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季昕予不明所以地看陆深。

  陆深没察觉到他的眼神, 满脑子都是他手上被划的口子,给费元泓打完电话,直接转身进了厨房。

  季昕予喝冰水喝习惯了, 家里从来不存热水,吃药还得先烧水。

  厨房里很快就传来了电水壶烧水的“嗡嗡”声, 连带着胳膊上若隐若现的钝痛, 吵的季昕予心烦。

  他扶着胳膊, 缓步走到厨房门口,本来是想问一下精神病院的用意, 没开口便看着里头笑了起来。

  感受到他的视线,陆深也转过头来, 看着他的笑脸, 也跟着笑了。

  “这不会是我们陆总第一次用电水壶吧?”季昕予靠在墙边,跟以前陆深看他时的姿势一样。

  陆深回答:“当然不是, 留学的时候用过。”

  见季昕予垂下了眼皮,又补充:“但是是第一次用这么有存在感的。”

  “叮”地一声, 电水壶像是在配合陆深一样,顺着他的话茬响了一声。

  陆深端起水壶,示意季昕予回客厅去, 搂着他的肩膀边走边说:“越来越黏人了,烧个水的功夫还要跟着。”

  季昕予若有所思地看看自己肩膀上的手, 无言以对。

  这回他学乖了,找了个耐烫的陶瓷马克杯盛热水,端在手里一下一下地吹凉。

  水太烫了,根本入不了口。

  等水晾凉的功夫, 季昕予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为什么要送他去精神病院?”

  “像这样的情况判不了多久, 待个一两年出来了岂不是便宜他了。”陆深边说边把药一粒粒准备好。

  季昕予不明就里地看他。

  这种傻不拉几的时候是最可爱的, 陆深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继续说:“有一个经典的问题叫,如何在精神病院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难道医院没有自己的出院标准?”季昕予问。

  陆深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发,笑着回答:“这个问题之所以是无解的,就是在于精神类疾病是无法用现有量化的指标去衡量的。”

  “也对哦。”季昕予点点头,毫不介意对方拿他头发当宠物摸。

  陆深继续说:“精神病人能出院的两个重要条件,一个是主治医生的主观判断,另一个是监护人的医疗手续。”

  “他成年了哎,都二十四了。”季昕予念叨一句。

  陆深点头,扬起嘴角:“所以啊,只要近亲属关系即可,也就是说……”

  “我?”季昕予差点都忘了这人还是他的便宜弟弟。

  陆深挑了挑眉,低声问:“小季老师,手里攥着别人命运的感觉如何?”

  “啊?”季昕予愣了下,又想起另一个问题来,“可是……可是就算季明杰进去了,他妈不也能把他弄出来吗?”

  陆深伸手摸了摸水杯,已经没那么烫了,把药到他嘴边。

  季昕予非常默契地张嘴接了,然后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水下去。

  陆深说:“如果不是他妈出事儿了,温昕沅还能因为什么发疯呢?”

  “嗯?”季昕予放水杯的动作重了点,杯底撞击桌面发出“哐”地一声,他没在意,问道:“你做了什么?”

  陆深低笑一声,故意逗他:“我应该怎么理解刚才这个反应?是为了你名义上的‘妈妈’忿忿不平?”

  “不,”季昕予靠他近了一些,含笑回答,“是对我实际上的爱人表示赞赏,满意了吗?”

  陆深长长地“嗯”了一声,答:“这还差不多,只不过是提交了一些温氏比较私密的资料而已。”

  “资料?”季昕予问,他倒不必问出处,即便是陆深从外部拿不到的,费元泓也一定能给些助力。况且,他对这些细节也不怎么在意。

  陆深点头,把水杯重新端起来示意他喝掉:“这样盘根错节的家族企业,既没有持续扩张产业领域,又能多年保持增速,其中的关窍,同时就是命门。”

  换言之,要是不存在黑产或者钱权交易,在这样激烈的市场中是很难维持如温氏一样的成绩的。

  “所以温昕沅跑过来挥刀子,是因为你交上去的东西,根本无从抵赖?”季昕予问。

  “嗯,”陆深颔首,轻叹了一口气,“抱歉,只顾着观察政/府和温氏的动向,反倒忽略了你。”

  季昕予最看不得他这样子,拱着脑袋钻到他怀里靠着,左手举着,右手从前头圈住脖子。

  陆深顺势也搂住他的背,吻了吻额头,喃喃道:“吓死我了。”

  “那,是不是从现在到温以珏正式入狱,我还是蛮危险的,”季昕予低声问,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恐惧,“或者说,要是有人不开眼的抓我去换陆总手上的证物,我值吗?”

