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
将铭牌上的雪拨开, 赵壹笙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名字。标准的印刷字体上面书写着:康壹竽、赵壹笙。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神情恍惚极了。
这棵树是她8岁的时候种下的。
邺城每年的植树节都会组织中小学生去郊区进行植树活动,小朋友拿着铲子和水桶, 装装样子, 每年种下去的树不及被砍掉的百分之一, 这样面子类的工程每年都要做。
赵壹笙不喜欢这样的活动, 也不喜欢坐车那么久就是为了挥两下土。于是她闹着爸爸去种一棵真的树, 一棵就在家门口的树。
可那时候她家马上就要拆迁了,没有四合院了, 没有能够种树的地方了。
康鹏和她解释,赵壹笙不听,不光不听, 她甚至躺在地上打滚,哭着、闹着,非要种树, 种一棵属于她自己的树。赵壹笙的哭对父母的影响并不大, 但对康壹竽的影响很大。妹妹情绪不好, 姐姐的情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没有办法, 康鹏只能找了人, 帮她们姐妹两个找了个能够种树的地方, 只不过种下去的品种必须是和树林内相同的银杏树。
对于是什么品种,赵壹笙并不在意。她只是想种棵树,种一棵属于自己和姐姐的树。
自己种树和去郊区种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唯一真正的差别可能只在于, 这是赵壹笙亲手参与了全部过程的而已。
自从树种下后, 她经常拉着姐姐没事过来看看,生怕这棵小树苗种下去没有多久就死了。康壹竽对赵壹笙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太多的反对, 任由妹妹拉着她要去小树林看小树,她总是宠溺地看着妹妹,踏上自行车,载着妹妹,向着她们的小树的方向。
那时候的风是柔的,空气是自由的,就是天空都是晴朗无云的,一切的一切都显现出明媚的光景。
赵壹笙的个性很跳脱,她很容易喜欢上一些别的事情,这棵树被她短暂的喜欢了一阵子后就被她放到了脑后。她本已经忘记了的,却不曾想,刚才站在天桥上,她忽然想起了姐姐当年的话。
“阿笙,等你以后结婚了,姐姐就送你一片银杏叶好了。”12岁的康壹竽站在树下,抬着头,金色的树叶随风簌簌地落下,最终落在了她的头上。她拿起那片树叶,阳光透过她的手,树叶更显金黄。
她就这样笑着,转过头,看向了赵壹笙。
那时候的赵壹笙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说:“那等到你结婚了,我送你一筐树叶!”
康壹竽的回答赵壹笙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那时候的她们笑得很开心很开心。阿竽被她半抱着压在了树上,只能眉眼弯弯地看着她,讨饶,让她放过她。
可是现在,阿竽都已经和新箬姐注册了,就差一个礼拜,就一个礼拜后,她们就是正式的婚姻关系了。
阿竽却没了。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呢?
赵壹笙的嘴唇抖了抖,手指抚向铭牌上的“康壹竽”。
所有人都让她接受姐姐死了的事情,可她要怎么接受?她怎么可能接受?
上午十点她还和姐姐说了下午要去金融街那附近去吃那个农家乐,因为她想吃嫩滑鱼片了,新箬还在一旁嘲笑她,笑她身上那个劲儿还是没散,吃东西居然爱吃新荣记。姐姐坐在轮椅上,只是笑着看她,却没有反驳。
然而不过一个中午,姐姐没了。
一觉醒来,被他们用着平静冷漠间或是惋惜的语气、可怜的目光看着,好像她现在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一样,可姐姐呢?
康壹竽呢?
她的康壹竽呢?
他们说康壹竽死了!
她怎么会死呢?她怎么能死呢?
她是Blackstone同级别内最出色的投资人,是亚洲区新任的MD;她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优秀;她好不容易才和新箬在一起,好不容易才决定回来邺城。
可为什么?
为什么?
明明一切都要好了,明明她们可以永远快乐的在一起了。
凭什么?
赵壹笙闭上眼,两行泪落下,泪水随风吹落,只留下满脸的冰凉。
卓舒清醒来发现病房内赵壹笙消失不见了。
病房内过分空旷,外面的风雪渐起,呼啸的风声吹动了病房的窗户。她看着外面雾气沉沉的天空,猛地坐起身,穿上了鞋子,就要走向外面,找寻赵壹笙的踪迹。
门口的保镖看到大小姐突然打开房门,为首的人站在她跟前,微微垂下了头。
“Elizabeth什么时候走的?”
