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远早上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短暂清醒之后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他昨天喝了不少,回笼觉睡得很沉。
蒋鸣也猜到他不到中午不会起, 晨跑没叫他,放他睡了。
郊区这块的生态环境跟城里不可同日而语, 俞小远睡到中午爬起来, 推开窗户望出去,满眼都是绿的, 空气里带着清新的气味。
手机上好几条信息,都是蒋鸣发的, 前几条让他醒了下楼吃饭, 后几条是不久前刚发的,问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俞小远回了信息说自己刚醒, 马上下去。
楼下餐桌上放着各种吃的, 还冒着热气,俞小远拿了个包子咬在嘴里, 伸手想去拿粥,谁知另一边也同时伸出只手跟他拿了同一碗粥。
一经对视, 两人都一脸厌恶地松了手。
真是晦气, 冤家路窄。
餐厅里就他们两人,谭欣换了碗馄饨拿, 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 “你的那些脏事,我都知道了!”
俞小远咬着包子, 慢吞吞地问,“我什么事?”
谭欣瞪他一眼, “哼,恶心。”
“有病早点去治,少在这跟我犯病。”
“装什么装,等蒋鸣哥哥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有你好看的。”
俞小远冷笑一声,“我求求你快点给我好看。”
“你得意什么,你没几天好蹦哒了,我不在这里给你难看只是不想破坏蒋鸣哥哥的生日罢了。”
“你还会看场合呢?”俞小远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拍了拍手,“哦,我怎么忘了,你最擅长\'看场合\'了。”
谭欣做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我连跟你说话都恶心。”
“彼此彼此。”
饭厅里两人正火花四溅,门口突然伸进颗脑袋,一看见俞小远就招呼他,“小远弟弟,会打吃鸡不?”
俞小远懒懒道,“还行,玩的一般。”
袁敬冲进来就拉俞小远,“来来来,救个场。”
俞小远被拉出门之前只来得及再顺个包子。
他跟着袁敬来到电脑桌前,长桌上并排放着六台电脑,四台亮着,屏幕上都是吃鸡的游戏画面。
有两台坐了人,分别是方燃和蒋鸣另一个胖胖的高中同学,总是笑笑的,脾气很好的样子,大家都叫他阿福。
袁敬把他按在一台电脑前,俞小远看了眼屏幕,上面已经登录了账号。
袁敬在他旁边坐下,“老秦那小子打一局就跑路了,非要去跟鸣儿打桌球,你就用他号吧。”
俞小远慢吞吞吃完包子,点了点头,戴上耳机,在游戏中调节着自己顺手的操作设置。
袁敬点了开始游戏,进入排队,很快就排了进去。
在飞机上袁敬搓了搓手,“来来来,咱今天不吃鸡不下播!”
“啊?”
俞小远还没来得及说接下来的话,袁敬已经带着小队标着机场跳机了,一边跳一边叨叨,“别怕,敬哥哥带你吃鸡。”
15分钟后,轮到袁敬“啊?”了。
这鸡吃得也忒快了!
小崽子这叫玩的一般?他都快赶上人体八倍镜了!狙得也太准了吧?!
袁敬感叹道,“不愧是搞美术的啊,手就是稳。”
俞小远漫不经心道,“还行。”
“你这技术,你这脸蛋,不干游戏主播可惜了。”袁敬惋惜地摇摇头。
俞小远没接话,点了准备让袁敬开下一局。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需要露脸的直播他都干不了,他也不想说原因。
吃了几局鸡,方燃和阿福有点坐不住了,他俩游戏瘾没袁敬那么大,玩几局过过瘾就够了。
他俩走后袁敬拉着俞小远还要继续,连称呼都从“小远弟弟”升级成了“远哥”,俞小远左右闲着也没事,就换了自己的账号带他打,组队后把队长丢给他,自己去了个洗手间。
两个人排队没有直接开黑排得快,俞小远回来的时候才将将排进游戏。
俞小远坐回椅子上戴上耳机,才看到队伍里多了个眼熟的id:L。
他把麦关了转头问袁敬:“队友都是排进来的?”
