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乔上了楼,佣人在厨房做饭。他洗了澡,换掉那身束手束脚的衣服,穿上了一套棉质睡衣。他的作业早写完了,又自己温了遍书,然后坐在地毯上开始打游戏。

  下午的考试毫无疑义地顺利,他早就接受了并习惯了偶尔才出现一次的父亲,但是有些时候还是未免失落。

  他心无旁骛地打游戏,盘腿坐在地毯上,拿着游戏手柄,眼睛盯着面前很大的电视屏幕。

  吴阿姨来敲门。

  任乔看了眼表,打完手上这局,放下手柄,起身准备下楼去吃饭。

  他开了门就要朝楼下走,吴阿姨叫住他。

  “那个,任乔少爷,”吴阿姨吞吞吐吐的,“你有没有不要了的玩具什么的?楼下那位小少爷总是哭,饭都喂不进去,我拿去哄哄他……”

  任乔迟疑了下,吴阿姨又赶紧补充:“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没有不方便。”任乔转身进了卧室,考虑到楼下那位的身高体型,从他的一众乐高里找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最简单的小飞机,递给陈阿姨。

  “可以让他拆开。”任乔大方地说。

  两人边说边往楼下走,任乔想起他捡掉在地上的事物吃的事,脚步一顿,说:“他不会往嘴里放吧?”

  任乔是怕他往嘴里放拆下来的小零件,但其实林君元已经过了那个年纪,被林斌反复交代过,不会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吴阿姨以为他是担心楼下的小孩弄脏自己的东西,赶紧说:“不会不会,我让他好好玩,他玩完阿姨洗好了再还给你。”

  任乔虽被误会了,也没再辩解,只说:“还是别让他拆了。”

  吴阿姨应和:“哎,行。”

  晚饭的时候,桌上照常只有任乔一人。家里两名佣人,一位在打扫厨房,另一位就是吴阿姨。吴阿姨端了碗到房间去喂林君元了。

  晚饭很丰富,四菜一汤。任乔一个人的瓷碗勺偶尔碰撞发出点叮当的声音。他的规矩是妈妈没走的时候教的,他一直严格遵守,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也从不看电视。

  吴阿姨没嫌林君元把毯子弄到地上,她先把林君元抱床上,又把沾了碎屑的毯子抖了抖,收拾好才去借的玩具。

  吴阿姨手里端着碗,青菜瘦肉粥飘香,但是林君元才吃完了一整袋薯片,胃口不大,不愿意吃。吴阿姨把小飞机给他,拿出哄小孩的本事,喂了半碗。

  吃完,吴阿姨问他上不上厕所。

  林君元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客房没有单独的洗手间,吴阿姨领着他出来。林君元落后她一步,不太敢往外走。

  “别怕,我领着你。”吴阿姨牵着他的手腕,沿着走廊转个弯,林君元跟在后面大眼睛悄悄地左看右看,走得很谨慎,生怕碰到那两个黑着脸的叔叔。

  任乔坐在餐厅,听着有嘀嘀咕咕的声音,抬头就瞥到了那个小孩。林君元正好也在看他,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是任乔先低下头。他继续吃饭,像没看见大耗子似的贴着墙走的林君元一样,面无表情地把面前的那碗汤喝掉了。

  家里多住了一个小孩仿佛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林君元还在看,吴阿姨放好儿童马桶,把他拽进去,想要帮忙。林君元很害羞,歪扭地站在那里不动。吴阿姨又想笑,自己退出去了,把门给他虚掩上,说:“不看你,去吧。”

  林君元上完厕所,手伸直了在洗手台上洗手。他个子不够高,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有一部分顺着他的胳膊倒灌下来,落到了地板上。

  林君元洗完手,吴阿姨进去给他擦了擦,领回房间了。

  任乔的饭吃得好没意思,林君元的房间门一关,他也放下筷子上楼了。

  林君元这会儿既不饿也不渴,房间里的空调被吴阿姨调高几度,温度对他来说正好。他手里拿着吴阿姨给他的小飞机,终于开口说了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句话。

  “阿姨,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吴阿姨被问住,她不清楚这个小少爷的来历,也没有过问的权力,只能哄他道:“在这里住几天不好吗?要不一会儿我找任乔哥哥来陪你玩。”

  林君元坐在床边,低头用手扣乐高飞机,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吴阿姨干巴巴地说:“没有,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在这里住着,想吃什么玩什么跟阿姨说。”

