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天空层聚着黑云,残阳隐在云层之外,映出一片灰蒙的污秽。
蒋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向下看去,晚风一阵比一阵紧, 呼啸着把枯枝败叶和车轮碾碎的灰土卷向半空。
办公桌上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袁敬。
蒋鸣烦闷地拉了下领口,接起电话。
袁敬的背景音略显嘈杂, “鸣儿,一会儿方燃约个局, 你来么?”
“都有谁?”
“方燃, 还有他几个朋友,对了, 你上次不是说有想法要往南边扩张么, 他那个在庆市做地产生意的朋友也在,你来了还正好可以跟他了解了解庆市情况。”
蒋鸣沉吟片刻, 答应了下来,“行, 在哪?”
袁敬说了个地点, 两人就挂断了电话。
知道晚上肯定要喝酒,蒋鸣没有开车, 打了个车过去,目的地是一家高端休闲会所。
方燃挺喜欢泡这种场所的, 蒋鸣一向不大喜欢,但今天还是应下了。
了解庆市情况倒是次要, 他就是突然有点想喝酒。
快到时给袁敬发了个消息,袁敬他们早已到达, 给蒋鸣回了个包间号。
会所占了一整栋小楼,装修富丽堂皇。
蒋鸣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找到了包间。
一推开门,就被包间里充盈的歌声冲上面门,方燃正抱着话筒忘情唱歌,沙发上坐着几个人,袁敬也在。
蒋鸣刚踏进去,就有个人迎着他走上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是蒋总吧?真是一表人才,久仰久仰,”接着自我介绍说,“秦坚。”
就是方燃那个在庆市做地产生意的朋友。
蒋鸣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一脸世故圆滑的男人,心里有点想笑,你一做地产的,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哪来的久仰。
嘴上还是客气地说,“叫名字就好,不用这么见外。”
秦坚喜笑颜开,“是,是,大家都是朋友,快入座吧。”
蒋鸣坐下就跟身边人挨个喝了一杯,算是打过招呼,几人随便聊了点,气氛还算融洽。
不一会方燃过来,又给他们正式介绍了一番。
蒋鸣说:“刚刚就认识过了,已经喝了好几杯了,秦坚还给我说了挺多庆市的情况,收获不少。”
秦坚连忙挥手,“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应该的,蒋公子真是平易近人,事业有成还这么没架子,有乃父风范。”
蒋鸣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你认识我父亲?”
秦坚嘿嘿笑了两声,“上次蒋伯父来庆市交流,我在会议上见过他几面。”
秦坚试探着问,“当时就有些问题没能找到机会跟他请教,不知道这次来央城有没有机会……私下请他吃个便饭?”
蒋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我说他怎么一见面就那么热情,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可惜他这算盘要落空了,蒋鸣惋惜一笑,“方燃没告诉你我家的情况吗?”
秦坚看了眼方燃,不解问,“什么情况?”
蒋鸣喝了口酒淡淡说,“我跟我父亲关系不太好,平常基本不联络,恐怕是帮不上这个忙了。”
秦坚表情放空了三秒,立刻又笑起来,“害,你瞧我,口无遮拦的,我自罚三杯。”
三杯下肚,方燃笑着威胁道,“今天就是出来娱乐的,不聊工作啊我跟你们说,谁聊我跟谁急。”
秦坚跟他碰杯,“不聊不聊。”
酒过三巡,在场都喝了不少,蒋鸣也有些微醺,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的袁敬聊天。
包间门突然被推开。
走进来几个漂亮女孩,个个高挑明艳,长相跟一些小明星相比也毫不逊色。
几人一进门就热络地跟秦坚打招呼,秦坚揽住其中一个,对众人稍作介绍,剩下的几个女孩就分散开坐到了沙发里。
包间里又重新热闹起来,来了漂亮姑娘,那群男人喝得更起劲了。
蒋鸣依旧坐在角落喝酒跟袁敬喝酒。
不一会其中个女孩走到他身旁坐下,女孩长相有几分像现在正当红的小花明星,娇艳中透着丝清纯。
她试着跟蒋鸣答了几次话,蒋鸣都反应平平,除了酒来者不拒,其他什么话题都随便敷衍两句。
女孩再来碰杯时,跟蒋鸣坐得近了些,蒋鸣喝完放下酒杯,借着添酒的动作往袁敬的方向挪了挪。
女孩心里有点憋闷,她们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在场每个人的情况,她打从一开始目标就是眼前这个男人,蒋济舟的独子,还长成这样,谁不馋啊。
照说平常去参加酒局,以她的长相,就算不能让对方一见倾心,但在初见时获得点好感也是轻而易举,谁能想到今天单是想跟他搭个话都频频受挫。
女孩不想放弃,眼神上下一动,然后笑着伸手去碰蒋鸣的手链,刚想夸奖几句。
蒋鸣眉头突然狠狠一皱,手迅速躲开。
女孩动作落空,愣了下。
”哎哟,妹妹,”袁敬见状赶紧打圆场,“我们鸣儿有主了,喝两杯酒就算了,上手可不合适哈,一会给人家属弄吃醋了,鸣儿回去不好交代,是吧鸣儿?”
