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元被叫醒的时候床边只站着任乔一个人,已经穿好了鞋。病房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睡下了,拉上了床边蓝色的帘子隔断。

  这几天的辗转周折让林君元有了小动物一般的敏锐直觉,他从握着拳揉眼睛到睁大眼惶惶地看着任乔不过花了几秒钟。

  任乔站在一边,板着脸,眼看着林君元坐起来,要哭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已经快成了他招牌的傻笑,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问他:“哥哥,你干嘛呀?”

  任乔说:“我要回家了。”

  林君元往床边挪了挪,拉住他的手晃:“哥哥,别走,任乔哥哥——”

  任乔挣开他的手,林君元的表情立刻变了,连那点浮在表面的笑也没有了,整个人看着呆呆愣愣的。

  任乔的心随着他的表情一起皱了起来,舒展不开了。那场叫林君元的雨又开始在他心里下——虽然这雨从他今天见到林君元的第一眼就没停过,但是毫无疑问,此刻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

  他两只手拖着林君元的腋下,把他往床里边抱了抱,抱得很费力,因为林君元丝毫不配合。

  “你乖乖睡觉,我明天还来看你,游戏机留在这里,我教过你怎么开机对不对,你还记不记得?”

  可是此刻的林君元一点不在意那个游戏机,他只想任乔在这里陪着他,跟他在一张床上睡觉,想早上一醒来就有哥哥。

  “不要,”林君元一连串地摇头,抱着任乔的腰,“不要你走,你在这里,今天晚上在这里睡觉行不行呀哥哥?”

  任乔有点后悔叫醒他了,可是他要是悄悄地走了,林君元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肯定会吓得大哭。

  任乔也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说:“我明天就来,一下课就来看你,行不行?”

  林君元抱着他不撒手,任乔觉得他在抖,自己肚皮那一块也有了点湿意。他推开一点林君元,到那个他带来的箱子里挑了一本漫画书,打开翻了几页,坐在林君元旁边给他指:“你看这几个字,你认不认识?”

  林君元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睫毛黏在一起,他左手握起来揉。

  任乔从床边拿了纸巾给他擦,手指着其中一页的两行字,教他读,林君元跟着他学会认“鱼、鸟和水滴”。

  任乔让他记住这几个字,说:“明天早上吴阿姨会来,我让她把你的水彩笔和本子带过来,你吃过早饭要学会写这几个字才能玩游戏机,下午我来了要考你,要是你写对了,就给你奖励一盒新的水彩笔。”

  林君元被他唬住,看着他的眼睛呆呆地点了点头。任乔看他像睡傻了一样,觉得他十分可爱,既而觉得他真的也十分可怜。

  他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要对林君元好一点。

  任乔交代完这些就要走,已经离任自齐要求的时间过去了不少。林君元还抓着他的手,任乔说:“所有小朋友都睡觉了,元元也要长高对不对?你快点睡,一醒来吴阿姨就来陪你了。”

  林君元倔强地坐着,任乔挪不动步。他哄着林君元躺下,给他盖了一点被子角。

  林君元不放心地叮嘱他:“任乔哥哥,明天你千万不要忘记来,还要给我带新的水彩笔!”

  任乔也给他拉上帘子,说:“我不会忘,快点闭上眼睛。”

  林君元乖乖闭上眼了,任乔才走。他走到病房门口,关门的时候朝里看了一眼,林君元又坐起来了,帘子拉开一条缝,正往外看他。

  任乔没再返回去,虽然他很想,但是时间真的不早了。他摆摆手,让林君元躺好,林君元像没看见一样,呆呆坐着。

  任乔不喜欢他这个样子,觉得林君元这种时候,远没有烦人的时候可爱。

  任乔走了,第二天也记得林君元的水彩笔。他又去的时候,林君元显得十分精神,很开心地接过了礼物,炫耀似的给他看自己写的字。

  任乔觉得他有时候没心没肺,但是怎么算,笑着都比傻着好。

  林君元住院的后面几天,任乔每天都来看他,跟他一起玩一会儿,还把平板带去,两个人把欠下的那部动画片看完了。

  任乔再也没说过晚上留下的事情,林君元也不央着他多待了,一到时间,任乔收拾书包,他就挥手说哥哥再见。

  任乔自由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任自齐觉得他太闲,又给他找了法语老师来家里上课,每周还多了两节钢琴课。

  吴阿姨基本全天待在医院,家里更冷清了,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响彻整间房子,晚饭的餐桌上永远只有一个人。

  这天放了学,任乔刚进门,就听见屋子里有放动画片的声音,他还没看见林君元,嘴角就咧开了。换了鞋,拐过玄关,果然看见林君元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听见他的声音,正回头对他笑。

  吴阿姨把任乔的书包接过来,林君元叫他:“任乔哥哥。”

  任乔三步两步迈到沙发那里,捏住林君元的两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君元被他捏着,话都说不清,也不反抗:“中午回来的,中午吃了汉堡。”

  “没问你吃什么,”任乔逗他,“贪吃鬼!”