  陆深不悦地捏了捏他肩膀,沉声说:“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所以你……”

  “所以,”季昕予笑着打断他的话,问道,“所以陆总方便把我金碧辉煌的客卧里,加个办公桌吗?”

  “嗯,”陆深已经是习惯性答应他的要求了,应完了又觉得不对劲,“嗯?”

  季昕予的脑袋在陆深颈边蹭了好几下,懒洋洋地拉长音调说:“那算了吧,我这小房子五脏俱全的也挺好。”

  “真愿意跟我回去?”陆深确认道。

  季昕予“噗嗤”笑了出来,拱着脑袋回答道:“我可不跟我自己过不去,胳膊疼死了!”

  温氏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前,作为检举人的陆氏肯定免不了明里暗里的麻烦,温氏既然生意是不干净的,人脉就只会更脏,无论是拿他泄愤也好,还是利用他威胁陆深达到某些目的也好,那都是他不想经历的事情。

  况且陆深正在笨拙又努力地学着爱他,他还有什么理由非得离开他单过呢?

  哦,还真有!

  他在容夙工作室任职的事情暂时不想外露,所以他得在别墅里单独弄个工作间出来才行。

  尽管陆深大度地想把三层的画室改成季昕予的工作间,但季昕予还是选择改造他那间格格不入的客卧。

  “打工仔嘛,就喜欢这些浮夸的贵东西!”搬回别墅那天,他对陆深说。

  忠叔给他拿了本画册,里头是各式各样低调奢华的办公桌椅,季昕予都不喜欢,他说一套配得上他那顶玻璃彩绘天花板的都没有。

  挑来挑去,最终选中了比忠叔画册里价格少了几个零的,一套简约的白色桌椅。

  倒不是品味垃圾,季昕予只是觉得自己提出的改造,理应自己付钱,所以用这套桌椅把银行卡余额清空了。

  等摆好了桌椅,忠叔打算按照书房的标准,把大床挪走改成同款白色书柜时,季昕予又拦住了他。

  书柜他是买不起了,让小瑾花了两百块钱买了堆不锈钢架子,将就着用用就行。

  至于床嘛,他可不能断了自己的后路,往后万一吵架了,这儿就是他的plan B。

  除了小瑾谁都不能进,连陆深也不能!

  “开我房门等于扒我底裤,姓陆的你看着办!”某个被陆深强迫回屋睡觉的夜晚,他躲在客卧门后说。

  温氏正面临着宁市史上最细微也最全面的调查,所有项目已经全部叫停,董事长温以珏作为实际控制人,也被警察实施留置。

  直到在电视画面上看到温以珏被警方带走的画面,季昕予才切实感觉到,温家真的要完了。

  即便是画面中央的人脸被打了足够厚的马赛克,即便是温以珏还穿着精致的应季奢侈品套装,即便是街头还能看到温氏旗下产业的广告牌,但那个陷害陆深、谋害陆深的元凶家族,终于要完了!

  他傻呵呵地拍下电视里的画面发给陆深,然后激动地拨了电话过去,明明听到史晨说在开会,还是任性地让陆深听了电话,讲话时都带了哭腔。

  后来想想,以陆深的人脉和地位,这样的消息恐怕在电视台得知以前,就已经有人上赶着给他了。

  但他的陆深仍然中断了不知有多重要的会议,耐心地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废话,然后故作惊讶地说:“真的呀,我都错过电视转播了!”

