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宴沉默了会儿, 并没有马上开口同白琅说明全部情况,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琅受珠子的安抚,胃部的痉挛抽痛已平息许多, 往墨宴怀里又拱了拱,非常不客气地找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等着。

  墨宴感受到他的信赖,眉眼间的些许顾虑终于还是消散了。

  他还是希望白琅能真正安心。

  墨宴叹口气,总算开口:“若真要说的话, 其实还与你有关。与……失忆前的你有关。”

  “失忆前的我?”白琅疑惑抬头。

  墨宴轻垂眼睫,黑眸对上白琅此刻清澈的灰眸。

  “嗯。你这次失忆影响亦影响了你原本的修为, 失忆前的你比现下的你要厉害许多。”

  白琅回想之前在高阁中,他能把画皮鬼打飞的事情。

  他觉得现在的他也很厉害。

  白琅想着,但并未直接同墨宴这么说。总觉得这样夸自己好像怪怪的。

  他没说话, 墨宴便继续说下去:“在你失忆前,我们亦要每日处理各种恶鬼厉鬼事宜, 按照我们原本的分配, 该是我们合作完成的。

  “但实际上……每次都是你在最前边, 把所有需要处理的恶鬼与厉鬼都解决了。”

  白琅微微瞪大眼睛:“我吗?”

  墨宴点头:“嗯。那日你坠楼时, 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到我用的武器, 那是我们职务特有的武器, 你亦有一把,只是现下用不了。

  “你那一把都用过许多次了,但我那一把,在你坠楼那日, 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用。”

  “在你失忆之前, 我没有任何能够保护你, 或是为你做些什么的机会。”

  墨宴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白琅自来到冥界起, 除却一开始由墨宴教会他各种规则, 以及需要墨宴来吸收怨气以外,其他没有任何给墨宴发挥的余地。

  墨宴始终记得他们的第一次配合去捉恶鬼那次,同是初次使用斩魂镰刀,墨宴还在想着该如何不让场面太残忍,免得看起来年纪小小的白琅留下心理阴影,结果白琅本人已经直接把那企图作祟的恶鬼干脆利落斩了个魂飞魄散。

  墨宴当时都被白琅的果断凶残给吓了一跳,结果白琅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后便收好了斩魂镰刀,继续去找下一只恶鬼。

  自那以后,墨宴的斩魂镰刀再无用武之地。

  初时墨宴还乐得无事,但后来心态逐渐变得有些不一样。

  大抵就是在白琅给了他那一盏自制的花灯时起,他就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白琅包揽一切危险事宜的举止,让他有点不满了。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觉得白琅抑制了他的发挥,如今开窍了的墨宴已完全想明白,他的不满不是针对白琅,是针对他自己。

  他不想再被白琅“保护”,他不希望白琅总是这样逞强地去做最危险的那部分。

  他也想让自己变得能让白琅信赖依靠。

  可是白琅总是一言不发地就抢在墨宴之前解决了所有危险,只留下一些他自己无法处理的怨气给墨宴。

  甚至这一次白琅历练,都是因为他隐瞒了自己受怨气侵扰之事,默默忍受到了无法再忍受的地步。

  这是墨宴最害怕看到的场景,而这个场景真正发生了。

  他在慕箐芍确认白琅要前往人界历练的当时,想都没想就说要到人界来陪白琅一起。

  之前的他始终认为自己会这么做,只是怕白琅拖累得他一起魂飞魄散。

  可实际,他分明就是担心白琅,同时亦自责自己未能及时察觉白琅的不对。

  他不愿再见到白琅身处险境的情景。

  他不愿再被白琅护在身后,自己连白琅不舒服都没有分毫察觉。

  墨宴将这些压在心底的情绪,过滤掉白琅目前不能知晓的内容,几乎全都坦诚地同白琅说了一遍。

  白琅听完,更奇怪了:“那你还想当我师尊?”

  墨宴正抒情的心绪一下子被扎破了。

  “……虽然以前确实都是你保护我,但不代表我没有这个实力。”墨宴给自己找补一句,“我只是没有这个机会。而且你所有技能都是我教会你的。”

  白琅姑且信他了。

  他直白地问:“所以你是怕把身体不适之事告诉我,我会嫌弃你没用吗?”