袁敬见他关麦,也把麦关了答他,“不是,那个L是自己申请进队的,我看是你好友就放进来了,咋了?”
“没事。”俞小远说完重新看回屏幕,不易觉察地眯了下眼。
上了飞机,袁敬在组队频道咋咋唬唬,“点跟随点跟随,远哥带我们去机场刚枪,刺激!”
他话音还没落,俞小远就标了个荒无人烟的野外厕所带着全队跳下去了。
袁敬:“……?”
降落途中,袁敬想通了,“我知道了,远哥肯定是怕新队友刚不过那些人,没事,你俩跟好远哥哈,在远哥身边安全!”
落地后队友都听话地紧紧跟着俞小远,结果刚走进房间,俞小远捡到枪就回头一梭子把其中一个队友扫死了。
目睹残|杀现场的袁敬都懵逼了,“卧槽,什么情况?!”
连个枪屁|股都没摸到就落地成盒的倒霉蛋正是那个刚进队的L。
耳机里传来了一声了然的轻笑,俞小远皱了下眉,没理袁敬,袁敬又叫了声,“远哥?”
俞小远说:“手滑。”
“才夸完你手稳!”袁敬游戏人物立刻离他远了点,“你你你怎么那么不禁夸呢,稳着点啊,别把我也扫死了。”
“死了就带你躺鸡。”
袁敬一听,好像也不错,又走回了他身边,同情地给地上同伴的盒子又补了两枪,“兄弟,你安息吧,有远哥在,咱带着你的骨灰盒躺鸡,会让你瞑目的哈。”
耳机里传来一道的声音,学着袁敬的称呼,“没事,我ob远哥的号。”
俞小远:“ob就闭嘴ob。”
袁敬不禁侧眸看了眼俞小远,他也察觉到俞小远的状态跟前几把有点不一样了。
除了第一局他们赢的特别快,后面几局玩的时候俞小远都挺悠闲的,路遇别的队伍都尽量把人头让给他们,厉害的他再自己解决,大家游戏体验都很好。
可是这一局却打得特别激进,就像急着结束战斗一样,一路上都追着枪声跑,哪打得激烈往哪钻,袁敬一路小心脏都跳得扑通扑通的。
这一局也确实结束得很快,比第一局的15分钟还快,决赛圈都没刷俞小远就把人杀完了。
俞小远打完耳机一摘,“累了,不玩了。”
袁敬意识到自己可能干了坏事,放了不该放的人进组。
他感情上觉得有点抱歉,但内心里又舍不得俞小远这个人体外挂,难得能躺得那么爽,想了想还是开口挽留,“别啊,要不咱玩儿别的。”
俞小远靠在电竞椅上,停了会儿,没把话说死,“歇一会儿吧。”
袁敬一看有戏,立马说,“成,你歇,哥哥去给你拿点喝的,歇完咱再继续。”
趁袁敬去拿饮料的功夫,俞小远在好友列表里找到刚刚那个账号,直接点了删除。
袁敬没一会儿就端了两杯橙汁回来,给了俞小远一杯,两人喝着橙汁聊起天。
“年轻就是好啊,玩游戏反应都那么快。”
“好久没玩了。”
“好久没玩还这么狠?!”袁敬感叹完又问他,“好久是多久啊?”
