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铭坐在办公室内, 跟交递文件的下属交谈。
交代完事情,下属出去没多久,便又是一人从外面推门进来, 这会儿是连门都没有敲。
抬眸看见来人, 易铭目光微怔,转而恢复。
“可算回来了你, 这两天做什么去了?”
今早陆欢回了她的消息, 那会儿易铭才放下心来。
陆欢不说话, 走过来就窝在沙发上。但易铭大抵是猜到了。
从昨天开始秦岺便来公司接手陆欢的事务。这会儿她一回来应该就见到了她, 大概因为这两天离开,被秦岺给训了。
她们之前在公司也有过两回有些争执, 每回陆欢都是往她办公室这里躲。
易铭不觉得有什么, 母女嘛,家里人互相有些吵闹很正常,何况她们二人都是强势的性子。
“要喝咖啡么?”
易铭手执着咖啡杯, 起身, 腰部倚在办公桌的边缘, 问她, “这回是因为什么?”
陆欢靠在沙发背,把面别到一边去。易铭看不清她的面色,不过看她实在是沉默, 易铭也识相地没有再问。
坐回办公椅上继续办公,暂且当她这个人不存在。
等不知过了多久,陆欢恢复了正常, 回到平时的心态与语气。
她早就习惯隐藏, 从不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不该出现的情感。
“帮我打杯咖啡吧。”
“哎——行啊陆总,特意过来使唤我呢。”易铭笑着打趣, 嘴上虽是这么说,身体还是走去帮她打咖啡。
等再回来的时候,陆欢已经坐在她的位置上翻阅桌上文件,眉头微微蹙着,姿态又回到平时沉溺于工作的人。
见易铭回来,陆欢便拿着这份直接问她。
“这份拟定的合作计划我怎么没见过。”
“跟环洲接下来的合作方案吗?原本是想策划的,但是环洲那边不太愿意接洽,暂时搁置了。”
易铭看着答道,顺带把咖啡递给她。
陆欢道了声谢谢,抬手接过。
“而且林庭跟那边早有干涉,前段时间还合作了个小项目,指不定已经被套走了。这样子有些难办。”
陆欢把文件合上放回去,“一整块肉不能被她一家逮着分。”
易铭听懂了她的意思,“决定先谈一谈么?”
陆欢点头,“再试试。”
“不错,我也这么觉得。”易铭随着赞同,“林氏属于后期上窜,在酒店产业的范围影响力不如启宁那样大。况且启宁在苏门早设有地基,现在对比起林氏,无疑是有优势的。”
“如果双方能够接洽,倒是美事一桩。”
陆欢:“嗯,这事早些抬上日程,或许还能赶上下一波旅游期。”
着手去看其他的,在易铭这消耗了一些时间。
没过多久左悠敲门进来,面上有些为难。
“陆总,秦总她离开公司了。”
易铭看了看门口处的左悠,又看向陆欢。
陆欢没什么反应,沉着声回她,“好,我知道了。”
“还有。”左悠又补充道,“秦总走的时候,留了两句话。”
目光看着陆欢,在她的眼中得到许可后,才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说剩下的事都处理完了,让你别再工作,小心累坏身体,还有早点回去休息。”
是从母亲口中说出的,难得的、平铺直叙的关心。
果然还是看在她状态不佳的份上,忍让了不少——对她方才的顶撞进行退让,既往不咎。
陆欢神色一暗,话音比上句话要弱,“我知道了。”
左悠走后,易铭看着陆欢似乎已然缓和,如往常一般,走去拍拍她的肩。
“小事,别难过了。你倒是告诉告诉我,你这两天去哪旅游散心了,到时候我也......陆欢?”