  他这话问得更扎心,但墨宴不得不承认:“嗯,更深层次的缘故便是这个。

  “我希望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希望我能帮到你。我不想……只被你保护。我想让你知晓,我也是值得你依靠的,你不需要独自隐瞒任何不适。”

  但墨宴这一次还是没能注意到白琅的不适。

  他觉得自己还是失职了。

  白琅抬眸看着墨宴,清晰地感知到墨宴此刻不太好的情绪状态。

  须臾,白琅收回视线,小声地说:“可我也想保护你。”

  “什么?”墨宴没太听清。

  白琅又换了种说辞:“我们为何不能互相照顾对方?明明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为何……为何非要分个你我。”

  这是白琅自各类风月话本中学到的理念。

  话本里都说,相互喜欢的两个人是会彼此帮扶,彼此照顾的。

  虽说他尚不知晓墨宴对他的喜欢是何种喜欢,但归根结底他觉得差不多。

  他们明明是一起的,干嘛又搞个你保护我,我保护你的?

  墨宴却因白琅的话顿了顿。

  他并未失忆,对于“一起”的领悟便会更深些——他们本就是,注定共死的同一体。

  不论哪一方出事,另一方都不可能活得下去。

  他们真正该做的,不是争着抢着谁保护谁、照顾谁,而是相互扶持,彼此分工。

  这是曾经的白琅,与现下的墨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曾经的白琅尚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性格,孤僻也便算了,墨宴这个清醒的仍这么做,便是太钻牛角尖了。

  墨宴长舒一口气:“对不起,在这件事情上是我顾虑得不够周全了。”

  白琅小声嘟囔:“嗯,都怪你。”

  墨宴无奈轻笑一下:“怪我怪我。你放心,日后我不会再逞强了。”

  白琅没吭声,看起来似乎还是不太开心。

  墨宴又问:“那我的小白琅还有何别的心事?”

  他这话说得调侃,听起来和平时喊“我的小祖宗”是差不多的。

  白琅闷闷不乐地说:“但我还是帮不到你。你是为了我才遭受那么多怨气侵扰的难受,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简单来说,便是还在担心墨宴的情况,并且懊悔自己的无用。

  失忆的他胆小又爱哭,和墨宴所描述的那个曾经的他,曾经那个可以很淡然处置恶鬼的他大相径庭。

  现下的他除了拖墨宴后腿,什么都做不了。

  白琅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回自己所有的记忆。

  他不要墨宴出事,更不要墨宴因他而出事。

  墨宴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回忆似的说:“其实原本……确实有你可以帮到我的,或者说只有你才能帮我做的事情。”

  白琅再次抬头:“什么事情?”

  墨宴叹了口气:“在你失忆之前,你其实会一样术法,那是只有你能用的术法,功用便是能净化我体内侵扰我的怨气。

  “只是如今的你只记得你执念比较深的事宜,应当也不记得这个了。只能是尽量想办法让你通过历练,待你恢复记忆了再帮我。”

  墨宴的后半句白琅基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停滞在墨宴所说,唯有他知晓的那个术法上。

  净化术法的话……白琅似乎还真记得一个。

  他感觉到自己的胃已经不疼了,稍稍坐起身,在墨宴疑惑的视线中并拢五指,覆在墨宴的胸口前。

  墨宴倏地愣住了。

  这个动作他再熟悉不过,就是白琅为他释放净化术法时会用的。

  白琅已专注在自己手心间的动作,闭上眼,感受着墨宴体内那些翻涌乱窜的怨气,遵循本能将那些四窜的怨气全部聚拢在一块,一次性全部抽离出来,掌心收拢成拳。

  ——那些侵扰墨宴多时的怨气,就这么被白琅一把直接捏碎了。

  末了,白琅睁开眼,好奇地看向墨宴:“是这个术法么?”

  墨宴能感觉到自己体内代表怨气的寒凉气息随着白琅的这一下抽离彻底消失,只余下白琅输送进来的,独属于他的短暂停留的浅淡气息。

  冷冷淡淡一缕,清冽如泉,是墨宴最熟悉的,每次白琅为他施展完净化术法后都会留下来的水灵根波动。

  墨宴是火灵根,白琅的水灵根与他本是冲突的,但墨宴从不会觉得白琅留在他体内的气息让他难受,反而到了后来,他还会留恋这浅浅的几丝微凉。

  这就是白琅独有的净化术法。

  墨宴忍不住问:“你……何时记起的这个术法?”

  白琅歪了歪头:“我一直都记得。就如同我记得我叫白琅。”

  墨宴再次愣住了。

  白无常净化术法唯一的用处便是为黑无常净化怨气,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用处,甚至白无常都不能对自己用这样的术法。

  白琅连自己生前那些最能成为执念的经历都不记得,还必须受到刺激才能回忆起片段。

  可他却自醒来时起,就记得这个对于他自己而言并无任何用处的术法。

  他对净化术法的执念很深。

  换而言之——

  他对保护墨宴的执念很深。

  在白琅失忆前,他就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墨宴了。

  【作者有话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