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年纪也不小了, 不爱搞抹蛋糕那一套,吃蛋糕也就意思意思,吃了两口就喝酒的喝酒, 唱歌的唱歌,认真吃蛋糕的全场可能只有俞小远一个人。

  刚才吃饭的时候除了袁敬, 其他人喝的都不多, 俞小远当时以为他们不爱喝酒,这时候才看出来, 他们哪是不爱喝酒,那是饭桌上都收着呢, 等到胃里都装满之后再好好发挥, 一个个都酒蒙子。

  屁|股还没坐热呢一群人就开始拎着啤酒瓶轮着来跟蒋鸣喝,俞小远坐在旁边也没怎么幸免, 顺带手也被灌了不少。

  他酒量倒是不差, 就是啤酒涨肚子,几瓶下去也涨得难受, 去了趟厕所。

  回来一推开门,竟然看见蒋鸣坐在包间的立式话筒前, 低着头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调节话筒, 在包厢华丽纷乱的灯光交织中呈现一种慵懒状态。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觥筹交错的氛围, 俞小远觉得此时的蒋鸣与往常的他很不一样。

  俞小远不想错过任何一秒,就近坐在了门口的沙发上, 专注地看着那个在暗沉的灯光下散发着光晕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伴奏响起, 蒋鸣点的是首粤语的《单车》。

  他有一把不需调谐的低沉嗓音,很适合唱粤语歌, 发音也准,每一个字都咬在韵上。

  歌词很熟,根本不需要看,他一直垂着眼唱。

  唱到“茫茫人生好像荒野”时不着痕迹地抬了下眸,目光扫在门口的某个方向,又很快垂下。

  在昏暗喧闹的包厢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微小的举动。

  那几秒的对视太快,快到俞小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太想拥有而产生的错觉。

  蒋鸣唱完被袁敬叫出去抽烟,两人靠在阳台上各自点了根烟。

  蒋鸣的性向曾在小范围的几个人中公开过,袁敬是知道实情的其中之一,私底下的聚会蒋鸣从来没带过人来,之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今天毫无征兆身边突然带了个漂亮男孩儿,袁敬老早就好奇死了,前面当着那么多人不好问,找了个空就赶紧把人拉了出来。

  袁敬吸了口烟,一开口就直击重点,挑着眉问蒋鸣,“那小孩儿,什么情况啊?”

  蒋鸣夹着烟摆摆手。

  “别不承认啊,”袁敬撇嘴啧啧了两声,“你照镜子看看自己看人那眼神吧,别人看不出来我还能看不出来么。”

  蒋鸣居然真的认真回忆了一下,回忆完仰头笑了下,转了个话题,“陈阿姨最近好吗?”

  陈阿姨是袁敬的妈妈,也算看着蒋鸣长大的。

  “好得很,老太太现在沉迷养生,每天吃得贼健康,那天拉去体检,身体状态比我都好。”

  蒋鸣笑了笑,问道,“阿姨现在还在央城美院吗?”

  “还在呢,现在已经不是陈教授了,前阵子升陈副院长了。”

  “恭喜。”

  “你有空自己跟她说吧,天天念叨着让你上家里吃饭呢。”

  “一定去。”蒋鸣想到什么,正了正色,说道,“有个事儿,帮我打听一下。”

  “你说。”

  蒋鸣低声大致说了下,袁敬听完指了指包间方向,“跟他有关?”

  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蒋鸣点了下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行,懂了,我办事你放心。”

  两人还在聊着,谭宇尧找了出来,“你俩躲这儿干嘛呢,欣欣找你半天了。”

  袁敬接过话,“我说你妹也太粘鸣儿了吧。”

  谭宇尧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袁敬皱了皱眉,“鸣儿什么情况你还没告诉你妹呢?”

