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自齐转了性子,办了场很热闹的婚礼。来宾很多,音乐声和敬酒的喧闹充斥着整间大厅,宴席丰盛,任乔和林君元在台下专心吃东西,两个人把剥的虾堆成小山,再分了吃掉。

  结了婚,周盈盈就正式搬了过来,任自齐也不总是往外跑了,除了工作,基本都待在家。

  任乔和林君元很少下来,客厅里没几天就堆满了周盈盈的东西。

  林君元把客厅沙发上的玩偶收到了卧室,床上的空间一下子被占去不少,一米八宽的床躺两个人都挤。任乔趁他不注意,今天收一只,明天收一只,林君元发现的时候,床上只剩两只长毛熊了。

  剩下这俩林君元说什么也不让收,每天要搂着睡觉。任乔随他去,有熊搂着正好不用总拿腿压着他了。

  暑假还剩半个来月,任乔跟冯楚两年没见,今年夏天冯楚带着她的混血小儿子回了娘家,也让任乔去住。

  两个人在卧室收拾箱子,林君元选了半天衣服,任乔负责装日用品。冯楚找人来接,家里东西也齐全,收拾起来很快。

  任乔把平板放到夹层,问林君元:“你杯子呢?”

  林君元喝水的杯子是固定的,有盖和吸管,走哪儿都带着。

  “我去拿!”林君元跑下去,他记得放厨房岛台上了。

  林君元哒哒下楼,走到一半慢了下来。晚饭后任自齐出门了,周盈盈在客厅坐着看电视。

  她穿着睡衣,两只拖腿盘在沙发上,姿态放松。电视声音不大,但听着吵吵闹闹的,是档综艺节目。

  林君元下意识就放轻了脚步,低着头从一边绕到厨房,到岛台拿了杯子,又原样绕回去。

  “元元?”周盈盈叫他。

  林君元停下脚步,站在楼梯的第一层台阶上:“嗯?”

  周盈盈又是那种打量的看法,她见林君元的第一眼是觉得他漂亮,漂亮到不常见,现在见面多了,看的东西也不同了。

  林君元还没洗澡,他穿得简单,就是短袖短裤,可是这身简单的短袖短裤却都是跟任乔一样的名牌,一身要抵上普通人半月的工资。

  周盈盈又想起门口鞋柜里的鞋,动辄也要四位数。

  “你全名叫什么?”周盈盈还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

  “林君元。”林君元的手抠住了楼梯扶手。

  “姓林啊,”周盈盈继续问,“你父母都没有了是吧?”

  任自齐跟她提过一嘴,家里收养了个小孩,她那时候不在意,毕竟没名没分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虽然不缺那几个钱,但是本该是自己的钱白白送给别人花,心里总是有点别扭的。

  任乔就算了,毕竟是任自齐亲儿子,林君元又凭什么呢。

  她的问题尖锐,但是语气和缓带笑。林君元缓缓点了头,另一只手抱紧了那只杯子。

  “爷爷奶奶也没有吗?就没人管你,让你一直住在这儿?”她跟着任自齐,在很多场合都能左右逢源,清清楚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但是对着一个小孩,这些玲珑都用不上,想问什么开口就行了。

  林君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呆呆地站在那儿。

  周盈盈看他没说话,也不再盯着他,眼睛又转回去看电视,但没说让林君元走。

  “元元?”任乔站在楼梯上叫他,林君元手足无措,听到这个声音才像抓住了浮木,抬头看向任乔。

  任乔朝他走下来,周盈盈听到声音,踩上了拖鞋站起来,招呼他:“小乔下来了?吃不吃水果?”

  任乔走近了才看清,林君元仰头看着他,眼里蓄了薄薄一层水。

  他眉头皱了皱,盯着林君元看,周盈盈不知道任乔听到多少,自己也有点尴尬,又问了遍:“你们两个过来一起看电视吗?”

  “不用了,”任乔拉着林君元往楼上走,快到二楼了,才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自己看吧。”

  任乔拉着林君元回了房间,门一关,问他:“你哭什么?她说什么了?”

