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后, 京郊。
城门数里外有个被雪埋了大半的村子,许是先前有流民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留下了活人气息的缘故, 周边有不少动作僵硬的冰鬼正绕着圈地晃荡着, 想寻个目标好开餐。
“吱呀——”
离村口较远些的地方, 一座破败的小院内传出了点动静。
附近的冰鬼听到了声音,依着本能,纷纷被吸引着朝那处走了过去。
忽而,它们无神的瞳孔里冒出了嗜血的兴奋,蹒跚的步履也陡然加快了许多……那是, 温暖的血液的气息。
小院进门处,那两扇经受过风雪洗礼的木门早已沉沉倒地, 此刻院子内外畅通无阻。率先赶到的冰鬼喉中发出古怪的叫声,大张着嘴龇着牙便直接闯了进去, 毫无预兆地和正在里面扫雪的两名男子打了个照面。
“有鬼东西来了。”
陆听发现了多出来的粗重呼吸和寒凉空气中隐隐约约飘来的腥臭味,往门口瞥了一眼看清是冰鬼, 便与身边的令闻端知会了一声, 又低下头去继续忙自己手头的活计。
大抵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淡定,很不同寻常, 门口的冰鬼竟产生了一丝犹豫, 放缓了上前攻击的动作。
令闻端二话不说,抄起铁铲就给了莫名发愣的冰鬼一下, 将它打得扑进了雪里。
墙根边上放着个绑着绳子、类似推车的实木家伙,令闻端揪着半死不活的冰鬼的头发将它拖了过去, 用绳子捆在上面, 让它只剩两只胳膊能动。
“我出去一趟。”他说。
陆听点了点头问, “一会来的要给你留个活口吗?”
“不用, ”令闻端推着冰鬼朝外走,“用完了可以就地换,省得再跑回来了。”
瞧着他远去的身影,陆听的目光久久凝视在被绑着的冰鬼那两条不停摆动掸雪的胳膊上,半晌感叹了一句,“好有意思,我也想玩。”
我裹好伪装得破破烂烂的棉衣出来就听到他这带着羡慕的话,疑惑道,“玩什么?”
“用冰鬼开道,”陆听朝门外指了指,说,“因为冰鬼身上的冰比外头冻的要坚硬上不少,令大人便绑了一只,推着出去用它除冰了。”
不止除冰方便,扫雪也方便。这半人高的雪堆得很厚实,要一点点铲掉得费挺大力气,还容易出汗受冻。但把绑着冰鬼的车直接插进雪里就方便多了,让它在底下扑腾一会,雪很快就能松。
我哑然,先前从来都没想过冰鬼还能被利用来干杂活。
不过,这倒是给了我一些新想法,用好了的话,未来或许会成为一项不错的助力。
等令闻端推着空车回到小院时,院中被我和陆听解决的冰鬼化成的灰已堆了好几摊。
我摆弄着从令老夫人那儿要来的软鞭,它的顶端经改造后刚好能卡住一块金乌石。近身用石头灭杀冰鬼的危险性太高,这样借助一下工具可以变得安全很多。
虽然看着不伦不类了一些,但方才实战试了试手感,我觉得效果还不错,起码比将它嵌在长剑上的杀伤力要高多了。只是相应的消耗会快一点,一块金乌石最多只能杀灭五只冰鬼。
不过我们本来就准备背上包袱扮成流民,混在人堆里避开蛮人的眼线挤进城内的,到时候在兜里揣上金乌石,就算看着鼓囊也不突兀。
“出村的路已经可以走了,”令闻端说,“臣去官道上看了看,那边有人新近清过雪,很干净,只是空旷处风比较大,不太容易站稳。”
我颔首,收起软鞭叫陆听跟上,转身从屋内回桃花谷,“事不宜迟,收拾好东西马上就入城。”
陆听应道,“是。”
此番前往护国寺的只有我们俩人。令闻端要留下看守入口,以防冰鬼误打误撞进入谷内。至于虞殊,他知晓我当日就能回便歇了一起走的心思。
临行时,楼弦月将罗盘从桃花林中取出来给了我。他说,等到了护国寺将它安置在寺内,日后护国寺就会代替城郊小院成为新的连通之处。
料想这又是国师提前谋划好的。
我拎起收拾好的包袱,将头发弄乱又往脸上摸了点泥灰,确定没什么破绽了,才和陆听一起踏上了拿冰鬼清扫出来的出村小路。
寒风凛冽,令闻端说的站不稳还是太保守了。
我看着不远处硬被强风逼退了好几步的人影,默默抓紧了手里的东西,把脑袋上裹着的布巾重新扎了扎。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知其中的艰苦。
迎风喘不上气时,我闭着眼,心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武功不算差的都走得如此艰难,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要活下来该有多不容易。
好不容易挨到了城门口,我和陆听顶着两张被冻得又红又黑的脸成功瞒过了守城的士兵,跟着人流挤进了城里。
温度骤然上升。
京城内的气候比逸都要冷一些,像是夏末与深秋的区别,但总体还算适宜,比外面的严寒要好很多。
我挑了挑眉,对蛮族圣子比不上国师的说法又多了两分确认。
一路向前,眼前的景象与我印象中的京城完全不同,街道上到处都是席地坐着、躺着的人,以往井然有条的秩序此时已乱成了一锅粥。
说到粥,巷口还真有施粥的。我路过时瞥了一眼,瞧那锅里满满当当的水,就底下沉了一点米粒子,比从前百姓家中会煮的米汤还稀薄。
“让开,让开!”
