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京后,俞恪便一直昏迷着。连太医院院判都说只能凭天地造化,他伤的太重了。
根基已毁,性命堪忧。
就算侥幸活着,往后余生唯有在榻上度过。
晏无渡不听亦不信。
他将青年安置在卧龙殿,除了上朝之外,其余时间都守在这里,盼着他醒来。
第一日,俞恪未醒
第二日,俞恪未醒
笫三日……
……
晏无渡觉得时间似乎是静止了一般难熬。
每次看到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他心中的疼惜与自责便能将自已湮没。
那些塞外朝夕相伴的日子就像是梦一样不真实。
这些日子里,晏无渡再次体会到了名为绝望的情绪。
直到一月后,他上朝时,听院判匆匆来报:俞公子醒了。
他醒了……
这是晏无渡这一生最幸运的一次。
他丢下一众朝臣,仓促地赶去卧龙殿。
却在殿外猛地停下。
他该如何面对俞恪?
告诉他他现在是废物一个?
告诉他俞军几乎没了,而他被自已强掳回宫中?
这对俞恪来说太残忍了。
犹豫再三,多日的思念还是占了上风。
晏无渡最终还是进去了,可他也只坐在远处的案几旁远远地看上几眼。
一个人头一次小心翼翼。
俞恪身上最后的一丝生机也消失了,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淡漠。
他自醒来后便一直沉默地盯着龙榻帐顶,不理会周围的任何事。
无论谁进来了,谁又出去了,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晏无渡心里的痛苦在与日俱增,他恨自已没能看破那人计谋,没能早点回来。
他看出来了,俞恪不想活了,他在消耗自已。
俞恪不理他,晏无渡也不敢过多干扰,怕刺激到他。
俞恪昏迷的这些日子里,晏无渡清洗了全军上下,甚至杀了几名自作主张的副将。
不会听话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他苦寻天下名医前来医治,可走出殿门的每一个人都沉默地摇头。
阿恪,我该怎么办啊……
晏无渡甚至小心到草木皆兵,他怕万一他那天没看住,俞恪就抛下他离开了。
从此世间再无俞恪,再无人能与他比肩。
习惯了生机盎然的春色,眼中再也容不得满目荒芜的雪原。
晏无渡记起了他控制暗卫用的药。
那东西虽有剧毒,但其中含有他以血化成的蛊,他能时刻感知中蛊之人的变化。
没有犹豫,他将毒丸喂给了缠绵病榻的青年。
那日俞恪刚好醒着,见晏无渡将药丸递到他眼前。
俞恪问都没问便吞了下去。
他以为晏无渡终于厌烦了这些日子的戏码,原意高抬贵手送他去死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来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榻旁的人。
晏无渡心中剧痛,比当初融合毒蛊时疼上千万倍。
俞恪等了一阵,有些恍然,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他睁开眼去看向榻边面无表情地坐着的人。
俞恪现在全身上下除了头能动之外,其余身体都没有知觉。
他醒来时,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活下去了,他应该去向数十万俞军将土赎罪。
是晏无渡把他强行留下了。
“其余俞军如今还在朕手中,俞恪,你若是死了,朕就让他们下去陪你。”
晏无渡神色阴沉地说着违心的话,他看着青年向他投来恨极的视线,心痛难忍。
青年对他说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句话。
他说“陛下真是好狠的心,竞还不忘废物利用。”
俞恪以为晏无渡是想用他牵制剩余的俞军。
“俞恪,朕给你喂了毒丸,若想有一日你能杀了朕,那就苟活下去。”
晏无渡留下这么一句话,脚步匆匆地离开,出门时甚至踉跄几步。
后来,晏无渡幼年时教他武学文识的师傅突然出现,接好了俞恪的手筋脚筋。
当探查到俞恪体内被晏无渡种下的蛊毒时,他的师父神色一言难尽,摇头叹气一番离开了,只留下“孽缘。”二字。
晏无渡当时沉浸在喜悦中,无暇顾及其它,听到这话眸光沉了一瞬“孽缘么?”