俞小远仰头想了下,“不记得了,血变成绿色的之后我就不玩了。”
袁敬回忆了下,好像有个一两年了,这游戏为了过审做了许多调整,其中有一项就是把血变成绿色。
袁敬吐槽道,“是挺神经的。”
俞小远嗯了声。
他一开始玩这个游戏,是享受击中对手时那种血浆崩溅在屏幕上的刺激感,可是自从那些设置变动实装之后,他在游戏里就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没多久就弃游了。
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来得及把罗峙的好友删除。
他隐约记得,自己弃游的时候,大学里那些事情好像都还没有发生……
“还打着呢?”蒋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俞小远从回忆中回过神,换了副表情仰着头看他,乖巧叫了声,“鸣哥。”
蒋鸣走到他另一边椅子坐下,“这么好玩儿啊,玩一下午了都。”
俞小远问他,“你要一起来吗?”
蒋鸣拿起桌上鼠标看了看,“我不爱玩游戏。”
俞小远“哦”了声,有点失望地靠回椅子上。
袁敬一瞅这情况,自己补偿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他两步走过去就把蒋鸣按那儿了,拿起耳机给他戴上,“陪我们玩两把,跟你说我远哥老厉害了,今儿我一定得带你见识见识。”
蒋鸣抬手想摘耳机,袁敬眼疾手快把他手打了,“不准走啊,你走我跟你翻脸!”
蒋鸣无奈道,“我真不会玩儿。”
“没事没事,你落地成盒我远哥也能抱着你骨灰盒吃鸡,是吧远哥?”
俞小远已经全副武装鼠标都握稳了,冲着蒋鸣重重点了下头,点完头觉得不太吉利,又郑重地补了句,“我不会让你死的。”
蒋鸣被他这傻样逗笑了,“行吧,陪你们玩两局。”
蒋鸣在的这几局,袁敬化身尽职尽责的“远哥吹”,彩虹屁一个接着一个,俞小远拿下的每一个人头都伴随着他的欢呼和解说。
打到一半随机排进来那个队友都听不下去了,开麦问了句,“4号是陪玩?这能吹的,2号给你多少钱一局啊?”
蒋鸣和俞小远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可惜袁敬这么尽职的吹彩虹屁也没换来俞小远的半点照顾,他眼睁睁看着连架枪都不会的蒋鸣拿了一堆俞小远出生入死抢来的装备,空投里的吉利服,满配的M762,满配的AWM,各种大血包止疼药肾上腺素,药多到他就站在原地不动硬吃毒都能把对手熬死。
再看看自己包里,装的都是些啥?蒋鸣不要的Scarl,蒋鸣扔掉的散弹枪,蒋鸣装不下丢给他的762子弹,他特么连能匹配这子弹的枪都没有啊!!!
打了几局袁敬也受不了了,把把吃鸡也抚慰不了他被嫉妒折磨到扭曲的心灵。
袁敬键盘一推,“不打了不打了,休息休息。”
俞小远摘了耳机,问蒋鸣,“鸣哥,好玩儿吗?”
蒋鸣抬手压了压他脑袋顶上那撮被耳机夹翘起来的毛,“还不错。”
袁敬在旁边酸溜溜道,“能不好玩儿吗,局局背着顶配装备,每个人头都打残了喂到嘴里,中一枪就立马有人给补满血报仇,包里永远装满了各种血包,啧啧,一小时300都点不到这种等级的陪玩!”
嫉妒使袁敬面目全非。
蒋鸣跟俞小远对视一笑,“行了,休息会儿准备吃饭吧。”
俞小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下午,腰确实有点累。
他们晚上买了菜回来准备自己做,蒋鸣跟袁敬去了厨房,俞小远要去帮忙,蒋鸣让他休息,俞小远就出了门,在院子里呆了会儿。
草坪上架着个秋千,俞小远坐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荡着。
远处暮鼓山沉,夕阳已经隐没山背,照出山色重重剪影,天边还残留着一片淡淡的血色晚霞。
俞小远站起来沿着院子散步,边走边拿着手机无意识地乱翻。
别墅后院有个恒温泳池,池壁亮着灯带,将周围照得明亮一片。
俞小远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抬起头才发现后院还有个人影。
谭欣正站在不远处看夕阳。
俞小远扭头就想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在产生想法的瞬间,他已经拿出了手机,把想法付诸实践。
俞小远走到泳池边,对谭欣的背影说了句,“喂。”
谭欣回过头来,“干嘛?”