  这个人呀,演技越来越浮夸了。

  温氏的三个人里,喻安洲的案子是最先开庭的,季昕予和陆深作为车祸案和绑架案的受害者,以证人的身份进了庭审现场。

  这本来是可以推掉不去的,喻安洲的结局并不难猜,陆深为了季昕予而放弃的那项偷窃商业机密罪,是喻安洲身上最轻的一项罪责。

  除了季昕予已知的教唆犯罪外,警方还查到了喻安洲故意杀人未遂的证据,死里逃生的正是车祸案的肇事司机。

  在一项项罪责的层层加码,和喻安洲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中,法槌落下,喻安洲面临的是三十年刑期。

  当天下午,季昕予和陆深一起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治疗中的温昕沅。

  那时他正呆愣愣地蹲在墙角看蚂蚁,护士叫了好几声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

  温昕沅对喻安洲的消息并没有太大反应,见到陆深也只是拖长声音叫了一声变了调的“陆、深、哥哥——”,只在看到季昕予的脸以后,呲着牙像是要扑上来咬人。

  医生和护士把人拉走的时候,他在温昕沅的小臂和后腰上看到了黑色的癫痕,像是电击留下的。

  现在看来,不疯也已经疯了。

  走出医院时,陆深突然幽幽地问了句:“就那么个凤凰男,全身上下到底哪里有半分讨人喜欢的?”

  然后被分居了半个月,天天跟着人家哄才把人哄回主卧。

  当然,吃醋闹别扭只是借口,季昕予废寝忘食地加班加点半个月,终于赶在最后时刻交了稿。

  被蒙在鼓里忏悔了许多天的陆总洗个澡的功夫,他们家小季老师已经睡死过去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干。

  后来,季明杰的案子也开庭审理了,不过因为案情敏感,并没有公开审理。

  除了季明杰和陈主任之间的利益输送之外,陆深暗地里还搜集了他们与其他企业或人员之间的往来证据,一并交给了经侦大队。

  “温氏前总裁季明杰行贿受贿一案已开庭审理,一审宣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二审维持原判……”

  新闻里的消息播报出来时,季昕予正和陆深一起窝在沙发里。

  “看来处关系、搞人脉是凤凰男的天赋。”陆深说。

  季昕予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怎么心事重重的?”陆深凑近了看他。

  季昕予伸手把他脸推远,说:“没事儿啊,看电视呢别挡着我。”

  “广告了,”陆深无语,转而喊了声,“小瑾呢,去书房等我。”

  自从得知上回小瑾帮了季昕予离开别墅后,陆深就总是喜欢这样叫小瑾,尤其是季昕予心里藏着事儿不肯说的时候。

  小瑾还是一如既往地怕陆深,季昕予又总护着小瑾,导致最后结果总是陆深成功搞定季昕予。

  季昕予心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负责的那本漫画进入审批环节了,有点紧张。

  那小漫画不算长,情节也不算跌宕,温暖治愈系的剧情特别戳心窝子。

  还挺奇怪的,这种细水长流的故事季昕予原本不怎么喜欢的,对这个小本子却爱不释手。

  大概是经历了一些曲折之后,就格外眷恋温存吧。

  这回季昕予还没就范呢,陆忠先领了个人进来,是熟悉的绿色系男孩。

  花麓手里拿着本素皮书,神采奕奕地走进来,亢奋地跟他们说:“我跟你们讲,这回可是发现宝贝了!”

  素皮书看不见内容,陆深和季昕予非常一致地瞪着眼看他,茫然中透着一丝鄙夷。

  花麓先把册子递给陆深,季昕予也不凑上去看,直接问花麓:“什么东西?”

  “新作品,是容夙工作室另找的主笔,功力跟你不相上下哦!”花麓说得眉飞色舞。

  季昕予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看向那本册子的表情有些复杂。

  接着,陆深把书一合,问花麓:“这个容昱,不是签约画师?”

  “人家是容夙托付的大神,神秘的很,工作室那边说,要是贸然泄露身份的话,人家就不跟咱玩儿了。”花麓吊儿郎当地往单人沙发上一坐。

  陆深哼笑了一声,说:“背靠陆氏集团的平台还不够有吸引力吗?弄些故弄玄虚的幌子,还不就是想抬高价格。”

  “也不能这么说,大神的精神世界是金钱无法衡量的,对吧昕予。”花麓说。

  季昕予冷着一张脸站起身,幽幽地说:“依陆总看来,这样的功底,能值几个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滴——