  林君元没有点头,还在抠弄小飞机,零件咬合地很紧,对他来说不容易拆开。吴阿姨坐在旁边陪着,一会儿就看见豆大的眼泪珠子落到小飞机上,那个单薄的肩头一抖一抖的。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哄,想出去问问任乔有没有空。都是小孩,应该能玩到一起,玩起来可能就忘记伤心了。

  可是她没能把人叫来,她去敲门,说明来意,问任乔要不要下去玩。

  任乔还坐在地毯上,继续打吃饭前在玩的游戏。他已经玩了很久,游戏也没什么吸引他的了,但是林君元明显比他小很多,豆丁一样能懂什么,任乔想想他的口水和鼻涕,朝门外喊了干脆利落的两个字:“没空。”

  吴阿姨不太忍心,好歹哄着给他洗了个澡。福利院里人手不足,保育员有时候顾不上,加上天热出汗多,林君元又被拎来拎去,弄得脏兮兮的。

  吴阿姨放了温水,仔细地帮他洗了两遍,用条白色的大浴巾裹成了个蚕宝宝,抱到床上去了。

  林君元动不了,乖乖地躺着等着。吴阿姨出去了一会儿,在杂物间箱子里收拾出了几件任乔前两年穿的衣服。箱子里的衣服都是洗干净叠好装在防尘袋里的,但是毕竟放了两年了,吴阿姨打算给这个小孩今晚先穿一次凑合一下,晚点她全都再洗一遍。

  她挑了件好的,比量着大小差不多,拿着进了客房。

  林君元被裹得结实,吴阿姨进去的时候,他刚艰难地翻了个身,脸朝下趴着,腿曲起一点,屁股撅着,像只毛毛虫一样试图往前爬,想去拿那个飞机。

  吴阿姨扑哧笑了出来,赶紧过去把他抱起来,又把他额前弄得乱七八糟的碎发拨了拨。

  “阿姨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呀?”吴阿姨把浴巾给他扯松了,又把他没干的头发擦了一通。

  林君元不是那么怕了,也敢说话,他在家的时候嘴皮子可利落呢。

  “我叫林君元,君子的君,一元钱的元。”林君元手还在浴巾里动来动去。

  “叫元元?哎呦元元真厉害,来阿姨给换衣服,看看这个喜不喜欢?”

  吴阿姨拿的是一套棉质的睡衣,也是背心短裤,任乔穿过几次,但还是很新,布料柔软。

  林君元还没到臭美的时候,给什么就穿什么。

  吴阿姨把浴巾扯开,揽在腿上要给他穿,犹豫了会儿,还是没舍得。林君元浑身嫩得牛奶一样,吴阿姨怕放久了的衣服穿上过敏。

  “你再等一会儿!”吴阿姨又把他包起来,这回把胳膊给露外面了,还把小飞机递给他了。

  任乔的新衣服买了洗过还没穿,吴阿姨狠狠心从里面拿了一件进了房间。要是主家问起来,就说孩子没衣服穿,总不能连件衣服也不给吧。

  拿了两件,林君元只穿了一件。任乔的衣服他穿起来太大,一件上衣就可以当裙子。吴阿姨觉得很满意,摆弄芭比娃娃似的摆弄了他一阵,从他唯一带过来的小书包里拿出水彩笔看着他画了会儿画。

  林君元画上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爸爸。

  晚上九点多,吴阿姨哄他睡觉。他下午睡得多,这会儿不困,但是吴阿姨让他躺好,他就躺到被子里了,在福利院那几天就是这样,到了时间所有小朋友都要躺好。

  吴阿姨看他乖,给他把空调调好,关了灯出去了。

  林君元躺在黑暗里,想起来林斌给他讲过的故事里那个单腿锡兵。他觉得自己现在就鱼的肚子里,跟那条鱼一起在海里冒险,他也很勇敢,跟那个坚定的锡兵一样,是一点不会害怕的。如果最后有一把火也要烧他的心,那他的心会跟锡兵的一样红,因为他很爱爸爸,而且很勇敢。

  林君元闭紧了眼睛,两只小手捏着被沿。他才不害怕,他隔壁床的那个小胖每天晚上都哭,大家都笑他,多丢脸。

  要是那个小胖现在在这里多好,林君元抖着睫毛,用力闭着眼。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他闭着眼睛很长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睁眼,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