  林君元两只手去抓他的手腕,眼睛笑着,叫他:“任乔哥哥别闹。”

  任乔松了手,林君元脸上就留下两个红印子,正好跟他的酒窝重叠了。贪吃鬼没有长胖,还瘦了不少,连任乔都看出来他脸小了一圈。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阿姨特意多做了几个菜,还弄了个小甜品栗子蛋糕。林君元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吃得很大口,任乔给他递水,让他慢点吃。

  林君元嘴里放一大口,嚼起来就没完没了。任乔半碗饭都吃下去了,林君元还是那一口,吴阿姨在一旁看着都笑了。

  她一笑,林君元也跟着笑,任乔看他都不知道人家是在笑自己,也被他傻得笑出声,一顿饭两个人把餐桌礼仪都抛到了脑后,光傻乐了。

  晚上两个人又一起睡的,这回林君元没哭,早上醒来还对着他笑。任乔一整天心情都不错,他觉得自己也可以照顾得了林君元,如果林君元的爸爸真的不要他了,那他就来养他。

  去了医院一趟,林君元对这个有任乔的地方有了点归属感,不再像刚来的时候一样,像只易受惊的兔子。白天任乔去上学,林君元就在家里看电视,等任乔快回来的时候,他就赶紧把任乔给他圈的字写完。

  晚上吃的胡萝卜,林君元最爱的菜就是炖的软烂的胡萝卜烧肉,吴阿姨做了好几次才做出他想吃的。

  任乔正帮他把碗里的胡萝卜压扁,让他跟米饭一起挖着吃,大门突然开了,玄关传出钥匙碰撞和脚步声,是久不着家的任自齐回来了。

  林君元正往嘴里送勺子的手放下,饭也不吃了,两只手都藏到背后,任自齐走过来看了他一眼,他就吓得动也不敢动了。

  任乔这次也没站起来,就坐在餐桌旁,叫了声:“爸爸。”

  任自齐嗯了声,摸了一把任乔的头,拉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佣人赶紧给他添碗筷,问了他一句,又去厨房加菜。

  任自齐从公司回来,去最近看上的一个还没给名分所以连情妇都称不上的女人家里,其实他早就离了婚,原本跟哪个女的在一起都无可指摘,只不过任自齐一直在外声称忘不了前任,也愿意为了任乔甘心不再娶妻,说一套做一套,上到合伙人下到员工下属,总得给这些“老板娘”们找个合适的称呼。车开了一半,正好路过家这边,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已经好几天没见了,所以临时改主意,让司机调了个头。

  任自齐等着新的菜上来,桌上不是玉米粒就是胡萝卜,不合他的口味。他问了一遍任乔的课,又问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任乔一一回答,他就点了点头,看着还算满意。

  学校按时跟他汇报任乔的学情,家里的事有阿姨看着,讲了几句,任乔没有像以前那样粘着抱着撒娇,父子两人有点没话说。

  任乔跟他说完,往林君元那里看了一眼。林君元还背着手,碗里的饭一点没动,大眼睛盯着任自齐,是一副很警惕的样子。

  任自齐只在刚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后来一直在跟任乔说话,任乔见他没吃饭,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快吃。”

  林君元怯怯的,刚把手拿出来,任自齐就往他那边看去,似笑非笑的,林君元一跟他对上视线,勺柄没握稳,连带着勺子里的米饭粒,撒得桌上地上都是。

  任乔赶紧把他往自己这边扯,让他站起来抖掉身上的米粒,自己也站起来帮忙,一边朝厨房喊阿姨。

  任自齐端坐不动,从头看到尾,觉得自己的儿子还挺会照顾人。任乔没注意到林君元也在看着任自齐,手一直抓着衣服角,不是在任乔面前装乖的样子,脸色都有点泛白。

  吴阿姨过来收拾了,任乔拉着林君元坐,要重新给他夹胡萝卜。

  “我吃饱了。”林君元没顺着他的力道坐下,被他拽得有点歪,衣领也偏着,“哥哥我想睡觉。”

  任乔觉得他还没怎么吃呢,不想让他走,还拉着他,说:“必须吃完这一碗。”

  林君元往后退了一小步,没等任乔再说他,他小胸膛就哼哧哼哧地起伏,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任自齐还在桌子上,任乔不想凶他,就松开了手,说:“那你自己去换衣服,我吃完饭去找你。”

  林君元点头,他刚松一口气转身走,任自齐突然叫住他:“站住。”

  林君元回过头来看他,任自齐缓缓地说:“小崽子,你还没叫我呢。”

  林君元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嘴唇紧紧地抿着。任乔提醒他:“叫叔叔。”

  林君元身体歪来扭去,两只脚快要绊倒自己,就是不开口,任自齐不说话也不放他回去,就这么僵持着。

  任乔哄他:“元元,叫叔叔呀,叫叔叔才讲礼貌。”

  眼看林君元的眼眶红起来,任乔皱着眉看向任自齐,是个恳求的语气,叫了声“爸爸”,任自齐撇了他一眼,也不再难为小孩子,似乎玩够了这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大发善心开了金口,让他回去了。

  林君元还记着任自齐一开始是让吴阿姨把他抱到客房的,到了楼梯口没转弯,往客房走。任乔在后面喊他:“元元到楼上去,你的衣服都拿上去了。”

  林君元回了一下头看了看任乔,朝他边点头边走,这回看也不看任自齐,扶着楼梯栏杆一刻没停地小跑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