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我, 望着虞殊眼下淡淡的青黑,有些疑惑,“你没睡好?”
因着我喜欢软乎乎的感觉, 颂安殿的床铺都是按着我的喜好铺的, 很是松软舒服。
莫不是他喜欢睡硬一点的, 突然换了种感觉,不适应了?
“有点。”虞殊闭着眼,困倦地回了一声。
“那你今夜还是回去睡吧。”我很耿直地说。
他沉默片刻,哑声道,“帝王无情。”
“啊?”
“圣上昨夜才与殊说了爱, 清早床还没下,衣衫也未穿戴整齐, 却要赶人走,”他半睁着眼, 瞥着我,“可不是无情么?”
“孤不是那个意思, ”我连忙撑起半身, 讨好地靠过去,“孤就是想着, 你在自己宫里会舒服些, 能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罢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时温柔地将我也带了起来。
用完早膳还要去上朝, 知道我没多少时间可以磨蹭,虞殊放弃了“追究”, 为我取来衣衫, 给我穿上。
收拾完出门前, 他坐在桌边仰头瞧着我, 说眼睛里好像落了睫毛,有些不舒服。
我担心地上手,轻轻扒拉着他的眼睑,想给他吹一吹。
虞殊却突然握上了我的手腕,拉扯间,我受惯性往前扑了一下,被他稳稳接住。
柔软的触感贴在我的唇上,餐后漱口用的龙井茶香在齿间弥散。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舌尖,不疼,很痒。
似乎是在对我早上脱口而出的话,进行一个暧昧不清的小报复。
“圣上,殊今夜不来了。”他说。
我从善如流,“那孤去找你。”
“要带情诗来。”
“好。”
此时美滋滋想着晚上去清平殿的我,压根想不到这一日的后续发展能有多离奇。
由于近日煮药一直是在颂安殿内煮的,故而傍晚时分,在小单子问我是先用膳再去找虞殊,还是去了再和他一块用时,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吃完把药喝了再去好了。
老太医换了个新方,味道是好了些,但气味着实不好闻。我可不想把清平殿也弄得充斥着一股子难闻药味。
等汤药送来的时间里,我去换了身衣裳,出来看见瓷碗放在桌上,料想小单子应该是去拿糖了,就没多问,皱着眉头便一饮而尽。
然后……
我突然就困了。
很奇怪。
而且越来越困,困得没力气说话,连糖都不想吃,昏昏沉沉就往床边摸去。
小单子喊了我几声,没得到回应,外头轿辇都备好了,进屋却发现我睡着了。
他一脸疑惑,摸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许是圣上累了,等一会再看看?
小单子的心思转了一圈,不知道是该喊还是不该喊,踌躇片刻后,默默退下了。
主子们的事情,下面人还是少猜测的好。
夜色如墨,纷纷扬扬的雪又飘了下来,如天幕垂落般,遮着廊下人的视野。
又进屋一次将灯熄了,小太监惴惴不安地候在外头,琢磨着要不要去清平殿那里传讯吱个声。
正想着,远处就走来了一个打着宫灯的影子。
“问单公公安。”
那也是个太监,红帽檐压得低低的,指尖冻得通红还在轻轻打颤,看上去很冷。
他一走到跟前,就毕恭毕敬地给小单子行礼,腰几乎折成了直角,容貌全被阴影挡着了。
小单子想着事情呢,没太关注他,随口问,“哪个宫的?”
“……清平殿的。”
“啊呀,来得正巧,”小单子眼睛一亮,“璃少御可是来问圣上何时去的?”
那太监低着头,“哎”了一声。
“圣上不知怎的先睡下了,少御那边,你交代一声,别叫二人生了嫌隙。”
“单公公,请您教小的两句。”
小单子看出来这是个不会说话的,担心传来传去不到位会惹矛盾,便叫人顶了班,“算了,我随你去。”
“是,多谢公公。”那人便跟在小单子身后走了。
宫道之中,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可以破开黑暗。大雪扑簌簌地落了小单子满头,他拍了拍飘到脸上的雪花片片,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等等。
清平殿来人一般都是小虎子亲自过来的,怎么今日来的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
而且瞧着有点陌生。
清平殿的那些人,他都是认识的,不大可能有遗漏。
心惊之下,小单子不动声色地猛然朝前跑去,但他如何逃得过有心之人的设计。下一瞬,只觉得后脖处有风声传来,接着眼前一黑,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片刻后,有人带着小单子的腰牌出现在了内庭。
“单公公叫小的来传讯,圣上密召!”
孟公公不在,他手底下的人过来听了,面露狐疑。
“圣上真是这么说的?”
这种事为何要大费周章,拐弯抹角地过来安排,直接命他们内庭的人去听旨不就好了?