袁敬给了个眼神,蒋鸣不耐地点了下头。
女孩心中一惊,她来时明明问的清楚,蒋鸣没有公开的女朋友,怎么到了这儿情况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但别人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几人又喝了几杯,女孩就借口去了别处。
袁敬这人没别的,就好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见近处没了外人,瞥了眼蒋鸣的手腕,张口就问,“小远弟弟送的?”
蒋鸣从鼻腔里嗯了声。
袁敬叉了块水果塞嘴里,说,“还没问你呢,最近跟你家小朋友咋样啊?”
蒋鸣瞥他一眼没答,把杯子里酒都喝了,又倒了一杯。
袁敬见他这反应,估摸着八成是出问题了,刚想继续追问,蒋鸣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闪动着“小远”两个字。
蒋鸣动作很快地拿起手机,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沉着脸把电话挂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手机很快又响起来,依旧是俞小远的来电,蒋鸣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断。
刚把手机放回桌上,又拿起来,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袁敬挑眉斜眼看蒋鸣,“怎么了这是?之前还巴不得把人揣兜里上哪都带着,现在突然连电话都不接了?怎么回事啊蒋渣男。”
“我渣?”蒋鸣喝了不少,酒已经有点上头,他冷笑一声,“不知道谁渣。”
“哟?难不成还能是他渣了你?”袁敬不可置信,“我可还记得当初咱们一群人在别墅那时候呢,小白毛天天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粘你身上,他能舍得渣你?还有咱打游戏那回,他恨不得把你方圆十里内蚊子都清干净那股劲儿,你说他渣你,我还真是不敢信。”
蒋鸣嗤笑一声,不知道在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
蒋鸣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闷头喝酒,袁敬也识趣地没再继续。
宽敞的包间里光影摇曳,觥筹交错,充斥着男男女女难辨真假的欢声笑语。
蒋鸣酒从开始一直喝得猛,这会儿头突突地疼起来,脑子也有点犯晕,他出门透了会儿气,顺便去了趟厕所。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看不见星星,只有冷瑟的阴翳,黑絮一般的夜色裹挟着颓靡的混浊撞进人眼中。
蒋鸣夹着烟靠在厕所的墙上,将手机信号打开。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涌入,在他调成飞行模式后,俞小远又连着给他打了四个电话。
蒋鸣把烟叼在嘴里,给俞小远回了条信息,[后悔了?]
空气沉闷而凝重,烟头燃出的细烟被潮气压得难以上升,缓缓攀升几寸便散了。
十分钟过去,发出的消息石沉大海,丝毫没有回音。
蒋鸣熄灭烟头,自嘲一笑,一垂眼就看见了腕上的手链。
他想起下午施月跟他说,今天俞小远来过,把钥匙丢给她就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居然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奢望他会有良心。
他如果有良心,当初能说得出口那些话吗?
他如果有良心,这些天能连一个字都没开口对自己说过吗?
你还要做傻逼到什么时候。
蒋鸣猛地一把扯断了手链,皮质的手链瞬间在手腕上绷出一道红痕。
一股想把它砸碎在地板上的冲动直冲脑门,他将手链紧紧捏在手里。
捏了半晌,却怎么也砸不下去。
他想起俞小远一颗一颗抚摸着手中的金珠告诉他,
这一颗是平安,
这一颗是守护,
这一颗是永恒……
妈|的。
蒋鸣撑着水池一动不动。
良久,他把手链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迈步走出了厕所。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白昼般的光亮自身后亮起,在地上照出一道修长黑影。
蒋鸣脚步顿住,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此刻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突然觉得事情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俞小远这么多天对他避之不及,怎么会突然主动联系。
若说是来道别,为什么他都开了飞行模式,还那么不依不饶地打过来。
整件事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蒋鸣犹豫片刻,还是走回厕所,将嘈杂的声响关在门外。
他拿出手机给俞小远拨了个回去。
电话通了,但是没有人接。
他连着打了三四个,全都是无人接听。
蒋鸣站在镜子前皱眉思索。
雷鸣声从远处轰隆而至,狂风裹挟着滂沱大雨不由分说地砸向地面,央城憋闷了多天的暴雨在这一刻声势浩大地来了。
蒋鸣皱眉看向窗外,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按照俞小远的性格,没有找到他,肯定会守在手机旁等他的回音。
怎么可能收到他的信息那么久都不回复。
信息不回就算了,怎么会连电话也不接。
这太不像俞小远了。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蒋鸣收起手机,推门走出厕所,径直朝电梯走去。
出了会所的门才发现没有带伞,他毫不犹豫地跑进雨幕,在路边拦了辆车报了家里小区的地址。
硕大的雨点砸在车窗户上,如冰雹一般噼啪作响,到了地点,车还没停稳蒋鸣就开门冲了下去。
湿淋淋地等电梯时,又给俞小远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听筒中没有再传来接通的等待音,而是变成了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蒋鸣挂断电话,烦躁地又多按了几下电梯按键。
等到装着他的电梯终于缓缓开门,蒋鸣侧身挤出去。
跑了几步,脚步倏地在俞小远门口停住。
只见俞小远家门户大开,客厅入眼之处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