  “她就小孩子心思,三分钟热度,等她热情过去再说吧。”

  “我看她这三分钟三了挺久了,你总这么瞒着不是个事儿啊。”

  “再哄一段时间吧,”谭宇尧对蒋鸣说,“就当帮我了,我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袁敬对谭家对谭欣从小到大的那种溺爱式教育一直挺不赞同的,但这些事也轮不着他一个外人来管,该点的他点了,不该说的他也不会多说。

  谭宇尧见这气氛,又多解释了两句,“这丫头做事没个轻重,我这不也是怕她万一到时候闹起来,一不小心捅到蒋伯伯那儿去,事情不好收拾嘛。”

  两道视线落在蒋鸣身上,蒋鸣低头说了句,“看吧,尽量。”

  这不是第一次谭宇尧这么拜托他了,之前每次提这事,蒋鸣都答应得挺痛快,态度这么暧昧不明是第一次,这种变化让谭宇尧产生了些不太好的预感,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抽完烟三人一起回了包厢,蒋鸣进门就看见俞小远靠在沙发上,酒已经有点上脸了。

  蒋鸣知道这群人喝嗨了什么德行,他不在这会儿俞小远估计没少挨灌,他抬起手,微凉的手背贴了贴俞小远脸颊,“多了?”

  俞小远委委屈屈点头,“有点。”

  “靠会儿吧,我回来了,不叫你喝了。”

  话音刚落,方燃端着酒就来了。

  方燃是蒋鸣的高中同学,跟蒋鸣一直走得近,两人生活中的重要时刻都互相有参与的那种。

  方燃这人,酒前酒后判若两人,吃饭的时候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业界精英摸样,喝多之后谁都sao不过他,一张嘴就大舌头,还凑到蒋鸣跟前说今天寿星故意冷落他都不跟他喝酒,他这兄弟是不是失宠了。

  蒋鸣没找到自己原来的酒,笑着拿起俞小远的杯子跟他碰了下,仰头喝了。

  方燃跟他喝完又要找俞小远,蒋鸣直接截了胡,说我来,重新倒了一满杯碰完又喝了,都没给方燃个反应时间。

  方燃挑了挑眉,“怎么个意思啊?”

  蒋鸣扯了下领口,“小家伙喝多了,别闹他,胃不太好。”

  方燃摆出个弱柳扶风的姿势,往蒋鸣肩上靠,“人家胃也不好,怎么没见你代人家喝啊,死鬼。”

  “滚。”蒋鸣笑着一把把他推老远。

  方燃滚出去又滚回来,挑眉看着蒋鸣的杯子,“这就完事啦?代酒就代一个?”

  蒋鸣:“那你说,代几个。”

  方燃坏笑着说:“你知道规矩的,代喝至少来两个吧。”

  蒋鸣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拿起来就要喝,俞小远见状伸手拦住他,“我自己来。”

  蒋鸣把他手从杯子上推开,低声道,“别闹。”

  方燃也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小俞你别管,咱寿星有量,这点酒对他来说洒洒水啦。”

  蒋鸣仰头喝下去,倒得猛了些,有几滴顺着唇角逸出,流过下颌,顺着锁骨隐没进衣领的阴影里。

  俞小远目光随着酒液划动,感觉那几滴酒好似流进了自己心里,一瞬间变成了翻腾的岩浆。

  蒋鸣放了杯子,跟方燃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手随意垂在沙发上。

  忽然感觉小指传来温软的触感。

  他嘴里话没停,余光瞥了一眼。

  只见旁边俞小远的左手不经意地贴着他的右手。

  男孩垂眸靠在沙发上,片刻微微动了下,将小指轻轻搭上蒋鸣的小指。

  不知道谁点了首《Reality》,房间里瞬间被旖旎的旋律充斥。

  轻柔的男声柔缓唱着:“Dreams are my reality, the only kind of reality”。

  蒋鸣不动声色侧了侧身,继续跟方燃聊着,只是在有人来敬酒的时候,换了只手去拿杯子。

  房间中人人喝得酒酣耳热,话筒被遗忘在角落的沙发上,轻柔浪漫歌词在耳畔一遍遍回荡,

  “I dream of holding you all night,

  and holding you seems right,

  perhaps that's my reality.”[注1]

  无人看见的暧昧黑暗中,沙发上一只白皙的小指微微一弯,旁若无人地勾缠住另一只修长的麦色小指。

  正在说话的蒋鸣口中突然停顿一瞬。

  方燃见状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蒋鸣提杯抿了口酒,压下唇角笑意,“刚刚讲到哪了?”