“单公公腰牌在此,做不了假,”传讯的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您也是知道的,看得紧,圣上没办法呀。”
“知道了,”那人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先回去,马上就安排。”
“哎,谢谢公公体谅。”
传讯的说了一堆好话,把对方吹得舒舒服服,确保没问题后,这才离开了。
皇帝要的,内庭不敢怠慢。
不消一柱香的时间,花轿便落在了颂安殿外。
晚膳之后是绣衣换班的时间,刚到的几人瞧着下头的阵仗,虽然有点意外,但瞧着内庭来人的腰牌没问题,就没管。
“快些,快些。”
小太监们在催促下,扛着被褥卷,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寝殿的雕花木门。
为首的举着盏小灯,示意后头的将人放到床榻上去。
做完这一切,退下去的时候,内庭的那位体贴地将门关好了,志得意满地等着第二日的夸赞,甚至是不菲的赏钱。
细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缎面被子卷里钻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来。
“这龙床,璃少御他爬得上,妾凭什么不能爬。”
女人从束缚中钻了出来,拨开了被冷汗粘在额头上的发丝,眉眼间俱是决然。
“圣上。”
“圣上?”
她轻声唤着,没见着动静,高兴地笑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幽然可怖。
“过了今日……”
砰——
烛火陡然亮起,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外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不敢动,生怕火上浇油。
“过了今日,你待如何?”
床幔紧紧拉着,将内外隔成了两个空间。
女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能隐约见到明光。听到男人的声音,她惊惧地喊道,“谁?”
“把她带走。”
宫女利落地撩开了她的最后一层遮拦,避开床上沉睡的人,将她拖了下来。
分毫情面不留,女人摔倒在脚踏边,重重撞上了边台,她们也没有放轻动作。
“啊!”
女人疯狂地挣扎了起来,面容痛苦,“肚子,肚子……”
突然从黑暗中被带到光线充足的环境里,她的眼睛一时间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只能含着泪朦胧地分辨出,挺拔地站在那儿的是个男人的背影。
不像侍卫。
“璃少御,宜嫔她在流血。”
宫女们皆觉得诧异,来了月事还爬床,这图什么?
但继而她们就发现了不对,宜嫔这不是月事,这分明是胎动不安的表现!
可宜嫔自入宫以来从未侍过寝,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带去外间,传太医。”
虽然皆是皇帝的人,但到底男女有别,更何况宜嫔被送来时,穿的衣衫只能勉强蔽体。
直到女人被宫人们半拖半抱地带出去,虞殊才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
见挂念的人睡得一动不动,他眸中的寒意略微散去了一些,叹了口气。
“唔——”
嘈杂的响动和女人的尖叫声传入梦中,将我吵醒了。
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份量,我难受地撑起胳膊推了推,手硌到了圆圆的硬物,清醒了些。
是腕上戴着的香灰串。
“圣上醒了?”
我听到了虞殊的声音,仰起头迷瞪着眼看向他,慢吞吞地说,“你怎么来了?”
“殊再不来,圣上就要被别人坑了去了。”
他握住了我向他伸过去的手,将浑身没力气的我抱了起来,放我靠在床头坐好。
“什么,意思?”我的脑袋转不过来,反应很慢。
虞殊见我的模样和寻常苏醒不太一样,目光沉沉,吩咐宫人道,“老太医来了吗,先给圣上看看。”
“来了来了。”
绣衣轻车熟路地将老太医送了进来。
色泽艳丽的琉璃香灰串很是显眼,老太医一走近就看到了。他小声嘀咕道,“祈福也去了呀,怎么又有新事了呢。”
我打了个呵欠,说很困,还想睡。
老太医见多识广,“中迷药了。”
只是下的剂量不多,故而我能被外界声音吵醒。若是下足了,可能就得直接躺到明天早上,或者挣扎难醒了。
虞殊眼底集聚着涡旋,我明显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理智告诉我,目前情况有点危险。
“那,怎么解?”我出声求助老太医。
太医没开方,翻了翻药箱找出一只小瓷瓶,给我倒了两粒药丸,“服下后片刻就能起效。”
我在虞殊看过来前赶紧把它们吃掉了。
“圣上,”宫女从外面进来向我禀报,“太医问,宜嫔娘娘的胎要保吗?”
“什么胎?”我一脸迷茫。
一觉醒来多了个孩子?
虞殊为我端了杯茶水,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
我恍然明白了迷药量小的原因。
大抵宜嫔为了保险,是想把绿帽给我扣严实的,所以给我留了点能动的力气。
真是费心了。
“孤保它做什么?”
宫女明白我的意思,应声退下了。
“你见到小单子了吗,他人呢,”我问虞殊,“问题应该出在药里,孤喝完就困了。”
这药平时都是小单子端来给我的,今日是我大意了,没见到人就喝。
但,小单子在我喝药前和现在醒后都没出现,而且煮药的流程都是他盯着的,出了事又不见人,我不免升起了些疑虑。
虞殊握着我的手,揉捏着我的手心,似乎在借这种方式平复怒气,“他被人打晕了丢在宫道上,害他的人借的是清平殿的名义。内庭的人出现,但单公公一直没回来,侍卫察觉不对就去找了。”
只是,因为小单子不习武,体质没那么好,又在雪地里冻了一段时间,现下情况不太好,还没醒来,所以没露面。
我闭了闭眼,知道错怪了,“太医去看了吗?”