话说到后面顿住了,因为易铭似乎看见她的微微睁大眼,身子僵硬,不太对劲,就尝试性地喊她。
陆欢被人触碰,不可受控制地浑身一颤,缓了两秒才回神,躲过了她的肢体接触。
“......没事。”
—
公司内确实没再有什么事,大部分都已经被解决完了。
昨夜陆欢并没有合眼多久,半梦半醒的睡梦中,那些画面也在不断闪过,不停折磨她。
加上身体不适感,陆欢最后还是选择了先回去。
陆欢不打算再回公司附近的那套房子,也不敢回。生怕那些记忆又会如潮水一般地涌来,将她完全淹没。
她一刻也不敢接触关于那人的事。
于是她便回去东郊那栋别墅。
保姆见她不舒服,替她炖了些汤补身子。陆欢喝完汤再吃完药,就躺下睡了一觉。
肌肤浮出些薄汗,睡到傍晚再醒来时身体已经不怎么发烧了。
看来是痊愈了。
没有阻止伤痕的盾,就只能训练出快速愈合的技能。否则身体就会一直遍体鳞伤,一直伤痕累累,被迫展露狼狈地一面给他人看。
如果一直有伤口,就会一直需要痊愈。
陆欢庆幸自己的痊愈能力不错。
她身穿一层单薄的睡衣,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看渐暗的景色。
不知为什么,一觉睡到天色暗沉时,心也会跟着暗沉。
大概是因为一觉睡醒,见证的却是世界的没落。
尽管太阳还会升起,白日在次日还会到来,光明垂落的这一刻狼狈依旧存在,刻入人心。
光是看着窗外太是落寞,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于是陆欢去酒柜拿出一瓶酒,找好杯子。
等席杭于来这儿时,正好撞见陆欢正在开瓶。
“病还没好全就喝酒?还要不要命?”席杭于制止地说道。
见陆欢无动于衷,当似没听见,开完瓶后往杯中倒,席杭于直接上去夺走她手中的酒瓶。
“陆欢,你别作践自己的身体。”
陆欢却黯然苦笑,“早被作践够了。”
席杭于愣了愣,一时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喉咙内,心中好像被什么击中了,莫名有些酸疼。
陆欢斜睨了她一眼,将手抬起。
“你碰我一下。”
席杭于迟疑片刻,指尖触碰她。
在下一刻就感受到了,她在颤栗。
是一种身体本能反应的颤抖。
没等陆欢先停止,席杭于就于心不忍地收回手,不敢再碰下去。方才碰她的手垂落在一侧,微微捏紧。
“不要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我。”陆欢收回视线,将酒杯里刚倒的一点酒一饮而尽,再将杯子放下,“我只会觉得我更加烂透。”
席杭于:“我没有。”
没有用可怜的眼神看她。
但陆欢不觉得。
在苦难之时她人投射来悲凉的视线,那就是一种可怜。
纵使是善意的心疼,也是一种悲悯。
只有可怜的人,才需要心疼与悲悯。
陆欢不需要,她不是可怜人。
“如果可以,你就像钟若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在偶尔的时候 出去玩开个玩笑损两句,我或许会很开心。”
“因为这样或许会让我觉得,我还是以前的我。”
陆欢微侧眸,对席杭于勾唇黯然笑了下。
“谢谢你,不过不用专门来陪我了,你应该也很忙,不应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席杭于暗了暗眼眸,轻声回道,“怎么会是浪费......”
陆欢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伤口,所以生长出荆棘,不让别人靠近。
尽管如此,这道荆棘也并不尖锐。
“需不需要帮你......”席杭于话说到一半又止住。
陆欢垂着眼,轻描淡写地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找心理医生么?算了。”
“还不至于。”
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席杭于没办法再多说。
只好止步于此,转身退离,“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嗯。”陆欢点头。
道别完,席杭于离开了。
外面的天色昏昏沉沉,夜幕如同黑纱布一般遮掩下来。气温渐降,露在外的指尖冰凉。
席杭于坐到车上,心中五味杂陈。抬眸看了眼整座别墅,又垂眼看手机屏幕。
上方显示的是有关于白矜父亲的事情。
但,确实不该在这时候跟她提这些。
再过一段日子吧,等她调整好,席杭于心想道。
转而收起手机,发动车子,离开此处。
“......”
这些天,陆欢往境元那边的房子内购置了些东西。
境元是津宁较为热门且抢手的小区,陆欢当时只是看地段不错,顺手拿下,但一直没有完全入住过。
要适应一个新环境有些累,因此她更衷于一直待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只是现下回东郊路程多,通勤实在不方便,陆欢便想起了这处,花时间操办起来。
这段时间,她边忙于工作,边忙着置办房子,随着时间消耗,那些漂浮在脑海的事渐渐覆上一层遮挡物,选择性淡忘。
刚开始那几天,陆欢根本不敢看镜子。桌上摆放的梳妆镜被她弄碎了两个,浴室内的镜子也险些被她冲动砸碎。
好在寻常往复几次,她已经慢慢可以接受直视镜子前的自己。
慢慢地进行自我调理,也可以接受别人触碰她,颤抖的反应逐渐消褪。
一切都在好起来。
果然是的。时间就是冲散记忆的最好药剂。
“啊,你公司附近那栋打算卖了吗?”
周末,在套房内,钟若正在帮她把家具放置好,听她偶然提起的话,不解地问道。
“嗯,不打算住了。”
“为什么啊?那地理位置什么的不是挺好的,距离多近。我记得你都住在那很久了。”
陆欢模糊过去,“可能就是不想了吧。”
钟若哦了声,“好嘛——我们陆总的心思猜不得~奇奇怪怪的。”
最近有钟若的帮忙,选购了些必需品家具填满房子。现在再是填满衣柜,家用品购置完善,这地方大概也能让人长住。
扫完地,陆欢去洗完手,正在用纸巾擦干时,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接收到一条短信。
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苏门。
直接发来了一道津宁咖啡馆的地址。
陆欢眯了眯眼,看见消息的末端还留下一条姓名。
白汕。
心中暗念这两个字。
陆欢没见过,只觉有些熟悉。在见到姓是“白”的时候,不由深想了一下。
没等她回复,这道电话号码就直接打来一个电话。
陆欢看了眼客厅里还在忙活的钟若,走到阳台,关上落地窗。
接通电话,手机贴在耳边。
“注意时间,小陆总。”那边传来一道成熟女人的音色,“我期待我们的第一次会面。”
陆欢冷着声说道,“为什么会有把握确定我会见你。”
对方红唇微挑,几乎是一种戏谑且带着笃定的口吻说道:“你会来的。”
“你肯定......会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