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上了车, 赵壹笙一言不发。她就静静地看着外面,一动不动。
卓舒清就算再拿不准赵壹笙的态度,也明白等会怕是不会善终。她几乎没有什么思考, 给保镖的队长发了消息, 交代再来一些人。
她不在乎体面不体面的, 她只要赵壹笙平安。
不过片刻, 原本只有两台车的赵壹笙一行人就变成了五辆车的车队。
康壹竽到底也是Blackstone的高级管理,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就算是去世的突然, 该有的规模和抚恤公司都一点不少地给予了。
偏偏,这种大场面就是赵壹笙最不能看到的。
她不等司机给自己开车门,直接下了车。卓家的车队高调, 赵壹笙这张脸又过分具有特征性,刚一下车,就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更有掺杂在人群中的媒体工作者们, 想要上前。
康壹竽遇刺的新闻一开始被外界所知晓时, 大家都以为是赵壹笙遇刺。
虽然后来有人指出来那个坐在血泊中的人才更像赵壹笙, 但这种言论显然不是媒体所愿意传达给公众的。毕竟, 比起Blackstone这个高高在上的外资巨头, 日常生活中经常出现的高科无线才会更引人注目。
要不是上头有人干预, 不允许发布相关新闻。恐怕到了今天,公众也都会以为在静安桥医院死的人会是赵壹笙。
赵壹笙根本不在意旁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她的视线越过层层人群,最终落在了台阶之上黑底白字的条幅上。
硕大的康壹竽三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本就虚弱的身体现在更是随着北风晃了晃。
卓舒清立在她的身后半步, 看到她身形不稳,及时伸出了手, 扶住了她。
回首看了眼卓舒清,赵壹笙的目光沉静。抬起脚,一步步地向着台阶上方走去。
人们看到赵壹笙出现,潜伏在人群中的媒体工作者们蠢蠢欲动,大有要冲破人群走上来的架势。卓舒清拉着赵壹笙的手,她的神情也十分严肃,与平日里的温柔体面全然不同。她瞥了眼人群中的那些拎不清的家伙们,不动声色地给保镖们打了手势。
转眼间,赵壹笙就被身形高大的保镖们隔离在人群之中。
“让他们滚!”踏进灵堂,赵壹笙罕见地开口。她的声音已经低哑的不成样子,但其中的怒气与不耐烦却是十足十。
保镖们听令,开始疏散外面的那些人。
“阿笙……”康鹏没想到小女儿会出院,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见到大女儿公司派过来慰问的人被赵壹笙带的人轰出去,他出声试图制止。
“所有人全部给我轰出去!”赵壹笙并没有给康鹏这个面子,她阴沉着脸,转过头,瞥了眼灵堂内站着的人,又一次说道。
与站在外面的人们不同,灵堂内的人都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些人当然清楚赵壹笙和康壹竽的关系,也多多少少知道些赵壹笙的乖张恣意,然而他们终归和她没有过太多接触,不知道她的行事作风。
其中有人走了上来,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就要开口。
卓舒清看清赵壹笙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值,她马上搂住了她的腰,趁着她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平静而冷漠地冲着来人,说:“项总,你也出去吧。”
这位叫项总的人还想要在说什么,赵壹笙却已经不再给他机会。她看了眼已经不再动作的保镖们,声音有些不稳地反问:“是没听清我说什么吗?”
“让他们都出去。”卓舒清接下了赵壹笙的话,目光在这些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并没有看到什么很难搞定的人物。
卓舒清和赵壹笙的关系早就已经半公开,这种场合卓舒清替赵壹笙轰人,肯定就是不怕惹事的。
卓舒清虽然看着只是个咨询公司的合伙人,但从去年开始就在邺城崭露头角,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低调下去了。这个年纪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她的背景肯定没有想象中那样浅薄,再加上赵壹笙这么个几乎不给任何人情面的行业垄断者,这俩人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也就不再纠缠,许多人主动离开。
闹闹哄哄的场面在几分钟后终于重新变得沉寂。
“阿笙,你这是做什么?”康鹏满眼心痛地看着小女儿,他不明白为什么阿笙要来捣乱,“今天是你姐姐的大日子,阿笙,你不是小孩子了。”
大日子?
赵壹笙抬眸,入目的就是康壹竽的黑白色照片。
她凝滞地转着头,看着那些写得不走心的挽联。再看着不断在哭的母亲,最终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父亲身上,她的眼睛满是血丝,里面更是噙满了泪水,然而就是这样脆弱的一个人,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冰冷。
“你们要对我姐做什么?”赵壹笙问着。
“阿笙!”康鹏看到赵壹笙直愣愣地冲着康壹竽的尸体走去,试图出声喝止。
赵壹笙置若罔闻,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也看到不到了。她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康壹竽,她一步步地走向姐姐,走向还在昏睡着的姐姐。
灵堂的灯光很大,康家姐妹本就是白皙,现在更是白的要命。赵壹笙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腿这样短过,她一步、一步地向着姐姐走着,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她们静静地看着赵壹笙。
若是刚才那些人可能不清楚赵壹笙和康壹竽之间的亲密,但现在在场的只剩下最为熟悉的一些人。她们如何不知道赵壹笙有多在乎康壹竽,同样她们也很清楚,现在的赵壹笙是情绪和身体最脆弱的时候,稍有不慎,康家可能失去的就会是两姐妹了。
她们不敢出声,更不敢打断赵壹笙。
卓舒清站到帕特里夏跟前,她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赵壹笙,一刻都不敢放松。
走到床前,赵壹笙立在一侧,久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她忽然直直地看着一侧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新箬。问她:“新箬,你说这个人是我姐姐吗?是阿竽吗?”