  一旁靠在沙发上假寐的男孩嘴角悄悄翘起。

  快12点的时候,俞小远突然拽了拽蒋鸣衣服。

  “怎么了?”

  “快过12点了。”

  “困了?”

  “不是,礼物还没拆呢。”

  蒋鸣见俞小远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唇角弯了弯,说,“走。”

  两人趁没人注意,溜出了包厢。

  车停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两人钻进车里,打开车顶的氛围灯,蒋鸣探身从后座拿过那副画,将画背面靠在方向盘上,小心地撕开包装。

  眼前的画与俞小远一贯的血腥童话风格十分不同,从环境氛围到人像,用色清爽明亮。

  画中的蒋鸣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落地灯的光从侧上方散射下来,将他的头发照成一种散发着光晕的金色,如同沐浴在阳光中。

  他微低着头,神情温柔,专注地翻看手中画册,下颌划出完美的弧度。画中的他虽然赤着上身,但画面整体的氛围太过清爽坦然,让这幅画并不具有任何低俗的旖旎感,只让人想感叹他浑身肌肉蕴含的力量和完美的线条比例。

  蒋鸣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胸膛的部位,那块原本疤痕虬结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巨大的白色尾羽,细羽飞散,柔软轻盈。

  这就是那天俞小远半夜爬起来一直改到天亮的地方。

  哪怕不切实际,也希望那些疤痕能像风吹细羽一样,轻易地消散。

  蒋鸣看着画,一股暖意从胸腔蔓延开,顺着血管流淌进四肢百骸。

  一时竟然找不到言语去表达,他有多喜欢这副画。

  俞小远见他拆开画后半天没有说话,小心翼翼问道,“鸣哥,你……喜欢吗?”

  蒋鸣拇指抚着画布,感受着画上粗糙的纹理,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我很喜欢。”

  俞小远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就好。”

  蒋鸣侧头去看他,眼神里带着温度,“画很喜欢,心意也很喜欢。”

  俞小远想要通过画布表达的,不用说,他都懂。

  仪表盘的钟表上时针与分针将将重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宣告着午夜零点的到来。

  蒋鸣在这一刻,在这个只有他和俞小远在的寂静车厢内,过完了他的二十六岁生日。

  他抬手摸了摸俞小远的发顶,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心爱之物,柔缓而郑重。

  手掌顺着发丝落到侧脸,拇指摩挲着俞小远的脸颊。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想要不管不顾。

  想要就这样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蒋鸣的目光沉沉落在俞小远白皙的面庞。

  时间在寂静中一秒一秒飞逝。

  最终,蒋鸣还是压下了那股冲动。

  只探身过去轻拥了一下俞小远,在他耳边低声道,“谢谢,这个生日我过得很开心。”

  蒋鸣把画妥善地放进后备箱,带着俞小远又回了包厢。

  包厢里还热闹着,袁敬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别说调子了,连字都唱不清,谭宇尧喝挂在了沙发上,谭欣在照顾他,其他一堆人玩骰子的玩骰子,聊天的聊天,还有一两个好像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两人在包厢里待到一点多,蒋鸣生物钟早就过了睡觉的点,又喝了不少酒,实在困得不行,打了个招呼就先回去睡觉了,俞小远跟着他一起上了楼。

  蒋鸣住在主卧,来时安排俞小远住在了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客房里。

  俞小远熬夜熬惯了,回到房间也不怎么困,洗漱完就跪在床上耳朵紧贴着墙偷听,可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道蒋鸣睡了没。

  他翻了个身,敲了几下墙,没反应,隔了一会又敲了几下。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解锁一看,是蒋鸣的信息,[大晚上不睡觉折腾什么呢。]

  俞小远抱着手机回他,[吵到你了吗?]

  Jerome:[好好睡觉。]

  俞小远不敢再造次,乖乖发了句:[鸣哥晚安。]

  抱着手机等了半天,那边没再回复,俞小远关了灯躺进被子里。

  刚闭上眼,听见床头的墙叩叩响了几声。

  俞小远弯起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笑了。

  他伸手盖住眼睛,笑得愈发灿烂。

  无端地,他就是知道,那是蒋鸣回复他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