保镖清楚Elizabeth的身份。
早上赵壹笙出门的时候,他也试图制止,然而对方轻飘飘的、不带有任何情感色彩的眼神递过来的那一刻,保镖便知道他无法阻挡她。只能放任她离去。
“清晨6点15分,1个小时前赵小姐离开的。”保镖回答。
“她在哪?”卓舒清明白以赵壹笙现在的情绪状态,就算是她也很难招架得住,保镖这些人是拦不住她的。与其为难他们,不如想想赵壹笙现在会在哪里。
从心底她很清楚,赵壹笙不会在这间疗养院。
果然,保镖队长打了个电话,问到了赵壹笙的位置,并且告知了卓舒清:“海阳区与朝新区的交界处,叶树沟天桥旁的楚林园小区北二门的树林中。”
叶树沟所在的位置就在银泉路后面,距离赵壹笙父母家并不远。卓舒清沉默了一会,转身回房间,拿上了自己的厚外套,出了房门后,又想了想,转身回去再拿了一件厚的外套。
想了想回邺城前帕特里夏阿姨说的,卓舒清没有再犹豫,和保镖说道:“带我去那。”
疗养院距离叶树沟不算太远,但也不是很近。因为下雪,一行人开车并不快。
车子到树林边就开不进了,卓舒清下车,沿着天桥的方向,一点点想着树林深处走去。大约走了十分钟,终于看到了楚林园小区,她沿着满是被薄雪搞得泥泞的土路向前,一步步的向着赵壹笙的方向走去。
初春的邺城树木没有抽芽本就苍凉,现在又因为下雪更显萧瑟。近乎灰色的天空,雪花飘落,遗落在肩头,带来一阵的冰凉。
在走了几分钟后,卓舒清终于看到了树林深处的那抹人影。
她是那样的清瘦,那样的羸弱,好像风一吹,她就会随风而去一般。
这样冷的天气,她只穿着薄薄的黑色风衣,里面仍是疗养院的白色条纹衣服。
卓舒清站在她几米的地方看着她,看着看着,只觉得她的心脏被人抓住了一样。明明赵壹笙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可她就是感觉自己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难受。
难过就要说出来啊,阿笙。
卓舒清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噙满泪水,她看着赵壹笙,心中默默地说着。
然而她也很清楚,现在的赵壹笙就是想要一个人呆着,她需要时间来消化,需要时间来认清
阿竽死了,她没有姐姐了。
她亲眼看到赵壹笙抚摸着那棵树的铭牌,也亲眼看到赵壹笙失神地站在原地,同样亲眼看到赵壹笙默默地留下冰凉的眼泪
卓舒清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赵壹笙。
过了好久好久,赵壹笙动了。她忽然大力地踹着她面前的那棵树,用腿不够,最后竟直接用身子去撞。就算再是纤细的树干,也那到底是棵树,哪里是虚弱的赵壹笙所能撼动的。卓舒清眼看着赵壹笙以身撞击的动作越来越猛烈,她连忙跑了过去,从后面拥住了赵壹笙,不让她在动她面前的那棵树。
赵壹笙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就算想挣扎,她也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卓舒清将她转过身,知道她现在肯定不希望自己看到她的脸,她捂着对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则是用厚厚的衣服将她包裹住。目光示意保镖将另外一件衣服递过来的时候,卓舒清的目光扫到了面前树木的铭牌。
卓舒清的目光落在上面,神情恍惚。
铭牌是很普通的树木的铭牌,要说唯一不同的,就只有上面的两姐妹的姓名。之前她不知道赵壹笙为什么忽然来这里,但看到这个,自然也就明白了。
心底掠过一种难以言语的憋闷,卓舒清深呼吸了一下,头紧紧地靠在正在自己怀里颤抖的赵壹笙的身上。她很难想象赵壹笙现在的心情,这样在乎姐姐的一个人到底要怎样才能接受姐姐的去世,卓舒清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怎样赵壹笙才会说话。无数复杂的心绪与疑问萦绕在卓舒清的心头,她难受得快要炸开了。
而她又想到了自己出现的最大原因。
听着怀中赵壹笙的哭泣声,卓舒清颤抖着手,微微推开她。看到她脸上过分明显的泪痕,与已经哭红的眼睛,卓舒清凑过去,轻轻落下了一枚轻柔的吻。她看着赵壹笙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顿了顿,喉咙哽咽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风从二人中间穿过,稍稍唤醒了卓舒清的理智。
她想了想,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阿笙,你爸爸打算今天将阿竽火化,现在还没有到时间,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火化?”赵壹笙抬起眸,看着卓舒清的眼睛,呢喃道。
她的眼底因为这句话又变得红了起来,长长的睫毛上泪珠闪烁,看得卓舒清心生不忍。
“是的,阿竽已经被接了出来,你爸爸打算把她火化,墓地选在了海阳的……”卓舒清强忍心中的酸涩,平静地将帕特里夏告诉她的事情告知赵壹笙。
赵壹笙愣住,转而便是滔天的怒气。
不管身上还盖着卓舒清的衣服,她站直身子,衣服落在地上,目光瞥向不远处的保镖,回首,看着卓舒清,一字一顿地说道:“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