她怎么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阿竽呢?
眼前这个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红唇不带有一丝弧度的人,怎么会是她的康壹竽呢?
怎么会是她呢?
怎么可能是阿竽呢?
方新箬的情绪本就绷着,现在被赵壹笙这样一问,直接崩溃。她忽的跑了过来,站在两姐妹的面前,看了看面前毫无生气的阿竽和满目悲凉的阿笙,不知道是在骗自己还是骗赵壹笙,她低着头,认可了赵壹笙的话:“我不知道,这不是阿竽,她不是阿竽,对吧?”
她不是阿竽。
阿竽不应该是这样的。
赵壹笙没有回答,她立在那里,倔强地站在原地。她的嘴唇被她狠狠地咬着,眼睛也越来越红,可眼泪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和眼泪一样,她的手颤抖得不像样子,想要伸出摸摸姐姐的脸,却始终不敢落下。
她害怕,害怕姐姐的温度不再是过往的温热,害怕自己摸到的是满手的冰凉。
过了一会,她忽然发现了异常。
阿竽瘦削的脖颈与锁骨那里,有很明显的缝合的痕迹。她的目光陡然变得令人害怕,刚才的悲凉气氛顿时消散,她转过头,看着康鹏和帕特里夏,质问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你们对阿竽做了什么?那个缝合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帕特里夏动了动嘴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看了眼脊背已经佝偻的丈夫,转过脸。
康鹏动了动喉咙,眼圈蓦地红了。死的是他最宠爱的大女儿,他又何尝想见到这样一幕,可这个家还需要继续下去,他只能配合警.方。咬着后牙,康鹏尽量平稳地回答:“阿竽不是自然死亡的,警.方需要对她进行解剖调查。阿笙,已经七天了,今天是你姐姐的头七,你不要闹了,阿竽等会就得火化了。”
闹?
火化?
卓舒清无语地闭了下眼睛,她明白,今天这个局面无论如何也收不了场了。近乎求助的,她将目光落在了方新箬的身上,可方新箬此刻已经跌坐在地上,她正拉着康壹竽冰凉的手,整个人陷入了死寂的情绪之中。
她刚要上前稍稍节制一点赵壹笙,却看到她突然发作,一把推倒了那些送来充场面的花圈和挽联。
康鹏见此,面沉如水。
“我闹?”赵壹笙的眼神直直的,她阴沉着脸,低吼道,“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姐姐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
“你们是我的女儿!”康鹏怒火顿生,女儿的离世难道对他就没有打击吗!所有的人都躲在壳子里,他不出面怎么办?不解剖,不立案,难道任由杀害阿竽的人逍遥法外吗?
“你当年把她赶出家门了,你忘了吗!她回国这么多次,你哪次让她进家门了,你不早就不认她了,怎么现在就又是你的女儿了!”赵壹笙抬眼看向他,不管眼前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眼中带着浓浓的怒火,“是不是这些狗币玩意能满足你那点男人的自尊心啊?用女儿的死来满足你的自尊心,维护你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的面具,你要脸不要!?”
“你凭什么答应那群酒囊饭袋碰我姐姐!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当年为了在Tina阿姨那里有面子,把她户口都迁了出去,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根本也没考虑过她能去哪,要不是我妈联系了外公,阿竽会在哪你知道吗?她为了和新箬结婚,早就已经是CA公民了,和你更是没有什么关系了。既然是CA的公民,那群废物有什么资格处置她!而你有什么资格做决定!”
赵壹笙的话说到后面,几乎已经破音,她的情绪到达了临界值,身形都在摇晃,根本就站不稳,但她还在看着康鹏,低吼着:“你真以为那帮废物能抓到凶手吗?他们敢动江家吗!敢碰江家背后的景家吗!我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爸爸,你是个废物你知道吗?你配不上我们姐妹,你不配说自己是阿竽的爸爸。你不配。”
赵壹笙的话无疑是戳破了这个家最后体面的面具,康鹏怒火中烧,他的声音比赵壹笙大很多,此时也没有一点脸面了,怒吼着:“那你在做什么!阿竽就死在你的面前,你做了什么!你守着医院,你让你姐姐死了,为什么死的是你姐姐!你做了什么!”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她迟滞地转过头,看了眼姐姐,又看了看闭上眼睛不愿看自己的新箬。一直以来被赵壹笙忽略的情绪终于袭来了,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跌了下去。
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