  林君元遇到事就想扒拉任乔,还没说呢,先要把脑袋往他身上拱。

  任乔用手推开他,把他手里的杯子接过来:“说话。”

  林君元对他从来没有秘密,他坐好,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说:“她问我爸爸妈妈的事,问我是不是没人管,一直住在这里,我点完头你就来了。”

  任乔皱着的眉头一点没松开,问他:“还说别的了吗?”

  林君元摇头,说:“没有了。”

  任乔稍松了口气,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很快地抱了他一下,说:“她问你你也不用怕,哭什么,怎么没人管你,我管得你还不够多吗?”

  他眉头虽还皱着,语气却轻快,仿佛不当回事。林君元皱皱巴巴的心一下子被安抚了,反驳道:“我没哭,眼泪没掉下来,我憋住了。”

  任乔笑了一下,敷衍地夸他:“那你可真厉害。”

  在林君元这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听任乔的话,没事也不下去,除了跟任乔一起的时候,其他时间就待在楼上卧室。

  任自齐这对新婚夫妻称得上蜜里调油,周盈盈很快摆正了家里女主人的身份,有意无意地更换了房子里的许多布置,也给两位阿姨立了新规矩。

  这些任乔一概不管,他只想管好自己跟林君元。

  到了任乔要走的这天,恰好任自齐也在家,四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早饭,任乔跟以前一样动作,照顾林君元成了习惯。

  任自齐对他去冯楚那儿一向是不太乐意的,但他不乐意也没办法,孩子在他这儿,冯楚只是接过去住几天,两年了才这一回,他再不乐意也得放人,何况任乔自己也有主意。

  饭到尾声,林君元把剩下的牛奶悄悄往任乔那边推了推,意思是自己喝不完了。要照平时,任乔得盯着他喝下去,说不准还得教育一通,但是现在饭桌上人多,林君元本来就不怎么敢出声,他也就没说什么,接过来三两口自己喝掉了。

  周盈盈还在慢条斯理地切培根,任自齐今天早上也比较沉默,饭桌上没人说话,气氛沉闷。林君元吃完了,但是还端正坐着等任乔。

  “元元也去啊?”周盈盈问,“那边不一定方便,你待在家里等哥哥多好,就去几天而已。”

  林君元背一下子绷直了,小声说:“我跟着哥哥。”

  “知道你跟哥哥好,但还是家里方便,你哥哥去找妈妈,你跟着算什么?”周盈盈说话就带笑,她搬来才不久,但是林君元已经一听她笑就紧张了。

  “元元去背你的书包。”任乔打断她。

  林君元有了任乔的命令,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点头说:“我去背书包。”

  他从任乔这边绕过去,离开餐厅前还压着步子,一到楼梯口就三步做两步跑了起来。

  任乔眼神跟着他,看着他上去,才继续吃东西。

  周盈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没死心,娇俏地往任自齐那边靠了下,对着任乔笑说:“小乔,你妈妈那里不是还有个小孩子吗?我们家去太多人打扰人家总归不太好,你要是不方便,就让元元待在家里,我这两天正好休假,会照顾好他的。”

  “不麻烦,”任乔咽了嘴里的食物,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看着她说,“他自己在家,你又要查来问去,他胆子小,怕你把他赶出去。”

  这话说得不客气,可偏偏任乔就是个半大孩子,想说什么就说了,语气又没有太冒犯。他一直懂事,对周盈盈的态度虽算不上热络,但也是礼貌有度,这会儿猛地给了她这么个没脸,周盈盈一时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这是什么话?”她强笑了一下,转头看了任自齐一眼。

  任自齐这才想起来给她解围,拿餐巾擦了下嘴,佯怒道:“任乔,跟周阿姨好好说话,没人想赶林君元,你愿意带着他就带,玩两天早点回来。”

  “哎,小乔也不是有意的,我那天就是问问,元元在我们家挺好的,又乖,跟你也能作伴,我没别的意思。”周盈盈解释。

  任乔没再接话了,林君元正好背着书包下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把林君元转过去背对着他,打开书包检查了一眼,确认东西带齐了,又松松揽着林君元的肩膀把他转回来,说:“走吧。”