孽缘亦是缘,既是缘分,他就要把他留下。
俞恪缓缓睁开眼,便看见晏无渡脸上未来得及收回的欣喜。
他脸上少有这样鲜明的情绪,俞恪疑惑一瞬,便听帝王轻快道“俞恪,你可以站起来了。”
青年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转过头闭上眼不再看他。
俞恪没有看见晏无渡眼里骤然的灰暗。
帝王沉默了半响,最终失魂落魄地离开。
之后俞恪渐渐能下床走路了,晏无渡没有限制他的行动,除了危险的地方。
俞恪搬去了偏殿,每日像游魂似地飘荡在宫中各处。
晏无渡偶尔来看看他,俞恪便会问他“陛下什么时候玩够了会放我走?”
回应他的只有帝王无尽的沉默。
他不会放他走的。
在两个人的相互折磨中,日头东升西落,日复一日。
面对俞恪日渐地沉默,晏无渡越来越慌乱,他觉得自已与俞恪渐行渐远,最终会永无交集。
直到有一日,晏无渡在一册话本子里看到一对男女因合欢之事而互许终生,永不分离。
这是本该是美丽的错误,浪漫的情意。
晏无渡却想得是若俞恪与他这般,是不是也能与他蹉跎一生,哪怕是互相折磨。
于是他将青年带去汤泉宫,也不管俞恪极恨的眼神。
青年带着颤音地说“晏无渡,别这样,别让我对你只剩下恨。”
晏无渡不管不顾,懵懂的闯入,要了他的身。
青年温热的身体,动情的眉眼,让他情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要他的命。
此处是仙境,哪怕虚假,他也自愿沉溺其中。
他与俞恪有了肌肤之亲,这样亲密的字眼让晏无渡多日来的焦心稍有缓解。
他几乎固执地自欺欺人,他能就此与俞恪细水长流下去。
他喜爱与青年肌肤相贴的亲近之感。
那时的晏无渡不会爱人,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自已对俞恪的感情是爱,是入骨的执念。
那之后的好几日,俞恪都在沉默,不吃不喝不睡。
晏无渡难受极了,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只能是“俞恪,别把自已弄死了,你不会想让俞军全军覆灭的。”
俞恪闻言木然地拿起勺子,不管粥还很烫,一股脑灌下去。
晏无渡阻止不及,青年烫的眸子微红。
俞恪咳出了血,身子一软,便摔在了寒凉坚硬的地上。
他只能慌乱地拿袖子去抹,却越擦越多。
“阿恪,别睡。”
太医匆匆赶来时,晏无渡眸子猩红地抱起怀中昏过去的人。
帝王衣袍散乱,满手的血,慌乱地擦着怀中之人不断从嘴角流出的血。
好在有惊无险,他的阿恪还活着。
自那之后,晏无渡再不敢说一句重话。
他在笨拙地从头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
金银珍宝,古玩玉器,奇闻异录。各色各样的好物件跟不要钱似地往偏殿送。
帝王这般动作,外界却没有任何闲言碎语。
其实是有的,反对者众多,但被晏无渡以雷霆手段镇压了。
帝王立于龙座之前,眸色冰冷“朕做这些用的是朕的私库,从未劳民伤财,这些干众卿何事?”
底下众臣被驳得哑口无言。
晏无渡发现,他的阿回简直是宝藏,除了披甲上阵,行军布阵外,他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精。
暗卫来报,说俞公子近日对医书颇为关注。
晏无渡沉吟半晌,大概猜到了他的目的。
他眸中浸出笑意,大手一挥,暗中给人放行,让俞恪能自由出入太医院。
甚至连年过半百的院判都被吩咐要时刻为青年答疑解惑。
俞恪有在乎之事,这对晏无渡来说是件高兴之事,最起码他不必日夜担心青年想不开了。
也许俞恪身上的生机能重新燃起。
至于其它的么,晏无渡从未考虑过。
他本来便是不死不灭的怪物,让俞恪拿去试毒做试验也算好事一桩。
只是令他讶异的是俞恪从始至终都未对他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