俞小远站着没动,“有话跟你说,你过来点。”
谭欣停了会儿,不悦地走到他面前,“有话快说,不想跟你单独待着。”
“放心,我只会比你更不想。”
俞小远慢悠悠地把手机关了,装进口袋,开口道,“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坦诚点,油漆是你找人泼的吧。”
谭欣满眼戒备,“什么油漆,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跟鸣哥后来去看了监控,都认出来了,那人就是你司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装,你要自己去看吗,他虽然戴了帽子,但监控照到了他的手表,那表是限量的吧?鸣哥都认出来了。”
谭欣听到蒋鸣的名字,表情微微变了一下,“什么手表?”
“鸣哥说这次回去就要去找他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指使他的。”
“你少胡说!”谭欣语气愤愤,但眼神已经有些动摇了。
俞小远向前迈了一小步,“鸣哥也跟简威确认过了,他那天是亲眼见到人的,也说身形,动作,都跟你司机一模一样。”
“不可能!他胡说,去的根本就不是谢叔叔!”
俞小远弯唇一笑。
谭欣脑中一闪,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她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道,“你把话套出来又能怎样,蒋鸣哥哥和我哥他们现在都在里面忙着,根本没人会出来,你说得没错,这里就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知道真相又能拿我如何。”
俞小远笑了下,“不如何,这么说,你承认了?”
谭欣有恃无恐道,“对啊,就是我,油漆就是我找人泼的。”
谭欣恶劣地笑了下,继续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上次我砸了那破鱼之后,蒋鸣哥哥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东西是你砸的,他一点都没有怀疑,还补偿了我好多东西。”
“他后来回去是不是连问都没有问过你?”
“因为他只相信我。”
“还有去我哥店里吃饭那次,也是我安排好的,没想到连罗峙都会给你解围,你运气还真好。”
俞小远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些?”
罗峙当时站在壁画前问过俞小远,不好奇谭欣为什么突然发疯吗。
其实俞小远真的不好奇,他早就已经学会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放任何一点注意力了。
他不好奇,但,也许有人好奇。
“需要为什么吗,”谭欣厌恶道,“我就是讨厌你,讨厌你狂妄,讨厌你粘着蒋鸣哥哥,也讨厌你是个同性恋。”
俞小远听到最后那个词微微皱了下眉,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只说道,“可是我从没有惹过你。”
谭欣趾高气昂地露出一丝嘲笑,“你人在那儿就惹到我了。”
“只要是你不喜欢的人就被怎样对待都活该吗。”
谭欣理所当然地说,“对啊。”
“那无辜被冤枉的人的感受呢。”俞小远知道这句用来问她等同于废话,但他还是问了出口。
果不其然,谭欣毫不犹豫答道,“别人的感受关我什么事!”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丑陋吗?”俞小远盯着她,声线淡淡,“比那些小说里最恶毒的巫婆都要丑陋,比那些电影里最畸形的怪物还要丑陋。”
“你、你才恶心!”谭欣抬手指向俞小远,恨不得手指能发射出什么将人立即毁灭的咒语。
俞小远非常小声地,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谭欣,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谭欣还没想通他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见俞小远突然变了脸色,握住她指着他的手推向他自己,然后顺着这股力道向后倒去。
谭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睁大眼睛。
入水的瞬间,俞小远脸上的表情是割裂的,乍看是惊恐,可嘴角却勾着一丝心满意足的弧度。
与其说他在惊恐,那更像是……戴着惊恐假面的从容赴死。
他像在献祭自己。
俞小远在水中逐渐合上了眼。
不过区区恐惧,不过区区窒息。
水面上突然传来一道急促低沉的声线,“俞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