他觉得可能要等到陆叔死,或者他死,他才能从这个房间离开。他心里阴暗的想法越来越重,在心里想用什么工具更容易成功,可是房间里没有任何刀具或者其他尖锐的物品,连餐具陆叔都会及时收走。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把枕巾撕开,拧成细长的一条,在手里攥得很紧,藏在背后。

  等到陆叔再进来的时候,林君元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陆叔跟从前一样,低头把餐盘放下,林君元看准机会,只要他动作够快,就算是陆叔也挣不开,没有陆叔,他就能出去了。

  他刚要抬手,乓啷一声,陆叔手滑,端进来的盘子摔下来。

  他抬头看了林君元一眼,一言不发地胡乱打扫了一下,又出去了。

  林君元泄了力,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陆叔关上门,他挺直的脊背一下子松下来,大口大口喘气,依然觉得缺氧。

  他缓过神来,把好不容易做好的那截绳子迅速塞到床底,手臂还在发抖,腿脚也不听使唤。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心里都是后怕和恐惧。

  如果这样做了,可能再也见不到哥哥,林君元咬着嘴唇哭到晕厥,他周围一片黑暗,无路可走。

  林君元走不了,陆叔也走不了。

  一开始林君元不知道,后来发现每隔一段时间,陆叔会消失几天。

  第一次的时候,陆叔一次送来了很多食物和水,林君元本来无动于衷的,可是两天过去,外面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客厅没有走动声,也没人过来,房间没有窗户,听不见外面的喧嚣。林君元敲门叫人,也没有人来。他越来越慌,以为陆叔不会回来了,他被丢在这里,吃完这些面包和水,死了烂了也没人知道。

  他疯了一样踹门,拳头都砸坏出血。密匝匝的恐怖席卷了他,像被浸在深不见底的幽深湖水里,这间房就是他的牢,是堵住他口鼻的水,他无法呼吸,浑身发抖。

  他从来没这么怕过,伤心和难过都远去了,只剩无法稀释的恐惧,哪怕是他最讨厌的陆叔甚至任自齐来都可以,但是没有人。

  他缩在角落里坐着,不敢再吃这些食物,也不敢睡,有力气的时候就朝外叫喊,希望有人听见。

  第六天的时候陆叔才回来,林君元见到他就笑了,之后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后来他就跑掉了。

  他算准了陆叔偷偷回国的时间,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把床砸了,铁架子床拆开,他卸了一根铁棍,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撬开了门。

  他的手都破了,流了很多血,跑出房间,还有客厅外面的大门。林君元从客厅窗子翻出去,又突然想起什么,返回来把客厅和大门的监控都砸掉,才不要命一样跌跌撞撞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