  林君元能跟着任乔就开心,转过身跟任自齐和周盈盈告别:“叔叔阿姨再见。”

  “嗯,元元再见。”周盈盈起身去送,任自齐也跟着走到门口,还亲手帮忙把任乔提前放在玄关处的浅绿色行李箱推到了院子里。

  冯楚派人来接的车早就等着了,任乔跟林君元上了车,任自齐又交代了一句,让早点回来。

  暑假一共不剩多久,任乔和林君元跟着去了姥姥家在远郊避暑的住处,一直到开学前一天才回来。

  冯楚对林君元很细致,对任乔更是不知道怎么疼宠才够。她有了新的家庭,还有了孩子,脸上多了很多真心实意的笑容,任乔为她开心,但是对她的示好又有些手足无措。

  冯楚的小儿子才四岁半,天天跟在林君元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他中文不好,又爱说,短短十来天,半个郊区转了一遍,爬了山,下了河,林君元被迫口语进步了不少。

  林君元跟任乔在一起是需要被照顾的角色,跟安德烈在一起就反了过来。他有耐心带着安德烈玩,安德烈也很崇拜他,林君元好好过了把当哥哥的瘾。任乔有时候看着他俩坐一排,一样的大眼睛,恍惚觉得那俩才是亲兄弟,自己是来凑数的。

  待到最后一天,任乔和林君元必须得回去了。冯楚亲自开车送回来,车停在别墅门口,任乔和冯楚默契地都没提进门的事。

  只有安德烈,背上了跟林君元同款的书包,拿着跟风走了两家超市才买到的相似款水杯,跟在俩人后面不想走。

  冯楚过来哄,任乔也蹲下,跟他说“明年再见。”

  安德烈嘴唇抿着,很不开心,用英文问任乔:“明年真的会见吗?我去年也没见你。”

  任乔没点头,冯楚也没说话,只过来把安德烈抱起来,说:“哥哥有时间就会来见你的。”

  安德烈没被哄好,情绪很重,趴在冯楚身上搂着她的脖子不说话了。

  林君元看看冯楚和他抱着的小孩,又看看任乔。他觉得哥哥一定也想让妈妈抱的,其实任乔哥哥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酷。

  林君元抓了任乔的手轻轻晃了晃,任乔就从安德烈那里移开目光,对林君元说:“回家吧。”

  回了家,就要开学了。

  任乔比林君元早开学一天,林君元跟着去送他。任乔的新学校很大,比他们上的小学大很多。林君元非要帮任乔拎着书包,一直把他送到教室门口。

  开学第一天到处人都很多,任乔去的不算早,教室里也已经坐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

  林君元不能再往前走了,他站在教室门口往里探头,看着任乔单肩背着他帮忙拎来的黑色书包,一排排地经过那些课桌,走到了最后面,拿了把椅子坐下。

  任乔越过整间教室朝前看,林君元还站在门口没走,脖子伸长了朝他这里看过来,任乔抬起头,他就对着他笑。

  任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知道林君元现在不想笑。

  可能甚至有点想哭。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上学而已,晚上就会回家,虽然明知道是这样,可是林君元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就很不忍。

  不忍什么呢?那个时候任乔还无法看清,人生总有分别,聚少离多才是常态。相遇,再分别,然后各自等下一次相聚。

  相遇短暂,离别却长。大千世界,泛泛众生,际遇轮转,都是寻常。

  他不怕孤单,但不愿意丢下林君元一个人。他总是那么小。

  林君元跟着司机走了,他得回家,任乔已经给他检查好了作业,他得自己回去收拾书包。

  任乔哥哥会交到新朋友吗?任乔哥哥总是不说话,谁会跟他做朋友?希望任乔哥哥能懂点事,不要装酷了。

  林君元不笑了,但他也不哭,他知道晚上任乔就会回来跟他一起睡觉,还会检查他的书包。

  他得好好收拾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