“看了,”这回是老太医接的话,“闵大人直接把人抱来太医署了,那心疼着急的模样,跟媳妇难产了似的。”
有人照看着就行。
“宜嫔如何处置?”虞殊问我。
“贬为庶人打发出宫吧。”
我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夜这一切都很荒谬。
“圣上,”宫人匆匆进来,“宜嫔娘娘哭闹不止,求着要再见您一面。”
见我做什么,这板上钉钉的事情,求饶也无用。
“殊去帮圣上处理了吧。”见我心烦,虞殊体贴地说。
我实在不想出面,他这么一提,我便允了。
外间。
空气中弥散着一丝明显的血腥气,宜嫔身下的裙子已经被红意浸透了,却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引走打晕小单子的假太监也被五花大绑压在了她的身边。
这人既是同谋,也是宜嫔的奸夫。
“圣上,圣上,”宜嫔泪流不止,跪伏在地上喊道,“妾知错了,求圣上恕罪,妾再也不敢了!”
“你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应该想过后果。”虞殊的唇角带着一抹冷笑,看着那二人的眼神,就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两具死尸。
宜嫔抬头张望了一眼,见来的只有他一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突然就变了面色,扬起了下巴,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妾要见圣上。”
“不得对璃少御无礼!”替小单子顶了班的太监呵道。
“他只是少御,妾是嫔。”
虞殊并不在意,入了秋的蚂蚱也就只能蹦哒那么一会了,“圣上口谕,将宜嫔贬为庶人即刻逐出宫去。”
“妾不信,”兰嫔不依不饶,“妾要见圣上,你一个少御,凭什么处置我。”
“来之前,殊已向贵妃娘娘求得暂理六宫之权,方才圣上也已将此事交与殊来处理,”虞殊虽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也就嘲讽的时候稍微流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感,“若说凭什么,大概就凭,我比你受宠吧。”
不给宜嫔继续吵嚷蛮缠的机会,他对着侍卫吩咐道,“搜宫,可疑的东西一样都别放过。紫颐殿上下所有宫人,知情不报隐瞒奸情的,全部压入掖庭。”
“你!”宜嫔双目赤红,“我要见圣上,我父亲是他在边疆的得力副将!”
虞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娘娘是想拿兵权威胁圣上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宜嫔只是想提起旧情,谁料虞殊张口就给她扣了顶高帽子,瞬间慌乱了起来。
威胁皇权,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殊劝娘娘还是少说为妙。”
宜嫔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这人怎么比边关那些杀人如麻的蛮夷还要可怕。
本性中趋利避害的那一面让她重回了几分理智,俯下身不敢再说要见皇帝的话了。
“至于奸夫,”虞殊笑了笑,“买通宫人在圣上的药中动手脚,冒充清平殿太监,打伤单公公,假传圣上口谕,意图伙同宜嫔一起伪造皇嗣……罪无可恕。”
“杀了。”
侍卫动作很快,压着那人就将他拖了出去。
他喊了宜嫔几声,意图让宜嫔看在往日情分上为他求求情,但宜嫔浑身发抖,伏在那一个字也不敢说,怎么可能还替他谋生机。
“娘娘倒是无情,”虞殊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之间涌动着的暗流,“您不再看看他吗,这可是你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宜嫔闻言,稀里糊涂之下听不出语气里的讽刺,竟真的扭头去看了。
“看这么久,是舍不得吗?”
虞殊轻笑着,语气和平日里别无二致,但此刻却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索命的幽魂,一句话便能叫人浑身寒毛悚立。
“既然舍不得,那一会让侍卫替您装一点纪念品回去,您说如何?”
宜嫔闭上了眼,抖得更厉害了,咬牙道,“恶毒!”
看一眼也是他提议的,真看了他又换个说法来坑害了,处处都是陷阱,他就是在借机折磨人!
“来人,将奸夫的头颅用盒子装好。出宫路上形单影只,娘娘一个人走夜路不好,殊心想,他应该不介意陪娘娘最后走一段的吧。毕竟,他被拖下去的时候,还一直深情地望着娘娘您呢。”
他说的太有画面感,宜嫔听着,窒息的感觉越来愈烈,突然猛地地挣扎了起来,那力度大得,三个侍卫都差点没按住。
“不,不要!”
虞殊笑意不减,“送娘娘出宫。”
宜嫔被压着,跌跌撞撞地带走了。
踏出颂安殿宫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高喊了一句,“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爬龙床,我就不能爬!”
尖利的嗓音破开云霄,直直传进了内殿。
我看着缓步走进来的虞殊,他的心情似乎没被那句话影响,温柔地对我说已经解决了,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但,我脸皮薄啊,我有点替他尴尬。
默默地捂住了脸,我心说,这下好了,宫里头所有人都要知道虞殊会爬床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爬床! ——醉某
(2024.3.5修文,兰嫔名字和皇姓冲突,改成宜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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