一阵喧哗传来,瞧着前面的人都往街的两侧避让,陆听护着我也随大流往边上走了走。
大摇大摆着过来的是一队蛮人士兵,他们的铁甲上有残留的陈年血痕,凶残的气势就算到了人前也没有掩藏一下的意思。
看着着实碍眼。
杀敌杀出了本能反应,我见了蛮人就想下意识往腰侧摸去,直到摸了两把都没找到剑柄才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
垂眸压着杀意等他们经过后,我四下观望了一圈,瞧见不远处茶铺里有个小二正闲着,便装作无意地走了过去,与他闲扯打听情况。
“哎,最近总瞧见这些人走来走去的,吓人得紧,他们是要做什么啊?”
小二无聊地甩着肩上的布巾,“前几日不知道,这几日据说是上头那位得了急症,圣子得了神谕说用童男童女的血肉能治好,让人去玉城要人。”
“……”
我拉长尾音“哦”了一声,“这也能信?”
“谁知道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小二叹了口气,斜眼瞧着我,意有所指地告诫道,“现如今这日子,得过一天算一天,火只要烧不到咱们自己身上就得了,别管太多有的没的,上头要做什么哪是我们能指指点点的。”
“多谢兄台提点。”我知道他是好意,没再多聊,便重又回到了人群里。
待走远了些,我低声问陆听,“那小二口中说的玉城是什么地方?”
若没记错的话,我朝并无叫这个名字的城池。
陆听小声与我解释道,“是原贵妃娘娘,如今的司育使,收留了流民中的妇孺,在庄子原有的基础上建起的新的城池。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玉城的气候也如逸都一般正常宜居。百姓感谢她,无以为报,就以她的名中的‘玉’字作了城名。”
原是如此。
我敛眉沉思,蛮人此举甚是狠毒,眼看兆王要不行了还趁机屠尽幼童,意欲连带着将一族的希望尽数斩杀。
定不能让他们此举得逞。
护国寺离我们进城之处不远,走过两条街,又穿了几条巷子便到了正门前。
昏沉天色之下,琉璃影壁不复往日之璀璨,灰蒙蒙的立在寺前。
我跟着陆听从边上某个隐蔽的小门进了寺内,心中想着旧岁来此时的光景,凭生无限感慨。
正埋头穿行在林间小道时,外边砖石正路上走来了几个扛着小轿的侍从。看那穿着打扮,应当是在大户人家府上当差的,只是个个脸上都挂着悲痛。
我抬眸盯了他们一会,就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小轿的帘子被风吹动,露出了一角玄色。
里面抬的是灵牌?
我思索着可能会是谁的,但离京太久,直到被陆听引至闵言所在的殿前都没想出来可能的人选。
“来者何人?”在门口守着的侍卫拦住了我们。
大抵是看我们的打扮太像流民,以为是来闹事的了。
陆听上前向他们出示了绣衣的腰牌,侍卫连忙推开,迎我们入内。
刚要入殿,门正好开了,里头走出了一位垂着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妇人。
我觉得她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闵言见了我,愣怔了片刻,伏地与我行了个大礼,“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安康泰。”
在道明兄长身份后,我再也没让他行过这般重礼,但此刻久别重逢,见到我安然无恙,他竟主动俯身与我问安。
“快快起身。”我连忙道。
闵言让人端来了茶盏和用于清除伪装的清水,我和陆听洗去脸上已经干结的泥块,又搓了搓被风刮得生疼的脸,纷纷长吁一口气。
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方才那妇人是谁?”我擦净手,问道。
“是柳玉宛从宫里带出去的嬷嬷,受托前来求助。”
“嗯?”我疑惑道,“她怎么会求到你这里来,柳玉宛的父亲如今还是丞相,为何不去求那位?”
闵言道,“丞相不欲阻止兆王和蛮人的荒唐决策,她没有办法说动。”
相爷竟如此冷漠,旁观幼童无辜蒙灾却毫无表示?
我蹙眉,觉得自己从前识人还是太浅薄了。
“圣上,要出手吗?”
我揉了揉眉心,“放任这般残害无辜者的事情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而无所作为的话,孤与那些毫无人性的蛮人有何区别?”
自然要出手。
【作者有话说】
五一快乐,晚安!
(2024.5.2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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